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宋远洲一连吃了三盏茶, 再抬头的时候,院子里洒扫的人都没了。

他松了松身子站了起来,一路向西面人少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 只是有几条路上仿佛在修整似得, 放上了花盆堵路。

宋远洲凡是遇到岔路口的地方, 都选了没有花盆堵着的路。

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看了个清楚,小步快跑着报给了白秀媛。

白秀媛一听传信就大笑了一声。

“快,准备好东西, 我必得让宋远洲发狂才行!”

她兴奋地准备着,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看过去, 看到了被绑在凳子上的计英。

计英明明都被绑在了凳子上,可是看向她的目光却令她不适,仿佛在看她登台唱戏一般。

白秀媛自来不喜欢计英这般的目光, 当下冷哼一声。

“计英,今日让我来帮你测一测宋二, 看他对你有没有真心真情。”

计英大致晓得白秀媛在做什么了。

白秀媛就是想找个退婚的由头, 于是便把这由头扣在她和宋远洲身上。

她淡淡笑笑, “小姐恐怕多想了,那位宋二爷对我十分烦厌, 我出了事他也不会如何的, 小姐想要退婚, 干脆找算命的说八字不合, 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八字不合是两人都有问题!我必得让宋二背这个名声才行。我可是要嫁进... ...”她还是没说下去,就道,“反正不能八字不合,过错必在你们二人身上!”

计英摇头,白秀媛直接让人堵了她的嘴。

“是与不是, 待宋二来了就知道了!”

她这边匆促准备完毕,门口的小丫鬟就来报信了。

“姑娘,宋二爷来了。”

白秀媛正要道好,谁料那小丫鬟又补了一句,“咱们四爷也一起来了。”

“啊?”白秀媛一愣。

这等状况实在出乎意料,没等白秀媛反应过来,白继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秀媛,你在闹什么?英英呢?”

话音一落,房门被咣当推开了去。

宋远洲跟在白继苏身后。

方才那一路走得太过顺利,宋远洲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待他看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冷哼一声,干脆折回去寻到了一个人——那位计英的“白四哥”。

白继苏一听计英丢了,慌张了起来,“英英怎么不见了?真的在我们家园子里吗?”

宋远洲虽不喜他的态度,但倒是不妨碍叫着他一同前来寻人。

当下,白继苏推开门,血腥气如同等候了很久,腾地一下扑面而来。

饶是宋远洲早猜到白秀媛在耍把戏,还是被这股血腥味道冲得心神一荡。

再往前,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地上的血迹刺眼,宋远洲目光甫一扫过,呼吸便急促起来。

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白秀媛说的话,她说要重重惩罚奴婢,打上三五十板。

这声音在耳边回响的厉害,他压不下去,眼角却扫到了墙边绣墩上的柳黄色褶裙。

计英今日出门便穿的是这条裙子,而柳黄色褶裙已经被血迹布满,只剩下零星未染的地方,还能隐约辨认是她的那条。

裙子... ...血... ...白秀媛还真的敢在自家花宴上伤人?

宋远洲连连告诉自己这定是把戏,可还是止不住扯着胸肺闷声咳了几声。

在他的咳嗽声中,眼前发蒙的白继苏一瞬间回了神。

白继苏两步就冲了进来,声音冷厉得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英英呢?!”

白继苏的声音震得藏在后面隔间里的白秀媛耳朵发麻。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四哥会冲进来,会这般厉声问话?

偏偏小丫鬟前来禀报,“姑娘,在花园里赏花的几位姑娘,被咱们的人引着快要过来了!”

她引了这些人过来,是要看宋远洲丑态的,是要坐实宋远洲宠妾灭妻的。

可宋远洲根本就是一言不发,反倒是她四哥躁怒了起来,连声叫她。

“秀媛!白秀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英被绑着,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看着白秀媛团团转。

白秀媛在计英的眼神中更加烦躁了,可是宋远洲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他四哥不住叫她。

白秀媛知道她设的这个局是彻底乱了。

局乱了不要紧,眼看着要把自己的四哥给坑了!

四哥可是爹的心头肉,爹还指望四哥一举登科,光耀门楣呢!

这局一乱,白秀媛恨得牙痒,只能赶忙让丫鬟把那几个就要走过来的观众小姐们请走,然后再去跟她四哥解释。

她这边刚一露面,自家四哥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秀媛!这是怎么回事?英英呢?!”

英英... ...英英... ...

不知道的,英英才是他亲妹妹!

白秀媛被她四哥抓的手臂生疼,真想用这细长的指甲掐她四哥,偏偏又不能。

而在白继苏身后,她看到了宋远洲。

那人毫无自家哥哥这般发狂之态,面无表情,只是紧抿着嘴,辨不出来情绪。

白秀媛想要看他登台唱戏,一丝一毫都没有看到,挫败的感觉上涌,涌得她头脑发昏。

她只能认了。

她跟白继苏解释血不是计英,也不是任何人的,至于计英在哪,她也不知道。

她这么说,白继苏松了口气。

但宋远洲眯起了眼睛,向后面走了过去。

白秀媛两步上前拦住了他。

“宋二爷要去哪?里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二爷你可去不得!”

“是吗?”宋远洲看了一眼白继苏,又笑了一声,“后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这前面还有这么一滩血,没出事吧?不需要宋某去帮忙?”

他说着,脚步加快往里走去,立刻就要闯到后面。

白继苏也要过去,“今日的花宴可不能出事!”

白秀媛方才一计不成,再把计英给丢了,是万万不行的。

幸而她人手带的足,一面不由分说地堵住宋远洲和白继苏,另一面把计英偷偷从后门带走了。

待到白继苏生了气,非要进去一探究竟,里面也已经没了计英。

白秀媛忍着暴躁的冲动,“四哥这回放心了吧!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要找你的英英,赶紧去别处找!”

白继苏皱着眉头瞪她。

宋远洲看着空荡的后院和房舍,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喘。

花宴即将开席,白老爷的人过来催促。

白秀媛这次看到了宋远洲阴沉的脸色。

可是男人还是什么都没说,眯了眯眼睛,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宋远洲甫一出了这个院子,就招来黄普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同白继苏一道走了。

两人一走,白秀媛脸彻底拉了下来,拿起窗下的花壶摔在了地上。

她发了一通脾气,绕道去了计英藏身的地方,指着计英连声嗤笑。

“计英你看,宋远洲对你也不过玩玩而已!你当年那般喜欢他,见了他一回就把魂丢了,现在呢?你失踪了,裙子上还有那么多血,宋远洲他说一句话了吗?你可真是瞎了眼!你不过是他的通房,和别的通房没却别,这辈子也就是他卑贱的通房了!你心痛吗?计大小姐?”

计英面色未变半分。

她是瞎了眼,她知道,而她是宋远洲卑贱的通房这件事,她也一清二楚。

至于从前的事... ...计家早就败了,那时候的计英和她少女的心思,永远留在了过去。

她因为宋远洲心痛过,但她现在,早已不会了。

她笑了笑,“既然如此,小姐还是把奴婢放了,奴婢卑贱之人,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白秀媛眼见自己没有挑起计英半分情绪,在她淡然的神色下更加躁怒了,气得又砸了一套茶碗。

“有没有用处,不是你说的算!”

... ...

白秀媛走了,计英被带去了另一个空院落。

东面开宴了,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西面的院子空旷无人,只有飞鸟从四方天空飞过。

计英回想起方才房中的闹剧。

白四哥对她真好,从冲进房中便吵了起来,一直不停地不停地问她在什么地方。

白四哥那般儒雅的男子,竟还有这般的时候?

计英受之有愧。

可是她的那位夫主呢?

若不是白秀媛说他来了,她还真不知道他竟然屈尊来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一句,一句都没有。

飞鸟又从天空掠过,没有留下痕迹。

计英早已习惯了。

要从白秀媛手下逃脱,她必须得靠自己。

东园在开宴,白秀媛一时半会回不来。计英看到看守她的小丫鬟也饿了,开始吃糕点,顾不上她了。

她小心地解着困绳,幸而几个小丫鬟力气不大,绳子系的不紧,计英很快就解开了,慢慢向后门摸了出去。

小丫鬟们吃的正要紧,全然没有察觉,计英闪身出了后门。

计英甫一出了这园子,便准备向人多处而去。

现在白秀媛是打着她失踪的幌子,将她暗暗捆住,只要她在人前露了面,白秀媛就不能随便绑住她了。

到底今日是白家的花宴,白秀媛还是要脸的。

计英立刻向东面快步跑去,她连裙裳都没有,只穿着中裤,裤脚上还沾染了白秀媛弄来的血,可她顾不得了,跑得鬓发飞起。

跑了没多远,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瞧着像是黄普?

计英正要过去,忽的听见叮叮咚咚的钗环声。

这钗环声一出,黄普转头跑没了影,而白秀媛的话随着钗环声传了过来。

“梁哥怎么露了个面就走了?席面不好吃吗?这可是在苏州最大的酒楼定来的。”

白秀媛的声音没变,但说话的语气又软又柔,计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眼下最要紧的是躲藏,她很快发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立刻闪身奔了过去,蹲在了石头后面。

这是一块太湖石,石上还有空洞,计英蹲下,恰恰能从空洞里瞧到路上的情形。

白秀媛一行已经绕了过来,她身旁约莫就是那位“梁哥”。

那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面相却有些阴柔,他通身锦缎,腰间悬着一块玉佩,日光下的玉佩光泽盈盈,远远瞧着质地不俗。

白家的亲戚计英都见过,但她没见过这个叫做梁哥的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不是白家攀上的金陵城的权贵?

她正想着,就见白秀媛撵了丫鬟,挽上了那男人的胳膊。

“梁哥是嫌宴请饭菜不如金陵吗?那我再让小厨上给哥哥做些?”

白秀媛一口一个“哥哥”叫的计英耳根发麻,那“梁哥”却似不领情一样,往前走着并不言语。

白秀媛愣了愣,以为他生气了,神情紧绷起来,换了语气小心地问。

“咱们陆三爷这是怎么了?”

那陆三爷这才看了她一眼,“没怎么,我只是瞧着你父亲,好似更喜欢你那未婚夫郎?那宋家门楣不算低也不算高,莫不是因为他是嫡出,我陆梁不过是庶出?”

白秀媛差点跳起来反驳。

“怎么会?宋远洲再是嫡出,宋家也就是个造园的人家,三爷你是什么人,兴远伯府的长子!”

兴远伯府?

计英明白了过来。

原来白秀媛攀上的权贵,是兴远伯府,而她想要给这位兴远伯的庶长子做正妻。

那么,白继藩巴巴地要买云澜亭的图,也是为了兴远伯府吗?

兴远伯府要云澜亭的画做什么?

计英干脆定下心来听这两人说话。

白秀媛见着那陆梁生了气,又急又怕。

“三爷放心,我和大哥已经商议好了,今日就寻个由头和那宋二退婚。他一个死病秧子,怎么能和三爷你相提并论?”

那陆梁斜着眼睛看着她,“是吗?”

“是,是!”白秀媛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头,又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整个人仿佛挂在了陆梁身上。

计英看得皱起了脸来。

白秀媛就赌定了这位兴远伯府的庶长子会娶她?

听白秀媛的意思,她大哥白继藩也是看好的?

白秀媛挂在陆梁身上轻笑着讨好着说什么话,计英就听不清楚了,她只是看见那陆梁终于面色和缓了几分,然后手下搭在了白秀媛的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妖精,就喜欢你这野劲儿,越野越有劲儿... ...你我找间无人的院子耍一耍... ...”

白秀媛一边装着羞怯,一边闷声笑得异样。

“哥哥急什么呀?”

计英讶然,耳边响起了前几日,白秀媛在孙氏面前问她的话。

难道白秀媛已经... ...?

她正想着,那陆梁的手便探到了白秀媛的衣襟里面。

计英快看不下去了,但忽然听到白秀媛口中提到了自己。

“... ...今日退婚的事情,本该方才就成了的,但那宋二带着我那蠢笨四哥一搅合,把事情搅合坏了。再有就是那宋二对他那通房态度不明,我也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计英默默回答,“不会。”

但那陆梁却饶有兴致地道,“你弄些鸡血染一染裙子,人家就会相信了?我瞧着那宋二爷不似笨人,你不来点真材实料的东西,他能露出真相?”

这话阴阴冷冷的,计英默默攥紧了手。

而白秀媛好似被点到了,“那怎么办?真的让那计英受点伤?可是花宴这么多客人,就算是要处置奴婢,也得等宴请之后,不是吗?”

计英心想,白秀媛还没彻底疯癫。

谁料,那陆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处置奴婢定然不行,就算你手上握着她的卖身契,旁人也难免说三道四。若是,那小通房意外受伤呢?”

“梁哥是说... ...?”

陆梁笑得眯起了眼睛来,“我那两只烈犬饿了一夜,同我一样,今日还没吃上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