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不若把计英交给母亲, 替你好生管教几日?”

小孔氏这么问了,宋远洲端茶的手稍稍一顿。

“母亲的心意儿子领了,但计英眼下还算乖巧, 略有出格之处, 儿子自会管教。”

小孔氏闻言, 撩开茶盅盖子,饮了两口茶。

“远洲,你心里待她终归还是不同吧?”

男人眼帘微垂, 放下了茶盅。

“这不同儿子是真没觉得。计英在白家起就是奴婢, 到了宋家依旧是奴婢, 既然是奴婢,儿子一视同仁。母亲多虑了。”

他声音冷硬了几分。

小孔氏听了定定看了他两眼,宋远洲神色未变。

小孔氏笑了, “我儿一向心有主张,是母亲多虑了。”

... ...

小孔氏一走, 这位二爷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问黄普, “计英这半晌果真见了叶世星又见了白继苏?”

黄普默默眨眼, “回二爷,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半个时辰?”那位二爷冷笑了一声。

黄普不敢说话了, 心里暗暗祈祷那位大小姐赶紧回来。

不知是不是他祈祷的诚恳, 那位大小姐真就回来了。

少女穿着水红色衣裙, 脚步轻快而来, 脚底带起一阵风撩起裙摆。

她眉眼舒展,神情清朗,进了歌风山房的侧门,连看都没往正房前看一眼,转头就奔她的小西屋方向去了。

黄普仿佛肉眼可见的周遭之气冷了下来, 结成了冰花。

而那位家主大人神情难辨,看着少女轻快的身形离开,也转身向正房走去。

但留了句话。

“把她给我叫过来。”

*

计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那位二爷并没有人随时伺候在侧的习惯,但却将她叫来伺候了一顿饭。

偏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着一张脸。

计英无心猜他心思,他看哪道菜,她就夹哪道,可那位二爷最后看了她脸上。

计英眨了眨眼。

但二爷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撤了饭桌,饮茶洗手焚香,坐在书案前准备画图。

计英这次没有破衣裳可补,磨了墨就退到了一旁,安静坐在小角落里琢磨她自己的事情。

但她自顾自想着,刚要入无人之境,却听见那位沉默了半晌的二爷陡然开了口。

“今日见了你叶师兄,又见了你白四哥,不知哪位更令你放在心上?”

冷不丁一问,问的计英不知如何回答。

“二爷说什么?”少女愣了愣,“两位都待奴婢真心的好,奴婢都记在心上。”

她说的认真,宋远洲却牙口一酸,“呵,敢情都在你心上。”

他说完,见少女睁大眼睛奇怪地看过来,宋远洲也顿时感到了自己这两句话的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酸的倒牙。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看那角落里的人一眼,继续画图。

但是纸铺开了,墨磨好了,笔尖却迟迟落不下来。

男人是真的想画图,但完全进不了状态,看那图上山石房舍,全都是方才少女那奇怪的眼神。

宋远洲就这么较劲了两刻钟,也没能画进去。

再一回头,角落里那人又不知在想什么,人在此处,心思早就飞了。

宋远洲干脆气哼哼地收了笔墨图纸,转身向内室而去。

少女总算是听到脚步声回过了神来。

她跟过去伺候那位神色不善的二爷。

沉默地洗漱,沉默地更衣,二爷沉默地到了床边。

计英也准备沉默地离开,却别人勾住了腰身,拉到了怀中。

“过了吗?”

计英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 ...

男人今日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气,虽不至于似从前那般粗鲁,却也似要发泄一般来劲。

计英并不舒服,她抿着嘴忍受着,心里去琢磨旁的事情转移注意。

她想着绘画的笔法,想着园林图,想着以后用什么办法离开,就算拿到了卖身契,也很难去官府销案,那还不如直接逃跑,又用什么法子逃跑呢... ...

男人越是火气正盛,少女越是用心却琢磨那些旁的事情。

但她想了什么男人全然不知。

宋远洲只见她眸中没有了凝聚的光,就如同方才在角落里一样,人在此处,心思却飞远了。

男人念及此,心下更是恼火。

他探不到她的心思,再如何握紧她的手腕,也捉不到她飞走的心。

她心里想的谁,是那叶师兄,还是那白四哥?又或者还有旁人?

反正不会是他。

男人攥住她的手腕越发用力,见她红唇紧抿却还是不肯看他一眼,心里那火苗直直窜到了头脑。

他干脆松了她的手,圈住了而她的腰,按住了她的肩头,发起了大力。

他突然加大力度,少女承不住力,闷哼一声,所有神思瞬间散了。

她看过来,男人火气稍缓,又在她眸中隐隐显出的水光中,解读到了几分求饶之意,动作轻缓了些。

手下按着她的力道也松了松,少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男人也在这口气中放松了些许。

知道求饶就好。

可就在他稍缓的几息之后,那少女却微微转过了头。

他看过去,那双眼睛水光不见,眼里又散了凝聚的光。

她的心思又飞了。

人明明在他怀中,可心思却飞去了不知哪里。

或许是叶师兄,也或许是白四哥,甚至可能还有旁的男人!

宋远洲的火气这一次再也按不住了,放肆地蔓延。

他干脆双手扣住了少女的腰发力,少女惊呼着回头看来,男人俯身到了她耳畔。

“我看你仿佛不太喜欢这种无趣的姿态,你若不喜欢,我们去墙上如何?”

计英脸色一白。

她攥紧了手看住了男人,男人也挑眉看住了她。

计英咬了咬牙。

“二爷,奴婢没有不喜欢。”

男人冷笑。

“那就认真点。”

... ...

事毕,计英浑身如散架,可还得伺候男人去净房打理干净,更换被褥。

事情做完,二更已过了。

计英身上如碾腿脚酸软,只想回去躺在床上歇息。

她这边刚一露出要走的意思,就被人扯住了手腕。

“今日你上夜。”

计英没有办法违抗,“那奴婢拿铺盖来。”

她要铺地铺,如同之前一样睡在地上,可男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径直将她扯到了床上。

计英惊诧,“二爷?”

他不是不许她留宿在他的床上吗?

那位二爷却好像忘了自己之前的话一样,将她直接按在了床里面。

计英稍有不解地看过去,他就瞪了过来。

“看来方才你不满意,还要?”

计英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男人总算心下微定,吹熄了蜡烛。

计英被他这般推到了床内侧,十分忐忑。

她试着,“二爷,奴婢应该在外侧,随时伺候二爷用茶用药。”

那位二爷一听,又是一声冷笑。

“你夫主还没病到那等程度,睡你的吧。”

但和这位阴阳怪气捉摸不透的夫主同床共枕,甚至同盖一被,计英如何睡着?

宋远洲也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把计英留了下来,或许看到她事毕就要走人,一点留恋的停留都没有,令他不适。

这种感觉他不愿意去细究。

更鼓再次响起,房中幽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流转。

远处有了依稀的蝉鸣,房中幽香深了些许。

计英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终于适应了过来。

不管如何,今日先休息好身体,才能迎接明日的太阳。

至于身旁睡得是虎豹还是豺狼,她不能抗拒,就这么睡吧。

少女念头一转,累极了的身体困意上涌,不过几息就睡着了。

绵长的呼吸传了过来,落在了男人的耳朵里。

可惜男人没有睡着,而且睡不着。

少女呼吸逐渐轻缓,他侧过头看去,人已经陷入了黑甜乡。

房中幽暗,男人只觉头疼。

他头脑清醒得如同白日,全然没有困意,而她就这么睡着了?

宋远洲气闷。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还是没睡着,闭着眼睛努力寻找睡意。

月光在床前跳了两下。

熟睡的少女动了起来,她侧过了身,转身面向了男人,柔软纤细的手臂也转了过来,无意识地落在了男人腰间。

男人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过去,少女睡颜安然,搂住他腰腹的手自然地垂着,小脑袋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探来,眼睛紧闭着。

发丝也垂了过来,绕到了她额前,她许是不适,又抬手去撩开散在额前的碎发。

但碎发顽强地垂着,她弄了两下没弄开,红艳的唇在月光下不满地微微咕哝着,皱了皱眉。

男人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怕她醒来,替她将那碎发挽去了耳后。

少女立刻眉头舒展开来,嘴巴咕哝着又沉沉睡去。

“娇气。”

男人禁不住嘀咕了一声,嘴角却向上勾了起来。

他干脆也侧过身来面对着她,手臂揽住了她细瘦的背,让她枕在他臂弯,靠在他怀中。

熟睡的少女安静的依偎。

男人长长缓了一气。

月光绕上床头,蝉鸣渐渐消没。

宋远洲又闭起了眼睛,困意渐渐上涌。

不去追究那些从前和以后,他可以拥有这一夜的安眠吗?

*

翌日醒来,床榻空荡。

昨晚的一切好像一个梦,若不是床内侧还留出了半张床的宽度,宋远洲真的会以为,那一切都是梦。

他起身去寻找离开的人,那人刚好端着水盆走过来。

宋远洲心下微缓。

计英早起煮了避子汤,捏着鼻子喝了干净,安下心来。

那位二爷从昨日的奇怪里面恢复了些,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伺候男人洗漱用了早膳,黄普跑了过来。

“二爷,云澜亭园林图有消息了... ...”

宋远洲照着计英听来的消息去打探,很快发现了白继藩之前打探的踪迹。

但白家经了花宴那事之后,和陆家断了联系,白继藩没有派人继续查,倒是陆梁接手继续找持画的老石刻师傅。

宋远洲布置的人手道,有一位石刻师傅与描述颇为相仿,宋家和陆家的人手都去试探。

陆家貌似无功而返了,但那位石刻师傅听闻宋远洲的人手出自苏州宋家,留了一句话。

“世间万般皆是缘,有缘千里邂逅,无缘咫尺天涯。”

宋远洲品着这句话,计英也皱起了眉。

兴远伯的人无功而返,看来连这句话都没有得到。而石刻师傅给苏州宋家留了这话,是暗示宋家是有缘人吗?

宋远洲准备立刻起程去绍兴。

少女却跟了过来,“二爷可否带奴婢同去?”

“为何?”

“奴婢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只是记不清了。”

宋远洲眉头一挑,带着计英直奔绍兴。

... ...

宋远洲一行没费什么工夫就得到了那石刻师傅的约见。

两人改装打扮了一番,掩人耳目地在一座道观里见了那位石刻师傅。

计英甫一见到那位老人家,便是一愣。

宋远洲看过去,只见她两步上前到了那老人家身前。

“是您?!”

老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在回忆思索什么。

他身边的儿子解释,“家父生了病后,头脑便有些不太行了,时而清醒,时而呆滞,认不清人也是有的。”

然而他话音一落,那老人便看住了计英。

苍老的手指着少女,“计、计... ...”

老人认识计英。

宋远洲挑眉,老人儿子更是惊奇,“姑娘,当真与家父认识?”

计英说认识,“我从前总在苏州城里打马,经常经过一座拱桥。那年冬天,老师傅总是推着很重的石料从桥上过。我有时用我的马替老人家拉过几次... ...”

她这么一说,宋远洲也是惊奇。

竟然是那位老人。

他不由地问出了口,“计英,你与这老师傅不是素不相识吗?”

但计英回看了他一眼,“是呀,素不相识的。二爷怎么知道?”

宋远洲一噎。

此事不便解释,他只是上了前去,“老师傅手里是不是有计家当年收藏的云澜亭园林图?”

那老师傅浑浊的老眼又看住了宋远洲。

宋远洲自报家门。

“在下苏州宋家家主,宋远洲。”

话音落地,老人浑浊的眼睛好似亮了一瞬。

他目光在计英和宋远洲之间来回打转,好像看到了什么愿意看到的事情似得,频频点起头来。

老人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他扯住了儿子的手。

“画!”

宋远洲和计英相互对了个惊诧的眼神。

宋远洲立刻上前询问。

“老师傅匿名卖画,无人知晓良久,眼下又为何把画直接拿出来?”

显然老师傅的儿子也不知道内情,但那老师傅却说不清楚话了,只是对着宋远洲和计英点头。

“二位... ...有缘人... ...”

画拿了出来,宋远洲和计英看去,果然是云澜亭的园林画真迹。

只是两人在想问那老师傅什么时,老人家神思不清,又糊涂了起来。

那老师傅儿子叹气摇头,见宋远洲与计英疑惑,只好解释给两人。

“我爹从前是在苏州城里做石刻师傅的。给计宋两家都做过活,尤其计姑娘还识得我爹,所以画给你们二位有缘人也是应该的,二位不必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