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菱阳县主一连问了自己三遍。
她没有答案。
丫鬟通禀, “县主,魏千户来了,说给您带了太平府的酱瓜, 是您爱吃的。”
魏千户正是计获, 菱阳县主去另一个院子见了他。
计获是带了酱瓜过来, 来之前还从坛子里特特取了一小块切丝,放入小盘子里,给菱阳县主品尝。
“今次的酱瓜品相不错, 县主尝尝。”
菱阳县主尝了尝。
她让人收下酱瓜, 问计获, “我给忘念又做了两身夏裳,小孩子家长得快,过几日让你妹妹带着他过来。”
计获应着, 不由地去打量菱阳县主。
“县主... ...又清瘦了。”
菱阳县主不在意地浅笑了一下,“是吗?”
计英轻轻点了头, 又低垂了眼帘, 掩住眸中情绪。
菱阳县主却突然问他, “计获,你说, 这世界上有完美的男人吗?”
她出其不意的一问, 让计获也思考了一下。
“我以为, 没有。”
菱阳县主睁大了几分眼睛。
“为什么你觉得没有?”
计获道, “因为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别人更是有诸多情绪。怎么可能有完美男人呢?”
菱阳县主又问,“那你若爱一个人,也不能为了她做完美的男人吗?”
这话问的计获忽的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菱阳县主,只是菱阳县主目光向窗外飘去, 看向了不知何处。
计获静静瞧着她,低低地开了口。
“我会尽力去做,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爱会让我情绪更加波动,我会想要更多的占有她,会想让她如同我爱她一般爱我,会想她与别的男人没有甚至不曾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会嫉妒... ...这些都不能让我完美,所以我觉得,真正爱一个人,做不到完美。”
他的语速有些快,快到菱阳县主差点没听清。
计获一口气说完,被菱阳县主投来疑问的目光,这才敛了敛情绪。
“县主见谅。”他道。
菱阳县主摇摇头。
“你说的很好,也只有你能同我说这些话。”
菱阳县主说完笑了,笑得计获有一瞬回到了那个被她搭救的夜晚。
但她又起了身,离开了花厅。
... ...
菱阳县主回来,将酱瓜也带了回来。
王凤宇刚换好衣裳,看到菱阳县主带回来的酱瓜,笑了一声。
“你如今怎么贪吃这些东西?是不是平日里也吃?难怪身子总不好。”
他说着,将那一小碟酱瓜端过来闻了闻,又皱眉推去了一旁。
“是你在西北吃这些吃惯了么?怎地到了丰饶的江南地界住了几年,还吃这些?金陵城的贵女们若是知道你吃这个,该笑话了。”
他不过是打趣一般地随意说说,但菱阳县主听得遍体不适。
“那我若是喜爱吃呢?若是断不了呢?”
王凤宇挑眉,“那... ...”他说着突然笑了,“那就吃吧,又不是吃不起。”
菱阳县主穷追不舍,“可是你不是说,这东西不利于调养吗?怎么还让我吃呢?”
王凤宇被她两边问题夹击,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他笑出了声,奇怪地看着菱阳县主。
“菱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心绪不定了?喝一盏安神茶,我让人请太医过来给你... ...”
“不用,我没事。”菱阳县主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疲惫地坐到了一旁,喝了半盏茶下去,然后才道,“我约莫只是累了吧。”
她这么一说,王凤宇点了头便起了身。
“那你好生歇着吧,我正好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出去一趟。”
他说完径直唤了丫鬟,扶着菱阳县主进内室休息。
他看着菱阳县主进了内室,便转身离开了。
菱阳听着脚步声远去,喃喃了一声。
“哪有什么完美?”
*
王凤宇出了王府的大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才觉得浑身松快了下来。
马车跑起来,风吹进车厢,王凤宇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口气出来,他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连着脸上的和善温润也卸了下来。
又是一阵风吹进车厢,王凤宇向外看了一眼,再回头,眸色陡然阴沉。
他不禁想起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般,瑞平郡王没有大的野心,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般,就连忙压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进。
瑞平郡王自己深得盛宠,世子为皇上办事也得过夸赞,其他几个儿子他就没有过多提携。
旁人家中谁不希望子弟各个出挑,瑞平郡王倒好,儿子不提携也就罢了,连他都压住了,将他就这么按在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往后若是瑞平郡王盛宠不衰,他王凤宇岂不是要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做一辈子?!
别说一辈子了,就是三年五年,他也等不得了!
他王凤宇怎么可能甘心停在这个小小的侍郎上面?
当年他以为瑞平郡王将是极大的助力,他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同瑞平郡王一家人打交道,可后来,他想十八般武艺都不如对那菱阳县主真的小意温柔,因而放下身段,伺候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都上心。
他果然成了,也是他自己争气,没两年就中了进士。
而瑞平郡王重得帝心,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他真没想到,瑞平郡王还是格局太小,区区在圣上脸前成了红人,就吓得不敢乱动。
竟然堵住了他升迁的路!
王凤宇想到这些,心头堵得厉害。
他之前还在犹犹豫豫,如今看来没什么可犹豫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
瑞平郡王处,他不必再留了。
车窗外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
王凤宇在金陵的街头经过,竟然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年里。
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位姓曹的画匠,那画匠从师父处偷了钱来开铺子,过得一穷二白。
在此之前,他也一穷二白,甚至没个像样的名字,唤作王铁根。他找了个算命的,把名字改成了王凤宇。
改了名的王凤宇盯住了当地举人老爷家的小姐,借着那曹画匠的手,给那小姐画了五幅画像。
没过多久,他就入了那小姐的眼,然后又入了举人老爷的眼,眼看就要成了那家的女婿。
他这番变化可把那曹画匠给吓到了,问他是不是真要娶那举人老爷家的小姐。
他当时便笑了。
他说,“这老爷科举二十年也才是个举人,我娶个举人的女儿做什么?”
曹画匠不可思议,“举人的女儿你都不要?”
王凤宇告诉那曹画匠。
“我一穷二白起身,用了一番手段,就能娶到举人的女儿了。我若是踩着这举人的肩膀向上爬,你猜我能娶到什么样的女人?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那曹画匠一听,整个人都被他引住了,也不再画画,跟着他学起了这其中的门道。
王凤宇着实教了他半年,半年之后王凤宇踩着那举人老爷的肩头去到了别的地方,便同曹画匠别了去。
如今回忆起来,当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所以眼下,他能在一个县主身上止步?
... ...
王凤宇又请了宋远洲说话。
自从他在瑞平郡王面前过了明路之后,请宋远洲说话也不必顾忌,反倒是宋远洲不能不给他这个脸面。
这一次,王凤宇可就爽快多了。
如同见老朋友一般跟宋远洲招呼着。
“宋先生,悬仙亭的画我带来了,快快请你鉴赏一番!”
宋远洲一进门就被这般热情招呼了,甚是不适,但向桌案上一看,还真就是一副园林画。
那画上写着悬仙亭三个字,靠边有一排计家各代家主的印章。
宋远洲手中有五幅画,他怎么能不识得呢?
是真迹。
他这次看向了那画中园林,相比其他园林呈现块状或者圆形分布,这副悬仙亭却被条带状分割,虽然看似怪异,但是条带区域之间交叠融合得十分自然。
尤其条带分割的树木和长廊,葱郁交错,若是能步入其中,想必周遭景色宜人。
宋远洲看着这画,竟然还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宋远洲自是爱画,可王凤宇突然间的示好也令他警惕十足。
“王大人真是客气了,没想到在下竟有机会在王大人处看到这副悬仙亭的古画,实在幸哉。”
王凤宇笑了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想着这画我也看不懂,宋先生造园技艺在江南首屈一指,若能将这图上园林搬到眼前,这副悬仙亭的画,就赠给先生了。”
宋远洲看着那幅画,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王凤宇,王凤宇眼中闪着似邀约一样的光。
宋远洲略一沉吟。
“王大人这般看重在下,在下若是拒绝可真是不好。不过,郡王的别院建起来,少说也要一年光景,不若一年之后再议此事?”
王凤宇听宋远洲这般说,不由地高看他一眼。
这悬仙亭的画放在此人眼前,还能向后推却,看来不是个容易拉拢之人。
王凤宇也不强求,点头道好。
“宋先生考虑的极是。”
*
又两日,瑞平郡王夜中寻了宋远洲和计英去了王府。
两人都知道,上一次勘探了圣上赐地,这一次,约莫就要看一看皇家别院了。
皇上和瑞平郡王的意思,想要借这片地,造一座与皇家别院地下联通的园子,这底下的走势,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下地之前,瑞平郡王便从怀中拿出一张图来。
图上不甚明晰地画着几条线。
他解释,“这到底是皇家别院,地道乃是秘密,不要声张。”
计英点头。
一旁的宋远洲更是默不作声,在此之前的几年,他所做的便是修缮这座别院的地道。
只是在昏黄的地道灯光下,这寥寥几笔的地道走势图,令两位造园师皆是目露思索。
宋远洲看住了图,脑中瞬时有什么浮现了出来。
而他身边扮成魏凡星的计英,声音极低地嘀咕了三个字。
“悬仙亭?”
这话声音低极了,可宋远洲一下就看住了她。
这地道的走势确实像悬仙亭的条带分割走势。
可是,魏凡星怎么会认识呢?
若说似他一般在王凤宇处见过有可能,要么魏凡星就在计家见过这画,在此之前,此画可是藏在宫里,束之高阁的。
就算魏凡星娶了计英,可他怎么能见过早就失落的悬仙亭呢?
昏黄的灯光下,宋远洲不禁看住眼前的人。
灯光摇晃着,照在魏凡星的侧脸上,宋远洲眉头慢慢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