夜里的星星很多,满满在窗边握着昆仑玉发呆,师父今日来并没提到北海的消息,应该还没有收到斗斗的信吧。
同一片星空下的陆吾此刻却坐立不安,前面就是灵海狱了,他们的船已渐渐靠近灵海狱旁边的小岛,仁霜见炎冥还是没醒,便吩咐大家在岛上照顾她,她和陆吾去灵海狱。此言一出,其余的人纷纷表示不放心要一同前去。
炎冥迷迷糊糊的昏迷了一日,听得见大家说话,自己却动弹不了,此刻也许是真急了,用力一挣,眼睛终于张开了。
“他醒了!可算醒了!”祁渊拍拍他的脸。
“我能行!我就是…第一次下水吓着了,我现在没事了。”炎冥坐起来表态。
孟极听见他们几个的声音,也示意让他们同去,自己的人自己有数,他们平日在烈火宫更凶险的场面也都见过,只是昨日第一次见鲛人,有些惊着也不意外。
仁霜见几人都很坚持,走到坐着的炎冥身边,从腰上取下装着明珠的网兜。
“这是常明珠,在暗处便会持续发光不会熄灭,你戴着吧,若是走散了我们也好找你。”
她把小小的网兜塞进炎冥手里,转身又走回甲板,常明珠在银色的网兜里发着莹莹的蓝光,炎冥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此时的仁霜已经换上了一身烈火宫带来的全黑夜行衣,这套衣服是孟极定制的缎料,沾水不湿,遇火不燃。
但这一船的人穿着它,都不如仙女好看…炎冥在心里暗暗想。
“钦原,你留在船上接应,你会开船也能飞出去报信,若我们明日子时还未归,你便回重霄殿求见神君。”
陆吾吩咐完钦原,手暗暗聚力,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只黑色的匣子已经穿云破浪来到他手中,待他打开匣子,大家都看见了里面那只精巧的小壶,这壶的壶身透明,其他部份皆是雕金色暗纹的黑铁所制。
孟极见他把炼妖壶都召唤了出来,已知此行凶险,忍不住回头对着烈火宫的几位问一句:“若此行无法顺利回船,各位…”
“愿为宫主,肝心涂地。”承和答完话,祁渊和炎冥跟在他身后弯腰深深行了一礼。
孟极眼底一热,扶起承和,“那便准备准备、船一靠岸便下水。”
船靠岸后,众人沿着岸边的礁石前行了一段,灵海狱已经隐约能看到了,灯倒是如常亮着。仁霜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堆满乱石的孤岛给大家看。
要说如常,倒也不如常,你看岸边平日里停的小船就不见了,巡岛的侍卫也一个都没有。孟极看了一会儿,心下生疑。
“要我说,这时候有只狐狸在才好呢?天生一双夜视的灵目,正派上用场。”仁霜望着漆黑的海面,突然开了一句玩笑,却无人回应,只有炎冥暗暗皱了皱鼻子也不敢接话。
走在的前面的陆吾,却一言不发直接下了水,后面的大家赶紧跟上。到了灵海狱周围的海水,却更冷了,炎冥下了水,倒比上一次镇定,尽量不看周围,只专心跟着祁渊往前。
常明珠照亮了四周的海水,依然是一片死寂,仿佛这片海域已死了上千年,只能从偶尔的鱼虾残骸和刚刚撞过脚踝的死蟹看得出这里曾经也有活物生存过。
一行人不费多久功夫,就到了灵海狱岸边,孟极先上岸,其余的人待在海里听指令。这孤岛远看是乱石堆积,凑近了才知道,是用大石堆砌了一间房子,只是石头不规则,远看像一个大石堆。
岛在海面露出来的部分,只是它的一小部分,他们脚下踩着的部分,起码大出三倍。不知道下面关的是什么海妖。见孟极举手示意,众人收到指令,爬上岛去。
上了岛几人弓身往前走,一路的乱石墙上都有壁画,看不清详细,大致都是人身鱼尾的鲛人作战和祭祀的画面。往前进入岛上石屋,只见石屋右侧大石上刻着灵海狱三个大字。
屋内空无一人,再往前走,两边都有倒在地上的叉戟 ,和干涸的血迹,无声的宣告着这里发生过的战争。
石屋内有一个巨大的金色半圆座椅,从正中间被劈开,残骸倒向两边歪靠在石墙上,再往前,有延伸向下的石阶,仁霜手一抬,两指间已多了一张点着火的纸签,这招他见孟极用过,这纸入水不灭,也是天上才有的玩意儿。
才接着往下走了两步,耳朵里边便传来了一阵哀怨的歌声,虽听不懂词意,但也觉着忧伤之极,这应该就是鲛人的歌声吧,炎冥暗暗想着看了身后的祁渊一眼,彼此都不敢说话。
越往下走只听见歌声越盛,“先去这边。”陆吾指了指右边,炎冥看着脚下的石阶,如果继续往下走,应该还有三五层,他们眼下往右边的水牢去。
孟极在前方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会意,都在袖子里握住了事先藏好的匕首,前两间水牢空无一物,门口的铁链断开两截,垂在水里。
越往里水牢里去,这腥气越来越重,“月神!”炎冥听见一声低喝,往里一看,一间水牢里关着一个鲛人少女,说关也太客气了些。
少女被绑在牢房中的木架上,看着已是油尽灯枯之势,几人解开绳索,让少女靠着仁霜半躺下。
“月神…乌蛟…乌蛟逃了出来,它还放出了九烛巨鼋,几日前父君母后皆已战死。只有泷姬带着受重伤的冰夷逃了出去…”少女断断续续说了些话,连喘气都更加吃力。
“瑞姬莫怕,我带了固元丹,你且服下。”仁霜拿出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一颗丹药塞入少女口中。炎冥立时想起来,他昨天吃的也该是这个。
“我不知还有没有救…月神今日先从秘道,救走我的幼弟吧,鲛人一族蒙月神照拂多年,已是感激不尽,莫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了。”瑞姬含着丹药,说话顺畅了些。
“我们一进来就未见吞极□□,它也?”陆吾不敢相信往昔战功赫赫的吞极也不在了,“我早已遣它带着泷姬和冰夷逃往东山岛了。”瑞姬轻声答,
对,还有冰夷,陆吾心头一紧,那是他在昆仑山用雪水养大的灵兽,以冰为器的神龙。当年派来北屿的时候,他尚年幼,与小狐狸不过一般大小的少年。不知它和吞极这次有无受伤。
“月神务必小心,母后以死封印了底下的那些怪物,但逃出去的都潜伏在附近。您拿着这片龙鳞,快带着幼弟逃罢。”
瑞姬从已经被折磨得凌乱的发髻里摸出一片银蓝色的龙鳞放入仁霜的手里,侧过头昏了过去。炎冥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血肉模糊,十指的指甲都已被拔去。
“承和在这守着,其他人去秘道营救幼主。”孟极给他们指了指方向,只身前往更深的水牢。陆吾却扭头径直往上走去。
炎冥和祁渊一刻也不敢耽搁,按方向朝秘道走去,前往秘道的路上躺着几个几个死相惨烈的鲛人,看衣饰应该是鲛人里的皇族。不知道瑞姬一个弱女子是如何熬过折磨撑到现在的。
秘道的门对烈火宫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几人三两下就撬开了门。进去环视一遍,只有角落里靠着墙的地方半躺着一个孩子,便再无旁的人。这孩子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炎冥探一探,还有鼻息,便抱起孩子往外走。
祁渊再往前探探,确认秘道里再没有别的鲛人了。便转身带着炎冥往出口走去,“陆吾和月神…”炎冥抱着孩子轻声问。
“应该在外面等我们呢。”祁渊只想快点从这个腥臭的水牢里出去。
然而等二人走到了门口,见到了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真不知是该庆幸有生之年能得见这样的场面好呢,还是后悔要来这世上受这一回惊吓好。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此刻海上狂风大作,滔天的巨浪里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应就是传说中的乌蛟,乌蛟全身长满了褐色的肉鳞,此刻这全身的鳞片都炸开了,看着可怕之极。
乌蛟一直在水中剧烈的翻腾着,再往上看,陆吾骑在乌蛟的头上,一只手扳住它的上颚,一只手往它的嘴里掏着什么。乌蛟眼珠是浑浊的黄色,此刻因为痛苦眼眶像要裂开一样瞪大。
因为乌蛟折腾出来的巨浪太大,二人只得躲在灵海狱的石壁侧面,炎冥忍不住伸头去看又被吓得缩回了头。
“掏出来了!掏出来了!”祁渊拽着炎冥的领子往外探,陆吾手从乌蛟嘴里拔出一条火红粗长的信子,又伸手进去掏,乌蛟发出一声怪异凄厉的吼叫带着陆吾沉沉地坠入水中。
“陆员外!”两人惊叫出来。
“他无事。”孟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那宫主,我们便游回船上吗?”炎冥准备解下腰间带的无际绳,把孩子捆在背。
“不急,还没完。”孟极拉住他。
二人听见这几个字,头嗡的一下又沉了。这怎么能还没完呢,孟极话音刚落,海上出现了另一种异象,水面突然出现了十来个漩涡,远处浮现出一个龟背的轮廓,看上去,比整个灵海狱还要大上许多。
漩涡中渐渐浮出一颗长相诡异的头,头上长了两只尖利的肉刺,“不是一个头!是九头!”祁渊的声音微微发抖。
炎冥定睛一看,原来这每个漩涡都是巨鼋的头,龟背前连着九颗头颅的颈上有一个规则方形的盒状肉瘤。
“陆员外!他怎么还没上来!”祁渊大喊。
“谁说我没上来?”二人回头,陆吾靠在石墙另一头。
“你们听~”陆吾用手指指耳朵。
“命都要没了,听啥听?这巨鼋还能唱歌吗?”
炎冥忍不住大叫起来,他边叫边看向那可怕的巨鼋,见这怪物在水中张开了嘴,嘴里长了两排密密麻麻的锯齿,又吓得紧闭双眼。
然而,就在他闭眼之际,倒真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像一层柔软又坚韧的纱,盖住了巨浪,轻轻盖在了他的肩头。
耳边的动静也渐渐小了起来,待再睁眼,巨鼋已不见,海面恢复了平静。“宫主,咱…咱们游回去啊?”炎冥边问边发抖。
虽已不见巨鼋,可它和那乌蛟都沉进海里了,若他此刻下海,被他们一口吞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钦原会把船开过来,你召七宿过来,接上你们和鲛人幼主。先回雁都,剩下的事,我处理好便回。”陆吾拍拍孟极。
自己同同泷姬冰夷也是多年未见,没想到此次也只能擦肩,罢了。孟极有些遗憾,但能带着烈火宫众人全须全尾回去,已是幸事。
眼看着船到了跟前,经历了刚才的一幕,眼前这艘撼天动地的大船显得更加可靠,祁渊接过炎冥抱着的孩子,率先上了船,又转头拉炎冥上去。
而甲板上,仁霜正安静地低头擦试她的伏羲琴,仿佛她不在狂风巨浪的海上,而在自家微风拂面的窗边。
原来刚才是月神仙女儿在弹琴,月神果然琴艺了得!怪不得我在灵海狱前听得如痴如醉。
炎冥痴了一般望着仁霜的侧影,她有几缕头发被海水打湿贴在额角,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水滴,他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一颗心像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一般。
“这可不是普通的琴!伏羲琴能操控万物心智!还可以用琴音支配万物!怪不得那巨鼋听见琴音就沉入水底。”祁渊把孩子放在船舱软被上,见他发着呆,便走出来同他说话。
“把这固元丹给潋雪服下。”仁霜把丹药递给炎冥。
原来他叫潋雪,这个神仙取名,一个个是真好听啊…炎冥低在心里感叹。
“月神尽管放心,烈火宫一应灵药俱全,幼主不日便可恢复。”孟极见七宿已停在船舷,便去跟仁霜告别。
交给孟极她自然是放心的,仁霜颔首浅笑。
孟极收拾妥当,见炎冥和祁渊带着潋雪已经坐上朱雀的背,转身准备离开。
“你把这个,带给满满。我还得去一趟东山岛。”陆吾走过来,飞快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又转身走开了。
几人坐在朱雀背上,看着甲板上一双背影越来越远,只有钦原冲他们招了招手。
其实神女和陆员外这样看着也很般配啊…炎冥偷偷在心里说。
“你小子今日倒有出息,没吓得尿裤子。”祁渊撞一撞炎冥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没尿?水牢里一回,岸上一回,吓得我尿了两回!只是身上都是水,你瞧不出来罢了。”炎冥嘿嘿笑着答。
孟极尴尬的抬头,正对上七宿嫌弃的眼神,朱雀啊,今日真是委屈你了,他低头摸摸朱雀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