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白秀媛心里的诸多打算, 本来要告诉陆梁,但是一想到陆梁说不定乐于见到陆楷娶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妻子,搞不好还能助陆楷一臂之力, 白秀媛便把计英的事情吞到了肚子里。

但她身怀六甲, 挺着肚子, 身边的人又多半是陆梁给她的人手,这事可真是难办极了。

白秀媛一路回了家也没想出来办法,但第二日, 白继藩过来给她送了些白家的吃食。

白秀媛一琢磨, 立马把事情告诉了他。

“大哥, 那计英可是在我们家做过奴婢的,如今要是让她骑到我头上来,我想想就得吐血!”

白继藩想想自家如今的处境。

若是真的让当年在他们家为奴为婢的计英爬到头上, 可真是难受极了。

白继藩捏着下巴琢磨,白秀媛在旁说着, “最好让计英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真章, 这样她一个逃奴的身份露出来, 可就是玩完了!还有她如今一道住着的胞兄魏凡风,还不晓得是什么身份, 说不定就是当年逃走的计家老三计获!”

白继藩深觉她说的有理, 可问题就在于, 怎么才能当着众人的面拆穿计英呢?

难不成还能趁着计英走上大街, 跑过去攀扯她指认她?

那满街的人怕不是要把他们兄妹当成疯子。

白继藩这么一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先前陆梁介绍我给一个三品大员,那大员嫁女修葺嫁妆园子,我给她供石料,那家就要完工了, 说是要请江南造园师一同观赏,不知道届时那魏凡星会不会在场呢?”

他说的白秀媛眼前一亮,“大哥,你可一定要打听清楚!”

白继苏眼睛眯了眯,“我晓得。你放心吧,不会让她骑到你头上,你好生伺候陆梁,以后有咱们家的好日子过... ...”

*

魏家。

计英收到了三品大员家中嫁妆园子的风生水起都邀约。

所谓风生水起,是江南地方的民俗,指的是园子建造成的时候,开通活水引入园子,同时请人前来观赏,人人手中拿一把扇子,有水有风,助力他风生水起。

计英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热络,但是入乡随俗,她接下来为瑞平郡王造园少不得在金陵逗留几年,应该给人家这个面子。

但计英那日到场之后,才发现,宋远洲也来了。

宋远洲穿了一身宝蓝的衣衫,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扇子下面坠了一个玉石吊坠,他看着她缓缓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被云层后面跳出来的日光照到,计英脑海中竟然记起了太久太久之前的那个画面——

上元节的那天夜里,她认错了人,灯谜贴到了那个一身宝蓝色长袍的少年手臂上... ...

只一瞬,日光照射到她眼睛上面,她回了神。

今日来了许多造园师,拢一拢算下来,竟然有三四十人之多。

计英和宋远洲如今都是出了名的人,身边不乏有初出茅庐的造园师,目露仰慕地小心打量着两人。

计英如常跟宋远洲打了招呼,点了个头,准备离开去一旁的树下乘凉。

宋远洲却走上了前来,计英自那天的事情之后,见到宋远洲便有些莫名地碍眼,她知道这种碍眼不是嫌弃,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她稍显冷清地与宋远洲拉开距离,宋远洲就好似看不见一般地问起她来,“这两日天热,金陵城比着苏州城偏热,你可还过得来?”

计英冷冷清清地回答,“宋先生说笑了,太平府距离金陵城拢共也没有多远,气候约莫是差不多的,不过苏州城,我就不晓得了。”

她回看了宋远洲一眼。

宋远洲自知失言,原本见她略显烦躁,不知为何,只是想跟她挑个话头,说两句话而已。

可在她的眼神下面,宋远洲纵有万语千言也开不了口。

他说是,“这园子造的极好,魏先生可寻个地方乘凉,宋某还有旁的事。”

宋远洲这般说来,计英也没多看他一眼。

宋远洲悻悻然走了。

比起对陆楷的态度,她对他... ...

宋远洲莫名心下泛酸,如果没有从前那些事情该多好,可那样的话,他与她也许早就各自天涯了。

宋远洲穿过月亮门,转去了外面的院落,不过院子中间隔着白墙,白墙上面雕着花窗,从花窗看过去,他依然能看到那个对他冷冷淡淡的人。

宋远洲微微叹了口气。

“风生水起”还没有开始。

计英在树下站着乘了一阵凉有些累了。

正如宋远洲所言,她不耐暑热,金陵城的夏日比苏州城热,计英昨晚便没有睡好。

她四下里瞧着,正准备找个地方坐着歇一会,就有个丫鬟走了过来。

“先生是累了么?我替先生找处地方歇息吧。”

计英点点头,“不必走远,就在附近即可。”

那丫鬟说好,引着她去了假山旁边。

这园子里的假山造得颇有章法,自山腰间引出来一道小瀑布,瀑布下面置了水帘洞,此时还没有到引水的时间,瀑布还是干涸的。

但在瀑布旁边紧邻着的地方,置了石桌石凳。

那石桌石凳就在假山下面,乘着阴凉,若是瀑布水引来,必然是赏景绝佳之地。

计英对此处很满意,那小丫鬟也笑眯眯地点头,离开了。

附近有人声零零散散地说着话,距离引水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而瀑布附近一般是引水开幕的地方,她只要在此静待开始即可。

可她刚坐了不到半刻钟,就隐隐听见了水声。

此时时辰还不到,路上还有两位造园师悠闲地走过,说着闲话。

计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水声更大了,好像就到了瀑布边缘。

难道是试水?

计英站起来准备查看,谁想这时,忽然一阵水声到了头顶。

她眼皮一跳,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瀑布之水下错了口,没有从瀑布落下,反而聚到了她的头顶。

水花如万马奔腾,只一眨眼的工夫,奔腾而下。

计英急急避闪可已经晚了,那瀑布水兜头浇下,全然浇到了她身上,冲到她花了妆容的脸上。

计英下意识抬手摸去,画在眉上的黛色脱落,沾到了指尖,还有更多……

计英浑身紧绷了起来,而正在此时,她听到了园主人带着一大群造园师来到了瀑布附近。

“风生水起”的引水就要开始了。

计英摸着自己在瀑布之下脱落的妆容,在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和脚步声,她甚至还听见有人说了一句。

“怎么起了水了?还有人被淋到了,哎呀,是不是魏先生?!”

计英此刻惊诧和无措瞬间聚集在了一起,不远处躲在假山里的白秀媛,笑得肚子乱颤。

白继藩让她小心些,“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如今整治了计英,你就等着过些天风言风语传满金陵城吧,你就别凑热闹了,先回去吧。”

戏正看到兴处,白秀媛怎么舍得走?

“那可不行,现在他们还没发现计英的身份呢,我得亲眼看着计英暴露才行!”

她说着伸出手指,指向了计英。

“你瞧瞧,她还在遮掩着自己的头脸想往外避开呢。这周围都是人,我看她往哪.. ...”

话没说完,白秀媛一下就顿住了。

她只见有人快步急奔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薄披风,两步走到了计英身前,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水中,一下将计英兜头罩了个严严实实。

“宋、宋远洲... ...他居然帮计英?!计英可是他宋家的逃奴,他居然帮一个逃奴?!”

白秀媛惊住了,白继藩也没想到,兄妹两人惊诧对了个眼神。

石桌旁,计英在水幕中看见有人急奔了过来。

她紧张极了,越发护紧了头脸想要离开。

若是被人看到,她可怎么说得清楚?

而奔来的那人脚下快极了,一下就到了她身旁。

她睁大眼睛抬头看去,水花弥漫之间,她看到了宋远洲的脸。

计英大脑一片空白。

可就在此时,她眼前一黑,水花不见了,转而被披风全全挡在了外面。

她被那披风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地没有一点透漏的可能。

接着,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进了怀里。

那人的心跳如他疾奔而来的脚步一样快。

他道,“英英,别怕,我护着你离开。”

计英脑中完完全全地空白了,只有一句话从空白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来——

宋远洲,果然早就认出了她。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不揭露她,反而替她遮掩呢?

计英不知道,如今的她猜不透宋远洲的心思了,就像从前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样。

可藏在假山洞里的白氏兄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白秀媛不可思议地望着宋远洲带着计英准备离开,忽的站了起来。

“这算什么?我们好不容易设了这一场局要让计英暴露,他宋远洲居然肯提计英遮掩!那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白继藩也脸色难看。

他盯住了宋远洲。

当年白家爆出来白秀媛和陆梁的丑事,导致白父中风,导致白家被人唾弃,走上了破败之路,这一切还不是拜宋远洲所赐?!

他看着宋远洲护着计英离开的身影,看着宋远洲连声替计英给众人解释,忽然攥了手。

“宋远洲帮着计英正好,我们眼下出去揭露了他们两个,便叫人晓得不禁计英骗人,连那宋远洲也是暗藏奸计,他们两个不是自诩江南造园名家呢?我今日就让他们两人一起身败名裂,且看如何!”

这话正中白秀媛下怀,她立刻兴奋了起来。

“哥哥,别让他们跑了,当年的仇,我们几日一道报了!那咱们怎么做?!”

她激动的动了起来。

白继藩说好好想想。

话没说完,白秀媛脚下突然湿滑起来,她脚下突然打滑,一下向旁边歪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