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英英, 你不要... ...”

宋远洲想要阻止计英,可话没说完,就被她比了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她的眸光中满是坚持。

宋远洲看住了。

很久以前他就想过, 他那时明明以为计英和计家是害宋家落魄的凶手, 可计英就是不知缘由地让他止不住关注, 止不住上心,止不住地看进了眼里、心里。

宋远洲突然想到了某天午后的一场雨,那时, 宋川说若是他将她看进了眼里心里怎么办?

他那时以为决不可能, 如今看来, 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因为,她那坚持而有韧性的目光,或许就是他毕生的渴求。

宋远洲在那目光下, 忍不住低声问她。

“为什么陪我?”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上,发出脆响声。

计英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高挺男人。

他眼眸压着什么令人心跳加速的光亮, 让计英不知怎么回答。

她咬了咬唇, 半晌, 声音轻如羽毛地开了口。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开... ...”

那声音飘在宋远洲耳边, 夹在叮叮咚咚的雨水之中, 却如响雷一般敲打着宋远洲的心。

他忽的伸手握住了计英的手, 姑娘睁大了眼睛, 又在下一息微微弯起了嘴角。

宋远洲手下的力道更大了,想要将她彻底攥紧握进手心,甚至扣紧怀中。

旁边住持一声“阿弥陀佛”,把宋远洲飘出的那一点念头给镇住了。

地面上的陆梁似乎有了行动,在指挥着人准备炸毁寺庙。

香客的人群里时不时有哭声传出, 又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宋远洲不能再耽误下去,和计英对了个眼神,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确认,然后牵着手向地道深处跑去。

这小寺庙的地道联通着瑞平郡王别院和皇家别院,两人跑到衔接处的时候,遇上了宫里安排巡逻的侍卫。

两人连忙将事情说了,侍卫深知情况不妙,立刻让人去两边的别院请求支援。

谁料,派出请求支援的人刚走,寺庙的方向便发出了轰隆一声响。

接着,地道顶部震动了起来,有碎石尘土和草根,如雨般纷纷落下。

这一段地道是宋远洲亲手设计,他见侍卫惊恐,连道无妨。

“一般的□□,没有找准地方,不至于一次炸烂地道,不过我们不能等了,必须要立刻引走陆梁的人!”

“怎么引?!”

宋远洲沉了口气,看向了头顶的地面。

“我在地上露面,引那陆梁离开!”

他这话说完,不等计英反应,一下从一旁的通气口翻身跳出了地道。

大雨瞬间将他浑身淋得湿透。

计英惊诧,“宋远洲... ...”

宋远洲却按住了计英想要跟出来的手,他安抚地看着她。

“在这等我。”

... ...

宋远洲在那句话之后很快消失在了丛林间。

侍卫继续派人前来增援,计英心惊胆战,攥紧了双手等着他回来。

宋远洲很快绕到了寺庙后面,这一带他在修建地道的时候便十分熟悉。

他藏在树丛里,东一下西一下地制造响动。

计划进行地十分顺利。

起初,响动只是令陆梁派人过来查看,可看来看去,陆梁的人没看出什么门道,陆梁便亲自前来了。

陆梁被无用的手下请来,十分不耐而烦躁。

因着下雨的缘故,炸毁寺庙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顺利。

而这里的奇怪响动找不到源头,更令他烦躁。

他甫一出现,便眯着眼睛四处扫荡起来。

他很快就看到了这一片树丛中的隐秘地带。

其中有棵两人合抱一样粗壮的古树,树叶奇怪地晃动着,陆梁冷笑一声。

“出来吧!”

他这话一出,树丛后便是一静。

接着,有人从那古树后面走了出来。

陆梁定睛一看,差点笑出了声。

“我道是谁,竟然是宋二爷!我可去你金陵城的宅子寻了三遍,都没寻到你,竟然在此处?”

陆梁说到这里,目光陡然一亮,“你做什么来了?是不是宫里让你疏通地道来了?告诉我,地道的入口都在什么地方,我饶你不死!”

宋远洲听了可就笑了。

“我虽被你发现,但会不会被你抓到又是另一回事。陆梁,你别想知道。”

宋远洲说完,一下又绕回到了方才的古树后面。

陆梁一气,立刻让人前去查探,可那树后竟然没了人影。

陆梁可不是吃素地,眼睛一眯,又在另一边发现了宋远洲的身影。

“给我追!必抓此人!”

山林里的追捕的声音大了起来,陆梁带着他的人手很快离开了寺庙附近。

... ...

计英等在地道下面,紧张到不行,直到宋远洲的脚步声出现,计英连忙挪开了地道通气口的石块。

她甫一挪开,男人身手敏捷地跳了下来。

“宋远洲!”

计英连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打量他。

他除了身上湿透之外,旁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是他被计英上上下下打量得心口泛着热。

要不是一旁的侍卫对于魏先生和宋先生的状态,投来太过奇怪的眼神,宋远洲真像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姑娘抱进怀里。

他柔声说着没事,满眼都是宠溺的光。

头顶,陆梁他们的脚步声渐近,又一无所获地离了去。

陆梁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在头顶。

“跑哪去了?!”

地下的两人皆是目露解气,又看住了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睛。

两人不便耽搁,同侍卫说了一声,便重新回到了寺庙,告知住持安排不相干的人尽快离开。

地上还有残留的陆梁手下。

宋远洲看到那些人手里还有火器,右眼皮腾腾跳了两下。

他找到了住持,偷偷翻上了地面,寻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和尚与香客。

宋远洲并住持和这些和尚,趁着陆梁的手下不备,将他们全部制服。

住持看着被绑在地上的陆梁人手,大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众香客见状也都忍住不哭的哭,笑的笑。

宋远洲看着陆梁的人,只怕他们再返回,连忙让香客抄小道离开。

香客一走,寺庙的大门一关,住持并众生又是一番念经。

宋远洲却抿着嘴看着大门的方向,沉默起来。

计英走上前去问他。

“怎么了?是怕陆梁派人回来么?”

此处还有陆梁的人手,他派人回来的可能很大。

但若是派一两人过来,寺庙里的众僧也能制服得了。

可宋远洲却转头看向计英,目色沉重。

“怕的不是陆梁派人回来,而是他带人返回。”

计英在这话中,心下一跳,刚要说要不派人去塔上放哨,以做准备。

门外突然有了脚步声,接着,大门被砰得撞开。

那陆梁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住持病众僧全都惊呆了,宋远洲拉着计英掩在自己身后。

陆梁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宋远洲身上。

“宋二爷,可真是被你骗惨了,你何时练得在山林里躲藏的工夫,若不是我深觉不对,这一招还真就被你骗过去了。”

他说着,阴阴地笑了起来。

“可惜呀可惜,我陆梁可不是蠢人,你还是被我抓住了... ...还有你身后这位魏... ...”

他笑得更开心了,“原来计家女也在,你兄长是个命大的,怎么都杀不死,前些日还杀了我的人,我今日倒是也瞧瞧你的命大不大!”

宋远洲扯着计英掩在自己身后,沉声,“你想知道什么,冲着我来,同旁人没有关系。”

“知道什么?”陆梁仰头大笑了三声,“我想知道这地道的入口在地方,不过这样看来,你这么护着此处,那这入口是一定就在这庙里了。而且此庙距离两个别院都不远,啧啧,说不定两个都通着。我炸了此庙,可不就断了两个别院的联系,我还需要你告诉我吗?”

不得不说陆梁猜中了这庙的重要。

他需不要宋远洲再说什么,就从住持的脸色上也能看出来了。

他笑得不行,却又在某一瞬眼中射出阴鸷的神色。

“来人,埋上□□,把这小庙的前殿后院,还有这里所有的人,全都给我炸了!”

住持一听,惊慌起来。

“你这般屠戮这般造孽,神佛可都看在眼里!”

住持这般警告,宋远洲在旁听着,叫了住持,“算了,这位陆三爷,原也不是什么信奉神佛的人。”

陆梁啧啧两声,“你倒是了解我,到底是同我交过手的人,比我那六弟强得多,他却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临走的时候,还劝我同父亲,说要谨慎保命要紧,你说好笑不好笑?最后还不是束手就擒,被关在了伯府里。”

他说的六弟正是陆楷,计英听了,心下沉重。

宋远洲怔了怔,见着阴雨的天气也有了几分放亮的迹象,暗暗算了算时辰。

他刚要说什么,陆梁手下的人便道,“□□埋好了,还有个藏书塔,□□不够了。”

这等小事陆梁并不放在眼里,“塔不重要,塔下地基深,建不了地道,入口一定在前殿或者后院。传我的命,把所有人带去前殿,就跟着佛像一起,全部炸了!”

计英的手下攥紧了宋远洲,住持和众生的经文不住地念着,一声比一声敲打着人心。

这是,宋远洲突然叫了陆梁。

“你不想知道计家藏着的园林图秘密吗?你不要动手,我告诉你。”

计英睁大了眼睛,却也一下明白了宋远洲的意图。

陆梁眼中瞬间抖了光亮。

可他没有直接答应。

“你莫不是想要拖延时间吧?那可不成。你们人可以不死,但是地道我必须炸了!”

他说完,不论宋远洲如何再说,把人全都拉到了一边,下了命。

“点火!”

□□瞬间被点燃,砰砰几声之后,烟雾弥散,笼罩在寺庙上空。

慈悲的佛陀半闭着眼睛看着世人。

宋远洲看向一切焦黑和塌陷,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可他身后还有计英和那些僧人,地道没了,不能连人命也舍掉。

他深吸了口气,叫了陆梁。

“陆三爷请过来,宋某这就把园林图的秘密一笔一划画给你。”

陆梁一听,越发地目露精光,“那园林图的秘密,是不是直通皇宫的地道?!”

他都猜准了,宋远洲也不瞒他,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陆梁见此,哪有不上前一看究竟的到底。

若是知道了这地道图,就相当于掌握了皇宫的命脉,他马上就要立大功了。

他俯身向宋远洲画的图看去。

就在此时,宋远洲忽然从袖中抖出一只匕首,像着陆梁脖颈刺了过去。

然而陆梁到底是武将人家出身,反应快极了,就在宋远洲触碰到了他脖颈的一瞬,他也抽出刀来,刺向了宋远洲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两把刀全都沾了血,陆梁捂住脖颈倒在了后面,宋远洲则被一刀插在了大腿上。

场面忽然变得血腥起来。

雨还在淅不停地下着,血水混着雨水流满了地面。

计英惊吓地冲上前去,抱住了宋远洲。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宋远洲重重地喘息着,脸色发白,额头满是汗珠,他握住计英的手说没事,却看住了那满身是血的陆梁。

计英也看住了陆梁,没有哪一刻,她那么希望一个人死去。

可陆梁却捂住脖颈站了起来。

他开了口,声音已经走了调,可狠厉阴鸷依然。

“你们想弄死我,也不看是谁先死!”

话音未落,他一下从旁边的侍卫手中抽出了长刀,刀尖对准了宋远洲和计英。

“你们两人早在五年前就该死了!今日,我就让你们共赴黄泉!”

说话间,长刀毫不犹豫地砍了过来。

计英反身抱住了宋远洲,而不过一瞬的工夫,又被宋远洲转身护在了身下。

雨声遮盖了所有,两人之间只剩下彼此紧靠的心跳声。

直到有刀破风的声音传来,下一息,有什么鲜血喷发的声音刺着人耳。

计英没有感到任何疼痛降临,可正是因为没有疼痛,才有巨大的惶恐和疼痛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抱紧了宋远洲的腰间。

“远洲,远洲,远洲... ...”

眼泪止不住落下,她声音哽咽到几乎开不了口。

“你不要死... ...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和我在一起,我们还有忘念... ...”

她的哭声抑制不住,但她不敢看向男人。

然而,男人却陡然间用力握紧了她。

“英英,我没有事,我们会在一起,还有忘念!”

他的声音强壮有力。

计英惊诧看去,才发现,宋远洲没有被那大刀砍伤,他没有死。

可地上血流不断,有人抽搐的声音就在身侧。

宋远洲指了指计英身后,计英看过去,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陆梁。

陆梁手中的大刀落在了地上,而他腰间横着一把冷光四射的宝刀。

陆梁已经奄奄一息,有人从雨中走来,那脚步声稳而坚定。

计英看去,惊诧万分——

竟是陆楷。

他先看了计英和宋远洲没有大碍,也松了口气。

“我没来晚。”

在当他看向陆梁的时候,陆梁也看向了他。

“你、你怎么来这里... ...你想弄死我... ...父亲不会饶了你!他不喜你,你早晚被我取而代之!”

然而陆楷朝着他哼了一声。

“他喜不喜我已经不重要了,这世子我做不做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做我自己,做陆楷。”

陆楷说完,没有再看陆梁一眼,一把抽出了没入陆梁腰间的刀。

那刀一出,陆梁面露惊恐,他看着自己的血喷涌而出。

一息之后,血落在地上,陆梁睁着那惊恐的眼睛,没了声息地倒在了血泊里。

... ...

住持将宋远洲安置在了没被炸毁的藏书塔里。

宋远洲腿伤不轻,不能动弹。

计英替他简单包扎,寺庙中略通岐黄的和尚看了看,“施主莫要乱动,慢慢养伤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计英大松了口气。

宋远洲见她额头都出了汗,从袖中抽出了帕子,伸手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计英没有避开,只是脸颊微微有些红。

陆楷轻轻叹了口气,别开了目光。

倒是住持开了口。

“寺庙炸毁,佛祖怪罪,而且这地道也没了,这可怎么办?”

这事才是紧要的事情。

陆楷正是看守地道的侍卫请来的援军,他看向宋远洲,低声道。

“宫里要派人从金陵出来,然后从外面包抄厉王乱党,此处炸毁,宫里的兵如何与别院兵马会和?更不要说借用地道之势,打厉王措手不及!”

此处是关键连接地道,突然被炸毁,也是宋远洲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他沉默地想着,计英在旁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通道?”

宋远洲摇摇头,“此处是我根据六幅园林图中的地道地图,与瑞平郡王别院做的连接通道,园林图中的地道图哪里还有别的通道?”

他这么说,计英也想到了。

没有别的通道了,其余都是零星的容一人过的小通道而已。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陆楷突然问了一句,“不是七幅园林图么?为何只有六幅?”

宋远洲解释,“最后一幅图在宫中藏书阁,宫里的藏书阁曾失过火,那图便下落不明。我也一直想知道第七幅图有什么,可惜找不到图。”

第七幅图也是计家曾经珍藏的图。

计英回忆着,道,“我只是儿时见过,记不下来了,上面画的园林叫做秘园。”

这秘园图浑然不见踪迹,眼下紧急时候,是怎么也用不上了。

计英可惜。

但在此时,住持突然开了口。

“秘园?老衲曾听过了世的大长公主说,公主看过一幅园林图,就叫秘园。”

他说着,指向塔顶。

“那图就在塔顶!”

宋远洲和计英、陆楷三人面面相觑,万分惊讶。

谁能想到失踪的秘园园林图,竟然就在这座没被陆梁炸毁的塔上。

陆楷和住持立刻上到了塔顶,拿下了那幅图。

计英一看,讶然确认,“就是这幅!”

按照其他六幅图打开秘密的办法,他们立刻揭开了第七幅图秘园的二层。

二层解开,计英和宋远洲都愣住了。

这一层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条短线。

另外六幅图合成的地道图,已经交到了宫中。

这些零星短线令人看得迷惑不解。

陆楷和住持看得迷糊,但计英想到了什么,寻来纸张,将那六幅图合成的地道图,及凭着记忆,重绘在了纸上。

连计英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在无意间记住了地道图。

这或许得益于当年在歌风山房摹绘园林图的经历... ...

再将第七幅图与重绘的图叠在一起,宋远洲忽然笑了。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只有一个大的通道呢?果然还有另外的通道和出口,原来就在这第七幅图上!”

他指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里就是替代被炸毁的寺庙的通道口!

他们没有保住寺庙,却有了新的通道。

不管是宫里的侍卫出来,还是别院的官兵进城,陆梁的破坏计谋都没能得逞。

陆梁立刻带人寻了别院的人疏通新的地道。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山间已经隐隐有了大量官兵的声音。

他们集结着,抖擞着,借着地道之势,神出鬼没地向着金陵城包抄而去... ...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下来。

计英和宋远洲坐在一片废墟的寺庙之中,坐在藏书塔一层的檐下。

还有零星的积雨从飞檐上落下来。

而山中雨后清新的空气灌入两人口中。

他们看着远方的浓烟,握紧了彼此的手。

*

厉王叛党在叛乱三个时辰之后,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官兵从外自内围剿殆尽。

厉王眼看着自己的人马被天降神兵打败,死的死、残的残,一口老血自胸腔喷出,没等官兵捉拿,便从马上坠下,没了气息。

其余人在厉王的坠马声中,或束手就擒,或困兽之斗。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兴远伯陆治通满脸血污地听到厉王兵败的消息,自来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不可抑制地慌张。

“必须要逃,不能被抓到!”

逃了,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逃不掉,等待他的就是死!

只是令陆治通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换了官兵的衣裳,刚离开那藏身地,准备潜在人群中逃离。

突然有三支利剑破空而来。

陆治通堪堪挡住了两箭,却还是被其中一箭射穿了手臂。

他痛倒在了地上。

而射箭的人这次打马走上前来。

来人坐在一批白马上面,满身银甲与白马呼应着。

雨后的风吹得他身后的披风裹起。

陆治通仰起头看到了那人,他心下一跳。

“魏凡风?”

计获笑了,“看来兴远伯是忘了我真实的名字,或者说,还妄想着杀了我计家人,今日周旋过去,再从我手下逃出一命?”

陆治通确实没叫出计获的真名,就是想再做周旋。

可计获早已识破,将他的心思说的一清二楚。

陆治通不知道计获如何晓得是他害了计家,但他脸色灰白了一时,“你要怎样?”

“不怎样,手刃仇敌而已。”

计获一字一顿说完,三支箭再次搭在满弓之上。

可陆治通却突然喊出了一句话,“陆楷我儿!快快救我!”

计获手下一顿,陆楷打马上了前来。

两人目光接触,计获问他,“你是要我放了你父亲吗?”

陆楷点头。

计获脸色沉了下来。

“若是我做不到呢?你为我兄妹示警,计获感激在心,但这大仇我必须要报,不然对不起我父兄和计家上下遭受的苦痛!”

计获这般说,陆治通听出些许。

他一下指了陆楷,“你、你这逆子,竟然是你告诉了计家人... ...也罢也罢!快快救了为父,拿下这计家残孽!”

计获也警惕地看住了陆楷。

可陆楷却下了马来,走到了陆治通身前。

“父亲,儿子不孝,方才已替兴远伯府铲除了陆梁这叛党孽障。”

他突然说起这句,陆治通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说什么?!你杀了你哥哥?!你怎么敢... ...”

但他忽然在自己儿子沉沉的面上,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会也要杀了我吧?!”

陆楷摇了摇头。

计获皱眉。

陆治通陡然升了希望。

可陆楷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希望破灭了。

“但我也不会放了父亲。当年计家家主计青柏,并没有对你出尔反尔,我问过母亲,你的事情本就是外祖父自己查到,与计青柏毫无关系。可你却因此生下仇恨,害了计家,还追杀计家兄妹多年。

兴远伯府满门忠君,不能由你这样的人败了这忠君爱国的名头。陆梁已死,至于父亲你,是儿子不孝,救不了你了。”

陆治通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下一息,陆治通猛然破口大骂起来,可陆楷却跟没有听到一样。

他转身问计获。

“计三哥,将此人交于朝廷,可以吗?”

计获看着陆楷,也看向了惊恐地面上抽搐的陆治通。

突然觉得三箭射死他,着实是便宜了了他。

计获念及此,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三支利剑缓缓取了下来。

多年的仇恨在心中如天上的阴云一般,慢慢地散去。

他最后看向陆楷。

“也好。”

... ...

*

宫变后的第五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街面上的血污已经在那天的雨中消失掉了。

有个小娃娃从苏州城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他赶到金陵宋家的时候,正看到有两人在廊下吹风。

一人站着,穿着柳黄色的衣裙,那是他美丽的娘亲。

而另一人坐着,着墨绿色长袍,正仰着头跟他娘亲轻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温柔的笑。

而他娘亲微微抿了嘴,脸上有些许红晕。

小人儿忘念迈开小短腿飞奔了上前。

“娘亲!娘亲!”

计英这才看到了忘念,两步上前一下将小娃娃抱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没到午间就到了?”

忘念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往计英怀里钻去。

“娘亲不想我!根本不想我!孩儿委屈... ...”

他小嘴一瘪就哭了起来,计英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抱着他哄了起来。

但小人儿眼泪掉了两滴,便在计英肩头打量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宋远洲。

宋远洲朝着他笑,跟他招招手。

他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想说什么,又碍于称呼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计英抱着他转身,径直走到了宋远洲身前。

她忽然开了口。

“忘念,叫爹爹。”

檐下有小黄雀啾地一声飞跑了。

小人儿小脸如同被点亮了一样。

而宋远洲却抬头看住了计英。

他看到她明媚的眼眸一如年少,嘴角却扬起了温婉的笑意。

宋远洲在日光下慌了眼睛,但一声又脆又响的“爹爹”,将他叫回了神。

小人儿扑到了他的膝头。

“爹爹!爹爹!”

宋远洲一下抱起了忘念,甚是顾不得腿上的伤,将儿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次忘念小人儿眼泪哗啦啦落个不停,计英也抹了抹眼泪,她又拍着忘念的屁股。

“小心点,爹爹腿上有伤。”

宋远洲却道,“无妨,无妨。”

他一手抱着忘念,一手握住了计英的手,看住她的眼睛。

“英英,有你有忘念,我什么伤都不怕,什么伤都能好。”

计英眼泪又落下了豆大的两颗。

但这时,有人发出了异常不满的声音。

宋川拉着宋溪走上前来。

他叫了宋溪,“你听听,你弟弟说的这是什么骚话,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医放在眼里?!”

宋溪笑到不行。

宋远洲尴尬地轻咳两声。

计英红了脸。

忘念小脑袋左转右转,眨巴眨巴眼睛,转身又钻进了宋远洲的怀里。

... ...

又过了三日。

厉王宫变那日的所有痕迹,就如清晨的白雾一样,日头出来,消失殆尽。

宋远洲的腿伤好了许多。

如今的他早不是当年病弱的宋远洲,在深山疗伤那几年,吃过最苦的药,治过最痛的伤,思念过最爱的人,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如同伤病一样慢慢治愈了。

他又活过来了,拥有了正常人的强健体魄。

计英这几日都带着忘念在宋家陪着宋远洲。

忘念小人儿每日都要黏着他的爹爹,一会同爹爹好得不行,拿着木头小人和小马,等着他的爹爹给他做新的小木头物件,一会又同爹爹生气了,噘着嘴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

宋远洲过来问他,“念念为什么不高兴了?”

小人儿噘着嘴问宋远洲,“爹爹为什么不早点找娘亲和我?”

宋远洲爱怜地道歉,“是爹爹不好,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了。念念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人儿点头,眼睛咕噜噜一转。

“那爹爹给小弦妹妹也做会动的小木人吧。”

宋远洲摸着他的圆脑袋,“好。”

计英晚间哄了忘念睡觉去了,宋远洲同计英在窗下说话。

宋远洲拿了折扇替计英打扇。

天气要转凉了,天上却依旧星河闪烁。

计英想起了计获,“哥哥这一次是立了大功,从那天之后一直在大营里,今日匆忙给我递了信,也没能说上两句话。”

宋远洲打着扇子,“三哥这次要升了指挥使了,又有郡王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计英抿嘴笑了一声。

宋远洲那句“郡王看重”可不是一层含义,还有菱阳县主的那层含义在。

计英也从窗下的小桌上拿起团扇扇了扇。

窗下有流萤轻轻地飞着。

她问宋远洲,“你可知道三哥下晌同我递了什么信儿?”

宋远洲思索了一下,看着她晶亮的目光,“是计家恢复清白的事情吧?”

“正是。”计英想到计获送来的消息,不禁挺直了脊背。

那日陆楷和计获一道将陆治通送进了宫中。

不管陆治通怎么打骂陆楷,他都不为所动,反而面圣的时候,将陆治通污蔑计家的罪行,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计获当止不住洒了泪。

皇上闻言让人再行重审陆治通。

今日计获递来的消息,瑞平郡王也跟皇上情愿,要求为被污蔑八年的计家恢复名誉,为计获兄妹重正出身。

计英说着,眼睛的晶亮化成了泪,她看向流淌的星河。

“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在天之灵保佑,计家终于洗清罪名,恢复了清白!”

天上繁星闪烁。

宋远洲揽住了计英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夜静悄悄的,窗下的流萤飞到了窗边,那微弱和轻暖的光亮,如同神仙洒下的造福人间的仙术。

宋远洲轻声叫了计英。

“英英,七幅园林图揭二层之后,放到宫里修复,就快要修好了。到时候,你带回计家吧。”

这话让计英迷惑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宋远洲。

宋远洲给她投去确认的眼神。

“带回计家,帮助计家东山再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带着计家,重返往日的荣耀。”

这话令计英更加迷惑了。

“我?”

宋远洲笑了,“是呀,三哥定然要做指挥使了,计家是造园世家,家主还应该由造园师来担当,这个人,不是非你莫属吗?英英,你可以做好这个家主。”

计英在宋远洲的话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去做计家的家主,去做一名女造园师,去做她一直梦中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单纯地留在他身边。

这是宋远洲在五年之后,重新给她的爱意。

这种爱不是束缚也不是强迫,是尊重,是给予选择。

那群萤火中飞越过了窗边,在两人身边环绕着。

计英这才看到原来男人今晚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袍。

月光、灯光、萤光。

计英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她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一不小心贴错了灯谜的那个少年。

少年转身看来的目光有浅浅的惊喜,他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

“计大小姐,认错人了吧?”

彼时,他问她。

计英在他那一刻的温柔里晃了神。

在之后的八年里,她一直在想,她确实认错了人,男人没有再真心地温柔过。

可今日,她再看到眼前的人,她突然觉得答案又变了。

原来,她又拥有了那年上元节的宝蓝色衣袍的少年。

他已经成长为如松柏一般挺立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在她身边。

月光洒下。

计英看向宋远洲,宋远洲也看向了她。

流萤环绕着,将两人距离不断地拉近。

夏末的夜,有小娃娃在内室呼呼大睡,而安静的窗下,有两人经历磨难与成长,紧紧地相拥,轻轻地相吻。

天上银河闪烁着流淌,月牙儿挂在房檐。

流萤又飞出了窗外,融进了安静祥和的夏夜之中。

*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