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洲咳得厉害,可把黄普吓到了。
“二爷这几日是怎么了,又开始咳成这般?要不要小的遣人去金陵城里寻川二爷问一问。”
宋远洲的病是宋川一手调理的,如今出了复发的症状,自然要找宋川。
但宋远洲不许他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仿佛有些明白这两次猛烈咳嗽的根源是什么。
宋远洲勉强服了药,躺在床上睡不下,坐起来看书也看不进去,眼角扫到书桌地板,总能看见什么人的影子。
如此一直到天色渐晚,心头也没能静下来。
倒是听到回禀。
“二爷,针线房的赵嬷嬷带着丫鬟们,来给计姑娘送衣裳了,想给二爷请个安。”
宋远洲闻言,冷笑了一声。
针线房这会儿想起来了吗?
他本想要叫赵嬷嬷进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给一个小小通房的衣裳,也要他亲自过眼?
宋远洲打发了回话的人,“让赵嬷嬷自去。”
外面有脚步声渐远,绕到了后面,是自行往后面那间阴冷小西屋去了。
宋远洲又翻开书,想要把注意引在书上,但耳边不知怎么,总能听见小西屋的方向说话似得。
这说话声如一群流萤在他眼前乱转,而莹莹的光亮好似引着他,他不知何时下了床来,出了屋子,到了那阴冷的小西屋前。
小西屋里难得的热闹。
赵嬷嬷领着四个丫鬟跟屋里的少女说话。
“姑娘瞧瞧颜色样式可喜欢?拢共是六套春裳六套夏裳,前些日针线房实在是忙晕了,姑娘这边的事情便延误了,姑娘莫怪。”
赵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何曾与一个小婢这般说过话?
计英瞧着十二套做工细致样式新颖的衣衫,止不住愣了愣。
“嬷嬷客气了,不过计英听说,丫鬟的衣裳府里每季配四件,这里缘何是六件?”
那赵嬷嬷却一点不意外,笑着看过来。
“计英姑娘到底身份不一样,是二爷的房里人,六件要的。而且,姑娘是要在二爷脸前当差的,姑娘穿的合宜,二爷才合意,不然二爷就不会过问姑娘衣裳的事情了。”
宋远洲过问她衣裳的事?
计英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门外的那位二爷,却在赵嬷嬷的话里,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这老嬷嬷,忒般话多!
可他这一声轻咳,把赵嬷嬷他们的视线全都引了过来。
众人警觉家主大人竟然到了,连忙起身行礼。
“二爷安好。”
二爷都不知道自己缘何在此,更不想被人看见,这下全被看在了当场。
赵嬷嬷见宋远洲的尴尬神色,立刻心领神会,领着小丫鬟们瞬间消失在小西屋前。
小西屋内外一时间就剩下宋远洲、计英,和那十二件新衣裳。
宋远洲看清了少女的脸。
不知叶世星的药是不是没用,那小脸一侧仍旧又红又高,指印明显地犹如画在脸上,还有几道指甲勾出来的血痕。
这画面看得宋远洲心头一阵极速收缩,那收缩令他呼吸不畅,他紧抿了嘴。
可计英在见到他到来的时候,便下意识觉得不好,眼下看见他嘴角紧抿拉成一条刻薄的线,立刻跪下了身来。
这一跪,跪得宋远洲眼皮一跳。
他没说话,计英先开了口。
“二爷恕罪,奴婢不知针线房准备了一季六件衣裳。奴婢卑贱,不敢比人多穿,眼下就把多出来的退回去。”
她说着,快速拿出的四套衣裳,将唯一的柳黄色也拿走了。
那柳黄色,不正是她喜欢的颜色吗?就这么舍了?
宋远洲心头收缩的更厉害了,他怔怔看着,看着她干脆利落地将多出的衣裳叠好放进包袱。
“奴婢这就送回去。”
宋远洲一直定着,心头上的难受令他做不出什么行动,直到少女抱着衣裳低头经过他身边。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谁让你送回去了?”
少女抬起了头来,红肿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宋远洲怎么不明白她的意思?
在她眼里,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宋远洲心下又丝丝地疼了起来,牵连到全身都在疼。
在她过于惊讶的目光中,他指尖扣紧了她的手臂,哼哼笑着重新说了一回。
“你是卑贱,可二爷我今日就想抬举你,有何不可?”
她好像终于懂了,收回那惊讶的目光低下了头。
宋远洲痛感更加明显了,偏偏强忍着将少女拉进身前,扣紧她的腰,抵在了怀里。
“好生穿着,每日换着花样穿给你夫主看。这是你做通房的本分!”
他说完,看到少女暗含倔强的神色,在高肿的脸蛋下,格外戳人的心。
宋远洲下意识伸手触到了她受伤的脸。
可她转头避了开。
男人指尖好像被刺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她一样。
“脸也要好好治,你夫主可不想让一个破了相的通房伺候。”
话音一落,她忽的松开少女,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正房,浑身莫名疼痛的宋远洲,扶住了门下的立柱,大口地深深呼吸。
黄普真的吓坏了。
“二爷,小的打发人去寻川二爷吧!”
宋远洲要说不用,到嘴边又换了言语。
“去,找宋川,配一瓶治脸伤的药霜来。”
*
曹盼的小厮王寿,得了那二十两银子,转头扎进赌坊,半天的工夫,输的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还欠了赌坊不少钱。
赌坊当天就把他关了起来。
曹盼才不理会他死活,自顾自快乐。
但在王寿被抓的第三天,宋远洲接待了一位徐州来的客人,并且把所谓的欠了赌坊的钱被关起来的王寿叫了过来。
王寿抖着身子跪在地上,“是这位爷,之前曹盼就是替这位爷临摹了幻石林的图。”
宋远洲满意地点头。
这位徐州来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幻石林园林图真图的持画人。
而这一切,曹盼并不知道。
孔若樱叫他去柔园,他看在剩余一千七百了还没到手的份上,过去应付一番。
可惜柔园景致精巧,他欣赏不了,孔若樱他弄了数月早已腻味,也是无聊。
曹盼胃口寡淡地由着孔若樱喂了几口饭,实在想要转头扎进花楼里享乐。
他勾着孔若樱的腰,园子里,孔若樱还有些放不开的羞涩。
曹盼只觉无趣,想想那些有趣的窑姐,忍不住同孔若樱道:“园子里景色正好,这草地长了起来,厚如毯褥,反正也没别人,你我不若... ...”
话没说完,孔若樱脸都快白了。
所谓的大家小姐就是呆板,这点野趣都来不了!
曹盼立刻冷了脸,刚要拿出一番冷嘲热讽的手段逼她就范,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
曹盼起身往外看去,突然闯进来两队官兵。
进来询问了曹盼,曹盼刚应下,立刻就被官兵锁住了。
“你们做什么?”他惊问。
官兵回复了他,“你售卖假画,以假乱真,诈骗宋二爷钱财,有人可作证,如今真画主人已经现身,宋二爷告你诈骗,证据确凿,你就去牢房里给自己申辩吧!”
官兵话音一落,犹如晴天霹雳,曹盼立刻傻了眼了。
孔若樱遭遇这般变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她惊怕自问,“怎么会这样?表哥怎么会告上衙门?”
是呀,宋远洲怎么会突然找到了真的画主,然后把他告上衙门?!
难道,宋远洲早就设好了套?!
曹盼立刻想到了宋远洲找的两个见证人,他还想到了一脸数日未现身的王寿。
曹盼清醒了,这前前后后,一定是宋二给他设的套!
他眼下还怎么辩驳?要想逃出一命,唯有宋二撤了诉状才行!
曹盼比脑子转的快极了,立刻掏出银钱塞给官兵,“求求官爷,让我跟太太说两句话!”
官爷点头了,曹盼连忙拉着孔若樱到一旁边说话。
“你表哥告了我,你可把我害死了!我若被判了罪,还怎么娶你?我一心想着娶你,拉你处泥潭,你呢?伙同你表哥害我?!”
孔若樱快要吓死了。
“我没有!真没有!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地过日子!我真没有伙同表哥!”
曹盼先吓了她,见奏了效,立刻开始命令。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求你表哥撤了诉状?!他不撤诉,我如何出来?!”
孔若樱立刻就要去,曹盼反而拉住了她。
曹盼觉得,那宋远洲并不是个轻易心软的人,之前说什么按规矩找两人见证,根本就是假的,那时候就早早想好了要捉他。
孔若樱随便求求,他能同意?
“若是求也没用,你打算怎么办?!”
孔若樱懵了,“那怎么办?”
曹盼看住了她的领口胸口,眼睛一眯。
“没有什么比枕边风更好使了,反正你也是个没了贞洁的寡妇,实在不行的话,你舍身求他吧!”
话音一落,孔若樱震惊了。
曹盼却容不得她多思虑,按住了她的肩膀,瞪住了她的眼睛。
“这可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以后!你想想,你把身子给他,你说什么他不答应?这也是下下策,若是他能答应,何必至此?!”
孔若樱发抖,曹盼却朝着她的耳边吼了一声。
“你若不去,我就得死!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