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恋看着微信里陈知言回复的消息, 心中的委屈快要泛滥成灾。
【嗯。】
【身体好点了吗?】
不是不愿意来看她的吗,这时候干嘛又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江恋几乎是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委屈的信号,情绪翻涌,无法抑制。
也没有去想为什么她没有说自己是谁, 陈知言却能准确无误的认出她。
此时她的大脑完全不能思考, 打字的手一通噼里啪啦, 好几条消息眨眼就发送了出去。
【不好。】
【我都住院了。】
【要输液吃药, 还什么都不能吃。】
【很难受。】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啊……】
【大骗子!】
最后一条, 几乎是快要哭着发送出去的。
她发短信的时候, 委屈和愤怒交加, 完全是冲动的状态。
可消息发出去后, 对面却久久都没有回音。
等待的分秒都格外难熬。
江恋坐在马桶上, 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 从脚底升起的凉气逐渐让她冷静下来。
是觉得她太无理,被冒犯了吧。
江恋难过极了。
外面江峰见她一直不出来, 怕她又不舒服,敲着门连声的问: “慢慢, 宝贝女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恋擦了擦眼泪, 说没事,在马桶上又坐了会儿,才把手机里的信息删掉,打开门走出来。
江峰一直等在门外,见女儿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立刻慌了神,手足无措:“怎么了怎么了?哪里难受吗?爸爸这就去找医生过来……”
江恋鼻子一酸,把头埋进爸爸的怀里, 仿佛这样,难过的心情就可以藏起来一样。
“我没事,就是蹲的腿有些麻了……爸爸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了。”
江峰能感觉出女儿的情绪不对,但见她不想说,就没有逼问,只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心疼的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的,爸爸在呢。”
江恋想起陈知言偶尔也会这样摸她的头,所以这其实就只是大人对小孩表达关爱的方式吧?
“爸爸,我想吃水果糖……”她极力压抑住眼泪,瓮声道。
江峰立刻应允:“乖宝贝等着,爸爸这就去给你买水果糖!”
江峰走的急,手机都没顾得上拿。
江恋爬上床,屈膝弓背,把脸埋进膝盖里,难过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也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大宝贝,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人告诉她求而不得是这样的令人难过。
-
医院停车场在住院部的后面,与住院部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白天会有一些病人在花园里晒太阳,晚上除了急匆匆路过的家属,基本没人。
陈知言让司机在车里等着,自己下车走进花园。
他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住院楼,从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只抵在唇间点燃,薄薄烟雾在眼前散开,烟草的刺激感令人神思恍惚几分。
早知道还要回来,不如那时和蒋寻一起上去了。
不是没想过。
可他怎么上去?
以什么身份对她的父母介绍自己?
叔叔?
他又算哪门子的叔叔?
陈知言自嘲般的扯了个笑。
小姑娘非常直接的质问让他心烦意乱。
他真切的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不受控了,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开始向危险的方向滑去。
他不愿承认的是,是他自己在纵容这种脱轨和失控。
他原本可以有无数种方法阻止的,可他从第一次隐隐有所察觉时就选择了放纵。
即便是现在,他本可以直接出城的,可他偏偏选择了调头回来。
他许久没有这么混乱过了。
从他做出保证,推掉工作赶回来开始,就注定会有这一团乱麻的局面。
火星燃尽,长长的烟灰被风吹掉,零星几丝飘落了到白衬衫上,陈知言想将它们弹掉,可没料到轻轻一拂就是几道黑印。
陈知言沉沉叹口气。
有些事就像这轻飘飘的烟灰,看似轻的毫无重量,一点风就能将它们吹散,可当你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时,稍一不慎就能留下意想不到的痕迹。
他把烟蒂按灭,扔进垃圾桶后,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开始拨电话。
-
手机铃声响了好一段时间,江恋才从膝盖中抬起湿漉漉的脸。
眼睛被泪水糊住,视线有些模糊,她把江峰的手机拿到眼前,看清屏幕上一串熟悉的号码。
江恋大脑空白了几秒后,意识才突然潮水般的涌入,让她几乎不能思考,只是下意识的接通电话。
“喂。”
男人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听筒中传来,似乎有些失真。
江恋鼻头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上涌。
她紧紧咬着唇。
陈知言等了几秒,得不到回应,迟疑的叫她的名字:“江恋?”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怕,怕又听到那个清越的少年声音,肆意嚣张的问他是谁。
好在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小姑娘熟悉的柔软嗓音。
“嗯……”
虽然她极力压制了,但陈知言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出了哭腔。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小手捏了一把。
果然,又把人惹哭了。
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顿时难以开口,沉默数秒,积攒了一路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别哭了。”
他低语,嗓音温柔似呢喃。
似是听出他的无奈,听筒里小姑娘的呜咽声顿时放大,带着赌气:“不要你管……”
男人顿时无措起来,想哄却不得其解,只好生受着。
几分钟后,委屈的情绪顺着眼泪发泄的七七八八,江恋胡乱擦掉眼泪,抽了抽鼻子,别扭的开口:“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故意做出的生疏客套,在陈知言面前如同小儿算术,一眼看破。
他苦笑,语气温和:“还在输液吗?”
江恋看着已经拔针的手背,有意“嗯”了声。
陈知言又问:“还是很难受?”
江恋又是简短的“嗯”了一声。
陈知言叹口气,继续问:“还发烧吗?”
江恋继续闷闷的一声“嗯”。
她有意的赌气不接话,的确难倒了陈知言。
本来就沉默话少的男人,此刻面露苦笑,沉默几秒,求饶般的叫她的名字:“江恋……”
江恋绷住小脸不做声。
陈知言无奈至极,被折磨的心性全无,怅然间想到什么,低声试探:“慢慢……”
电话里沉默了数秒,传来小姑娘气鼓鼓,却带着娇嗔的软软音:“不许你叫我的小名。”
可算愿意理他了。
就算被嗔怪,男人也低低笑了几声,心情莫名纾解。
“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恋被他这几声低笑扰的心神俱乱,憋的气也有些绷不住了,再开口时就带上了撒娇的语气:“不要!”
陈知言弯了弯唇角,松懈下来靠在长椅背上,淡笑低语:“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这样低低带着哄人的语气,让江恋不由自主的心软。
她咬着唇憋着不说话。
陈知言又问:“输液还要多久?”
江恋硬起心肠,说:“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冷不丁被娇嫩玫瑰藏起来的刺扎了下手心,陈知言不由苦笑,捏了捏手心,说:“不是。”
“那是什么?”小姑娘绷着的嗓音里透着隐隐的期盼。
陈知言沉沉叹息,他本来不想说的。
“担心你。”
男人低语,向心底盘绕了许久的魔念低头。
承认吧,无论你找出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掩盖你就是担心她的事实。
是的,从白天一直联系不上她,在餐厅久等不到她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掉头”的路。
带着无限缱绻的低语,像一株柔软的藤蔓,立刻缠绕住江恋本就软下来的心,把它裹附的严严实实。
招架不住,举手投降。
电话里静默了几秒,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江恋急促的呼吸已然出卖了她的情绪。
陈知言笑了下,问:“现在还难受吗?”
听出他的一语双关,江恋脸有些热,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好哄了,有些不甘心,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要刨根问底:“你刚才怎么不和我小舅舅一起上来?”
陈知言猜想过她会这么问,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头疼。
她的父母可能都在,他不能就这样贸贸然上去探望。
更何况,她父母也许并不想看到他。
有些事她可能不知道,所以不懂。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按照准备好的理由对她解释:“时间仓促,没有准备礼物,贸然上去探望太过失礼。”
这个理由无可指摘,江恋虽有不满,也但没办法,怏怏的嘀咕:“可是我不需要礼物啊……”
陈知言牵着唇角不说话。
江恋想了想还是觉得心有不甘,忍不住诉怨:“小舅舅说你不不想来看我,和我不熟……”
这个简直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让她难受的要命。
陈知言叹气:“蒋寻是逗你的,别在意。”
江恋撅着嘴巴,委屈不已:“他才不是逗我,他说的是实话吧,其实你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因为没准备礼物就不上来看我。”
好一番别扭又做作的话。
陈知言又想气又想笑,沉声反问:“不熟的话,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江恋被噎住,无法反驳,但又气闷,只好硬邦邦的说:“我怎么知道。”
陈知言笑着摇了摇头,低语:“小没良心。”
江恋被他这一句略显暧昧的低语撩拨的心神荡漾。
那种被偏爱,被宠溺,被允许放肆的感觉盈满胸腔,她难以自抑的恃宠生娇:“我不管,我刚才差点难过死了,都怪你,你必须补偿我。”
声音娇软又蛮横。
陈知言失笑,眼前仿佛浮现带刺的娇嫩玫瑰。
“怎么补偿?”他问。
江恋趁机提出肖想已久的逾越要求:“要你唱歌给我听。”
陈知言双眉同时挑起,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几秒后才哑然失笑:“我不会唱歌,换一个。”
江恋嘴巴撅老高:“骗人!秦熠叔叔说你唱歌特别好听。”
陈知言无奈,想把秦熠的嘴巴缝上。
“我很久没唱了。”他试图商量,“换一个,请你吃饭吧,想吃什么,等你出院了请你吃。”
“不要,就要听你唱歌。”小姑娘固执的很。
陈知言哑然苦笑,有种软肋被人捏住的感觉。
还是他亲手奉上的。
“换一个好不好?”
男人求饶的低语。
“不要嘛……”
小姑娘软软的撒娇。
但看谁先缴械。
拉扯了半分钟,陈知言无奈松动:“我真的很久没唱过歌了,歌词都不记得。”
江恋一听有戏,眼睛瞬时亮起,说:“等我一下。”
搜了歌词,发送过去。
“发你啦!”
陈知言捏了捏眉心:“真要听?”
“嗯!”江恋脆生生道,“你放心,我不录音的。”
“呵……”陈知言哼笑一声,头疼不已,她不说他都要忘了,她还有偷偷录音录像的嗜好。
“求求你了,我好想听……住院很难受的,我还在发烧,每天要输很多液,手上扎了很多针。”小姑娘很会拿捏人,声音柔软似棉花糖,可怜巴巴。
陈知言被她磨的没脾气,闭了闭眼,把听筒拿开了些,再靠近耳边时,已经妥协:“好吧,别录音。”
江恋用力的一握拳,悄悄打开录音,信誓旦旦保证:“放心,我肯定不录音!”
陈知言点开短信,看她发过来的歌词,怔了几秒,随后无奈的摇摇头,关掉。
歌词不用看,他熟知于心。
“只一次,唱完你就乖乖的去睡觉,不许再闹了。”他说。
江恋忙应声:“好。”
“乖。”男人轻叹。
江恋不自觉的捏紧了胸口衣服。
这个男人总能轻易的令人心脏不敢重负。
陈知言开口时,江恋还在尽力的调整着呼吸和心跳,一句“可不可不要这么样徘徊在目光内”就将她所做的努力轻而易举的推到。
瞬间,她似乎失去了除去听觉之外的所有感知。
什么都在消失,只有男人略略沙哑,质感分明的嗓音在她的世界里轰然炸裂。
“人声车声开始消和逝
无声挣扎有个情感奴隶
是我多么的想她
但我偏偏只得无尽叹喟
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
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
……”
江恋都不知道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被温暖的湖水包裹着,不断的往湖底沉去。
湖□□,不知道要沉多久,也不知道湖底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但她丝毫没有恐惧感,反而有隐隐的期盼,仿佛那里就是她的归宿。
电话里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谁也没有说话,或浅或深的呼吸声隔空在两人耳边响着。
最后还是陈知言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好听吗?”
他问了那晚她唱完歌跑回来后问他的同一句话。
江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不知道怎么发出的声音:“好听……”
陈知言笑了笑,说:“好了,去睡觉吧,早点休息。”
江恋哪里肯就这样挂电话,“哦”了声后恋恋不舍的拖延时间:“你现在回家了吗?”
陈知言靠着长椅的背,仰头看病房楼,一格格亮着灯的窗,不知道哪一个是她的。
“没有,在外面。”
明知他早已经走了,江恋还是翻身从病床上下来,走到窗边向外看,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看着挂在半空的一轮明月,江恋用手比划了一下,说:“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哦,你看到了吗?”
陈知言扭头看向夜空,笑了下。
确实很大很圆。
他之前怎么没注意。
“嗯,看到了。”他语气不自觉的温柔下来,“很大,很圆。”
江恋在初中时看《倾城之恋》,范柳原给白流苏打电话问她的窗户能不能看到月亮,说想从她的窗户里看月亮,这一段她印象很深。
那时候她懵懵懂懂的,虽然不理解,却也知道这是范柳园对白流苏的表白。
喜欢你,就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少女时期的爱情启蒙,如今更能感同身受了。
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暗里的着迷,只能让月亮来告诉你。
陈知言,你听见了吗?
月亮替我说,我喜欢你。
江恋仰着脸,痴想的有些入神,直到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在耳边骤然响起,才将她拉回现实。
她探头往下看,好几辆救护车闪灯鸣笛一辆接一辆的从楼下开过。
“楼下好多救护车啊。”她随口说了句。
“嗯。”陈知言应着声,数了下鱼贯驶过的救护车,下意识的说,“六辆。”
“六辆吗?我数数……一,二,三——”江恋探头数着,数到一半时突然愣住。
一个疑惑跳上大脑。
“你怎么知道有六辆救护车的?”她喃喃问道。
陈知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带起片刻的慌张。
江恋听着电话那头一声声更为清晰响亮的鸣笛声,怔然了几秒,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在楼下?”
“我……”陈知言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怕她生气,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你到底在哪里呀?”
小姑娘的声线都绷紧了,仿佛他如果不回答,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陈知言呼吸了几次,苦笑起来。
有些事,越是不想发生就越是避免不了,而通常人们会将此归为命运。
他也无法免俗,在这个瞬间,陈知言宁愿把这一切都归于命运,也不愿意承认他其实也在暗中期待。
不想挣扎,心甘情愿的妥协。
他说:“我在你病房楼下的花园。”
得到预料中的答案,江恋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射中,然后,“砰”的一声,炸成了烟花。
她无法思考,丢下一句“等我”,本能的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