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头又飘起了大辽的狼牙旗,萧太后与辽圣宗又把行宫移进了州衙。大堂之上,报捷的信使穿梭来往,萧太后笑逐颜开,满面红光。当耶律休哥大获全胜后归来时,庆功盛宴业已摆好,待休哥入座,萧太后即举杯开宴。
酒至半酣,萧太后开言:“涿州一战,全赖众卿用命,大败宋军,我大辽胜局已定。但是敌兵未清,幽燕地区尚有潘美、杨业部,田重进部,米信部,平州更有高琼部,我军下一步该如何作战,请各位共陈高见。”
韩德让关心上京安全:“太后,曹彬已灭,宋国主力已被全歼,应立即派御帐亲军急趋平州,将高琼赶出我国腹地。”
耶律休哥又别有见解:“臣以为,米信近在咫尺,应集中兵力先吃掉该部,然后再吃掉实力不强的田重进,待这两战获胜,再分兵去对付高琼、杨业。”
“哀家又与二卿意见相左。”萧太后说出熟思的作战方针,“米信龟缩在白沟,大军压近他会南逃,田重进亦是如此,很难吃掉。而高琼我已决心暂且置之不顾,如其胆敢孤军深入,最后收拾他不迟。几次大战后,哀家感到对我契丹威胁最大、最难对付者,乃杨业是也。今我倾国之兵在此,又有韩德让、安臣霸等骁将,足以同杨业父子匹敌,正是消灭杨业的大好时机。故而,哀家决定集中全部兵力围剿杨业。”
韩德让也好,耶律休哥也好,当然要听萧太后的,谁也不会持异议。萧太后就在庆功宴上传旨,令耶律偕里率“弘义”部御帐亲军,耶律奴哥率“南北皮宝”部,耶律奚达率“郎君”部,萧排押率“拽拉”部,自涿州越军都山西上。耶律遥升部队自河套南下,韩德威所部自阴山南下,而萧太后与圣宗、韩德让领精兵则压向凉陉地区,对深入代北的潘美、杨业部队,形成了合围态势。加上耶律斜轸原有人马,总兵力已达二十五万之众,大有一口吃掉杨业全军之势。而此刻,潘美、杨业尚对这险恶形势一无所知。
曹彬涿州溃退之际,杨业正与安臣霸激战于蔚州以东。杨业手下正副先锋曹克实、杨延昭,力敌安臣霸。虽然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但安臣霸被阻于蔚州城东,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杨业一见与安臣霸的战斗呈现胶着状态,虽说未败,但亦无进展,感到不能这样对峙下去,就制订了一个破敌方案。
这一日,安臣霸又来挑战叫阵,杨延昭披挂出战。亮银枪对开山斧,双方大战了一百多回合仍不分胜负。安臣霸杀得性起,九十斤重的大斧使得更快更狠,当头一斧劈下来,杨延昭用枪杆一驾,只听“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杨延昭丢了枪尾,握着半截枪头拨马败退。连日来十数次交手,安臣霸今天好不容易获得胜利,怎肯轻易放过杨延昭,拍马在后紧追不舍。杨延昭跑出几里路逃不掉,挺半截枪回头与安臣霸又战,自然敌不过长柄巨斧,杨延昭不几合又败再逃,安臣霸愈加穷追。这一逃一追,不觉已跑出十几里路,安臣霸求胜心切,也未注意地形,不觉已追至一处河谷,杨延昭钻入一处树林之中,转眼间,换了一杆新枪回头来战:“安臣霸,你上当了,回头看。”
安臣霸狐疑地扭回头,只见杨业、曹克实带兵封锁了河谷山口,退路已被截断了。曹克实举起长矛:“安臣霸,赶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
安臣霸仰天狂笑一阵:“你们高兴得太早了,我安臣霸又何惧哉,看我如何把你们杀个落花流水!”
杨延昭与安臣霸又战过一百回合,依然难分上下。曹克实见状上前,双战安臣霸。三人又打过一百回合,安臣霸反而越战越勇。杨业看手下二先锋一时难以取胜,挥手中金刀也欲上前助战。突然,一骑快马如飞来到面前:“杨元帅,急信!”
杨业定睛一看,认出是潘美帐下中军。派中军来送信,定有重大事情。赶紧接信拆开。
杨业副帅金安,本帅与贺怀浦将军前日攻克飞狐口与定西寨,本欲乘胜前进,怎料大批敌兵骤至,计有十万之众,将我等团团围困,且攻势如潮,旦夕难保,见函即刻带兵解围,万勿延缓,潘。
杨业看看已入埋伏的安臣霸及万余辽兵,微微叹息一声。按理说再有半天就可将这股敌人消灭,可是潘美求救,若不立即发兵,自己日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只得忍痛割爱,传唤杨延昭、曹克实罢战。
杨延昭急问:“父帅何故鸣金?”
“潘元帅被困,要我们去解围。”
“那这安臣霸呢?入笼的鸟儿怎能还让他飞走。”杨延昭反对,“儿以为断不能功亏一篑!”
安臣霸挥动开山斧追过来:“杨无敌,你软了?有种休走!俺与你大战五百合。”
杨业命四员偏将挡住安臣霸:“延昭,军令如山,岂可违抗!我与曹将军领兵一半去救援,留一半人马与你为我守住蔚州。”
“儿不甘心将安臣霸放虎归山。”
“他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待为父回来再收拾他,无非多活几天。”杨业叮嘱,“你一人无力将他擒获或斩杀,收兵回去防守蔚州。”
杨延昭犹豫一下:“儿谨遵父命。”
杨业、曹克实引人马随中军马不停蹄赶到飞狐口,但见漫山遍野尽是辽军,飞狐口关隘处喊杀声震天,征战烟尘直上九霄。杨业顾不得让部下休息,就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与曹克实一柄刀一杆枪,连砍带挑,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杀至飞狐口关前。正在攻城的辽国大将耶律遥升与韩德威,见状掉转头接住杨业、曹克实厮杀。双方战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正在城楼上督战的潘美,望见杨业援兵来到,急忙集合部队呐喊着冲出关来,辽兵有些不支,居于劣势。但由于辽兵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附近的辽兵又源源向这里运动。
杨业明白不宜恋战,急忙呼叫:“潘元帅,随老夫杀出去!”
于是,杨业开路,曹克实断后,保潘美和监军王侁杀出了重围,并进入安全地灵丘城。
潘美大军进城后,杨业也命部下入城歇息。谁料监军王侁喊住他:“杨老将军要进城吗?”
“正是,”杨业特意又解释一下,“部队连续急行军,未及喘息就投入了战斗,人困马乏,难以支持,人需要休息进餐,马需要饮水喂料。”
“可是杨老将军应知道,定西寨还有贺怀浦一万人马,若不及时援救,只怕会全军覆没呀。”
“王大人,我部下你都看见,确实已无力冲杀了。”杨业又转向潘美,“元师,望能体恤部下。”
潘美先看看王侁,然后说:“老将军所说极是,解围有功,本该犒赏全军。怎奈贺怀浦全军如在水火,一旦援兵去晚,确实难以保全,这事倒叫本帅左右为难。”
“老将军,”王侁又复催促,“你号称无敌,辽兵闻风丧胆,救贺怀浦出围,谅来不会有恶战,定能马到成功。”
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况且老将贺怀浦也是忠勇之臣,他决计拼死冒险:“末将遵令。”
半日之后,日色平西之时,杨业与贺怀浦并马回到灵丘,但是杨业部下也折损三成人马。
潘美、王侁等正饮酒作乐,见他二人步入,双双迎下座来,潘美抢先说:“杨老将军旗开得胜,本帅已备好庆功宴,为你洗刷征尘。”
王侁在一旁迟疑着说:“只怕老将军无心吃酒。”
杨业感到话中有话:“王大人,莫非有事瞒着末将。”
“老将军,实不相瞒,方才令郎派人送来十万火急求援信,他被十万辽兵团团围困,请火速发援兵。”
“啊!”杨业大惊,又急问,“那蔚州城呢?”
“据报已落入了辽将耶律休哥之手。”
“延昭儿,你误我非浅!”杨业顿足长叹。
“是啊,老将军,蔚州乃军事要地,万岁至为关注,令郎失守,其罪不小呀。”王侁阴阳怪气。
“老将军解围有功,本帅定当在万岁面前通融,保奏令郎免罪。”潘美话锋一转,“只是天威难测,最好老将军能收复蔚州。”
王侁又接下去说:“小将军陷入重围,本官与潘元帅忧心如焚,然而援兵难派,纵观全军,只有老将军可与敌将抗衡。因此,这救援之事……”
“末将愿折转蔚州。”杨业说出王侁想说的话。
“只是,老将军连经两战,未得休息,本帅一向爱兵如子,又于心怎忍。”潘美似乎感到为难。
杨业当即表示:“我部稍事休息,就星夜启程,至于晚餐,带些干粮,路上边走边吃。”
贺怀浦在一旁看着不公,又感于杨业舍生忘死救他出重围,遂主动提出:“潘元帅,杨老将军部队经过方才两场恶战,业已折损三成,战斗力大为削弱,为确保他回克蔚州,末将部队愿为他补齐人马。”
对于杨业,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当年又曾数次大败宋太宗,在北汉主业已投降的情况下,杨业仍坚持巷战拒不归降。后来潘美以屠城相威胁,杨业才勉强归顺,为此宋太宗一直心存芥蒂。更兼杨业骁勇善战,部下皆敢效死命,宋太宗用他又不敢放手用,对杨业的兵力始终控制在一万人以下,唯恐他握有重兵发生叛乱。而且宋太宗密谕潘美,要他时刻注意提防杨业。对于贺怀浦成人之美的建议,潘美当然不会同意,但潘美能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贺将军所论不妥,各军兵员都有定数,兵部造册登记,不能随意变更。”
贺怀浦决心要助杨业一臂之力:“既然不能分兵,末将愿与杨老将军同去收复蔚洲。”
“这……”潘美略为犹豫。
王侁赶紧接过话来:“元帅,我看就让贺将军去吧,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潘美立刻明白了:“好,好,两位老将出马,何愁蔚州不下。”
部队出发前夕,潘美、王侁又单独叫来贺怀浦面授机宜。
潘美说:“贺老将军,杨业乃北汉降将,居心难测,不可不防。今后就让你带兵在他身边,以便日夜监视,倘有不轨之举,务必报与本帅。”
贺怀浦不理解:“杨老将军不避生死奋勇杀敌,其忠心可鉴,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防范之心不可无。”王侁又嘱咐,“你的人马只听潘元帅调遣,决不可听杨业指挥。也就是说,杨业参加的战斗,你可以拒绝出战。”
“这合适吗?”贺怀浦更难理解,“同是潘元帅属下,自当并肩作战。”
潘美绷起面孔:“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贺怀浦只得含乎应承:“末将记下了,到时视情况再做定夺。”
就这样,贺怀浦心事重重地领一万人马,随杨业一道赶赴蔚州前线。
离城二十里,杨延昭带本部人马在路上迎接。杨业一看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畜生!你如何便丢了蔚州,坏了我杨家名号。”
“父帅息怒,儿有下情回禀。”杨延昭陈述经过,“那日父帅离开,儿本欲立即返回蔚州加强防卫,但安臣霸那厮,死死缠住儿不放,就与他又厮杀起来,足有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谁料就在这期间,耶律偕里、如哥、奚达几路辽兵一齐杀到,他们乘虚攻占了蔚州,接着又合兵将我包围。辽兵总数五万余众,孩儿只有五千人马,若非拼命死战,决难冲破重围。”
“住口!败军之将,还敢言勇。”杨业仍怒气不息,“为父走时是如何嘱咐于你,要你不得恋战,速回蔚州,而你却争强好胜,要与安臣霸分上下,才致使蔚州失守。来呀!将违犯军令的杨延昭与我拿下。”
贺怀浦急忙拦阻:“老将军差矣。想那安臣霸,乃辽国第一勇将,并非轻易能够摆脱。令郎能以五千兵力,破五万辽兵围困,实属不易。而今用人之际,收复蔚州,尚需令郎冲锋陷阵,看在老夫份上,许他带罪立功吧。”
杨业口气缓和了下来:“看贺老将军金面,且饶过你这次。等下蔚州之战,你若敢耍奸取巧,定将二罪归一。”
“孩儿不敢。”杨延昭申请,“收复蔚州,儿愿为先锋。”
听儿子介绍了情况,杨业便已有了打算:“辽兵势众,夺回蔚州,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贺怀浦说:“老将军请道其详。”
杨业叫过杨延昭:“你挑选二十名精细兵士……”
傍晚,归鸦聒噪,暮霭如烟,蔚州城笼罩在喧嚣的嘈杂声中。五万辽军谁也不肯住在城外,全都挤入城内,骚扰民宅,偷鸡抓狗,互相争斗,其乱可知。许多百姓在辽兵逼迫下出城打柴,以供军需,如今天色欲黑,都陆续返回城中。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扮做打柴百姓夹在入城人流中,武器、火油、火石,也都塞在柴捆内。辽兵大概自以为人多势众,检查很松,只随手翻两下,随意问一声就都放行。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安全混入城内,找个僻静处隐身藏起。三更时分,二十名兵士在全城四面八方放起火来,然后都集中到西门附近。
辽兵辽将从睡梦中惊醒,全城立刻乱作一团,在这混乱中,杨延昭早领二十名兵士,杀死西门守卒,斩断门锁,大开西门。早就在近处埋伏的杨业、曹克实,望见城中火起,就及时冲杀过来,一哄而入涌进西门。杨延昭上马接过银枪,当先向城中心冲去。一万宋军齐呼乱喊:“不得了啦!十万宋军进城了,快逃跑呀!”
黑夜之中,哪辨宋军多少!城内又到处火光冲天,辽兵都大开城门争相逃命。杨业、杨延昭、曹克实得以恣意砍杀,宋兵也都大开杀戒,仅一顿饭工夫,辽兵死伤就达万人以上。慌张出城的辽军,又被贺怀浦截杀一阵,死伤七八千人。
待贺怀浦收兵入城,杨业已指挥兵士扑灭城中之火。
贺怀浦对杨业由衷钦佩:“老将军果然用兵有方,以极小的代价获取大胜。”
杨业想的却是下一步:“辽贼决不会甘心,应抓紧布防,准备击退敌人的进攻。”
次日天明,在杨业亲自督促下,一切守城准备工作全都开始。就连城内百姓都组织动员起来,分别负责救护伤员和运送战斗器械,饮食饮水事宜。贺怀浦又加深了对杨业的了解,难怪杨业能无敌于天下,原来他处处注意发挥百姓的作用。
杨业正在检查巡视城防,杨延昭匆匆跑来:“父帅,钦差到,圣旨下。”
杨业为难地看看贺怀浦:“敌人随时都会来反扑,这一切准备尚未就绪。”
“老将军,你去支应钦差。”贺怀浦非常理解杨业的心情,若陪钦差泡上半日,那就一切都晚三春了,“我在此布置好城防。”
杨业这才放心地去了。贺怀浦自然尽心竭力张罗守城之事,不到一顿饭时间,杨业却又回到城头。
贺怀浦奇怪地问:“没设宴款待钦差?”
“他会便宜了我们!”杨业话中带气,“我不耐烦陪他闲扯,半路溜出来了。”
“老将军不放心,”贺怀浦心下有些不满,“我武艺略逊老将军一筹,排兵布阵攻防战守,还是明白的。”
“贺将军误会了。”杨业叹口气,“我是赶来告诉你,不必做守城准备了。”
“这却为何?”贺怀浦大为惊愕。
“万岁命我军撤退。”杨业又补充说,“圣旨言道,曹彬主力全军覆没,萧太后倾国之兵压向代北,敌人五倍于我,为保全兵力,命我等保护居民、官吏撤守代州。”
“这!这曹彬十万大军怎么说败就全部输光了呢?好不容易得到蔚州,又要拱手送与敌人,实不甘心。”
“岂止一个蔚州!浑源、灵丘、飞狐口,这些用将士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都要白白放弃。”杨业长叹一声,“本来胜利在望,只因曹彬无能,万岁北伐大计和数月苦战都毁于一旦啊!”
君命难违,且形势所迫,杨业对于宋太宗下令军事退却的决策还是赞赏的。敢于承认失败,不是为了顾全脸面而勉强支撑,这样可以减少损失。杨业深知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不等辽兵反应过来,就率蔚州吏、民安全撤走了,留给辽兵的是一座空城。他们沿平型关西行直达代州,在此前两天,潘美大军已先行从灵丘退到了代州。
军事会议在潘美主持下举行。
潘美首先发言:“诸位大人、将军,万岁圣明,命代北我军退守代州。万岁爱民如子,同时明令各军撤退时保各州吏、民同归。如今只有杨业保全蔚州,吏民来代,而云州、应州、朔州、寰州四城吏民均未能安抵代州,由于辽兵出没,各城宋兵有限,都不敢轻易离城出行,唯恐中途落入辽兵虎口。诸位各陈高见,如何使四州吏民平安抵代。”
王侁与潘美一唱一和:“看来只有出兵接应。”
“这事就令人费解了。”贺怀浦率直发问,“万岁早几天就有旨意,潘元帅自灵丘撤离时,为何不分兵一部北上接应云州吏民,而潘元帅另部正可西退应州,就便接出应州吏民,再西趋寰、朔,接出这二州吏民后同达代州,而这时云州吏民也将到代,岂不十全十美。而潘元帅、王大人领重兵提前两天就早早至代州坐等,白白错过了大好时机,这是为何呢?”
潘美、王侁都很尴尬,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因为怕被辽兵围困,才抢先逃到代州这一真正原因。潘美干笑了几声:“匆忙之间,哪里想得这样仔细。”
王侁更是干脆推光责任:“据探马报,当时应州有辽军重兵张网以待,我们怎能叫部下去送死呢。”
贺怀浦对此不肯买帐:“两天前辽兵未及布防,不知我军撤退意图,二位之言怎能自圆其说?依王大人之见,两天前就不能前去接应,适才为何又要在两天后出兵接应呢?”
“这?这……”王侁张口结舌,无奈逼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
潘美当然要为王侁帮腔:“四州吏民不能丢下不管,出兵接应并非不可为,故而还是要做此计议。”
“好嘛。”贺怀浦咬住不放,“就请王大人领兵去接应好了。”
“贺将军,王大人乃文职官员,如何上阵冲杀。”潘美心中对贺怀浦恨之入骨,但由于贺怀浦是先皇太祖贺皇后胞弟,所以不得不礼让三分。
贺怀浦步步进逼:“末将愿保王大人同往。”
这时,中军入内禀报:“元帅,刘文裕大人求见。”
“什么!”潘美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刘文裕本是副监军,被他派往寰州。如今他来,定是将寰州吏民平安撤到了代州。忙传令,“快快请进。”
刘文裕进来,扑通双膝跪倒:“潘元帅,王大人,卑职该死。”
潘美一看刘文裕的狼狈像,就知情况不妙。刘文裕毕竟是副监军,他上前相搀:“刘大人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卑职无能,寰州失守了。”刘文裕虽然站起身,仍旧低着头。
王侁的副手丢丑,面子上也下不去,他有气地问:“撤退吏民的命令早已送达,为何不及早组织撤退?”
“王大人,”刘文裕哭丧着脸说:“寰州只有两千人马,路上万一碰上辽兵,岂不只有等死。”
贺怀浦忍不住问:“刘大人今日是如何来到代州呢?”
“咳!也是好险了。”刘文裕仍有余悸,“我见辽军大兵来攻城,趁敌军尚未完成包围,领一千人马先行出城。辽兵派一支人马追赶。追杀一路,最后只剩百十人和我逃进代州。”
贺怀浦不由放声大笑:“好个贪生怕死的监军大人,丢下寰州全城吏民不顾,带走一半守城人马保护自己逃命,佩服!佩服!”
王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词夺理为刘文裕辩白:“贺将军之言差矣,便再留下一千人马,寰州也难免失守,难道非要刘大人同归于尽不成?”
“事已过去,寰州已失,徒争无益。”潘美知道再说下去于王、刘不利,便赶紧调换话题,“大家速做主张,如何撤回云、应、朔三州吏民。如今寰州已失,若再撤不回三州吏民,连本帅在内,各位都难以向万岁交待。”
刚入座的刘文裕又开口了:“元帅,这寰州应该夺回来。”
“正是,”王侁立刻支持,“万岁明令我们是撤走四州吏民哪。”
“很好。”贺怀浦微微冷笑,“就请刘大人领兵收复寰州。”
“我,”刘文裕嘻嘻笑了两声:“手无缚鸡之力,自愧不能胜任。”
潘美已经注意杨业好久了:“老将军为何一言不发?”
“各位请莫要赌气了,还是商量如何用兵要紧。”杨业心中一直在盘算用兵方略,刚好有了想法,便和盘托出,“各位大人,辽兵十万余众陷寰州,今兵势正盛,不可与战,即不可复争寰州。只要尽力将云、应、朔三州吏民撤出,便是最好结果。为此,我军应兵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州守将,一俟我大军离代州北上,云州之吏民即先期离开。待我军到应州,契丹必来拒战。此时令朔州吏民出城,与云州吏民会合,三州吏民同入石碣谷。我方以强弩千弓列于谷口,辽兵至便以乱箭退之,再以万骑在谷中待援,夫三州吏民则可保全矣。”
贺怀浦边听边点头,也越发钦佩杨业,不只善战而且多谋,这一方略计议得如此周密,自己望尘莫及,当即表明态度:“此法可行,万无一失。”
潘美听后,也从心中服气,杨业这一套打法是无可挑剔的。刚要表态支持,转念又一想,自己作为元帅都拿不出像样的办法来,反而俯就杨业,岂不遭人耻笑!特别是在贺怀浦口中落下话柄,不觉犹豫起来。
恰在此刻王侁开口了:“老将军所论,岂不大灭我宋国威风,我们有数万精兵,怎能畏敌如鼠。理应趋雁门北川勇进,夺回寰州势在必得,打败辽军亦可期。”
“万万不可!”杨业急劝,“敌兵势盛,理当避其锋,若与战,正契丹所求也,而我军必败也。”
刘文裕参加围攻:“君侯素号无敌,不至于畏敌若此,我真怀疑老将军别有他志。”
王侁又紧叮一句:“杨老将军,你莫非要看潘元帅与本监军笑话?用心不可思议!”
杨业忿忿然立身而起。“并非杨业怕死,实因战无利,徒令士卒送命而已。二位大人谓业有异志,愿领兵出战以明心迹。”
“老将军,不可意气用事!”贺怀浦急忙阻拦。
潘美此刻亦打定主意:“既然二位监军力促,老将军又有意出战,本帅看亦不妨一试。凭老将军神威,辽兵望风逃窜,说不定就可扭转乾坤,我军反败为胜,老将军就有不世奇功,封妻荫子,腰金衣紫,凌烟标名,青史流芳……”
“不敢有此奢望,”杨业打断潘美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话,“元帅,业本太原降将,本当处死,万岁不杀且委以重任,战死沙场亦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贺怀浦急得站起来:“老将军,你不该甘心送死!”
“贺老将军,你莫要依仗是皇亲国戚,就胡言乱语,惑乱军心!”王侁知太宗皇帝与嫂嫂贺后是死对头,所以对贺怀浦不十分买帐。
贺怀浦气得举起拳头,杨业拦住他,转对潘美一躬:“末将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请讲。”
“拙荆佘氏身染重病,危在旦夕,末将为国征战不得分身,乞准犬子延昭回家探母。”
“这不合适吧。”王侁抢先说,“大战在即,令郎守家,这杨家将岂不塌了半边天,老将军岂不少了左膀右臂,影响战局那还了得。”
“你未免太过分了!”贺怀浦气不公又仗义执言。
潘美模棱两可:“探视母病,情有可原,但大战少将,确实不利。”
刘文裕奸笑两声:“忠孝二字忠为先,先国后家才是呀。”
贺怀浦无比义愤,决心成全杨家:“元帅,大郎归家探母,我愿领本部人马与杨老将军并肩而战,想来不致影响战局吧。”
杨业急忙摆手:“贺将军,使不得。”
潘美作为国丈,深知他现在的女婿宋太宗因弟继兄位,与嫂嫂贺后一直明争暗斗。心想这正好是个翦除政敌的机会,便慨然应允:“贺将军成人之美,本帅自当成全。有老将军助战,此战必胜无疑。”
王侁恨不能立刻把他们送上黄泉路:“时不待人,就请两位老将军即刻领兵出征。”
一个时辰后,代州北门外,两万人马盔甲鲜明,枪刀耀眼。“杨”、“贺”两面帅旗迎风猎猎飘动,潘美、王侁、刘文裕都到城外为出征将士送行。
一旁,杨延昭拉住杨业的双手:“父帅,儿不在你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不论吉凶,请许儿随征吧!”
“混帐!”杨业气得骂了一句,“贺老将军以身相代,才换得你留下,尔竟如此无知!”
潘美驱马过来:“父子二人说什么体己话,竟也这样缠绵。”
杨业迎上:“多承元帅屈尊相送,业至为感激,临行之际,还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过于客气,有话尽管直言。”
“元帅,末将与贺将军此次出战寰州,自忖难以取胜,恳求元帅带一万弓箭手,设伏于陈家谷口,倘末将败退至此,万弩齐发,自可遏止追击之辽寇。”
“老将军此言差矣!”王侁又抢先开口,“怎能如此悲观失望呢?应有必胜信心才对。”
刘文裕不忘帮腔:“我料定两位老将军一定旗开得胜。”
“不然。”杨业继续恳求潘美,“元帅,战场上胜负难料,理应有所准备。杨业生死不足惜,这两万儿郎皆忠勇将士,哪怕逃出一千,在陈家谷口为元帅所救,亦国家大幸!”说着,杨业不觉竟老泪纵横。
贺怀浦又逼了一句:“我们冒死出战,潘元帅难道这点配合都不肯吗?”
潘美此刻竟为杨业真情感动:“二位老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亲自在陈家谷口伏兵接应。”
喜得杨业在马上深深一躬:“末将代全军将士感谢元帅大恩!”
一声号炮响,全军启动。杨延昭眼含热泪送出好远。二弟杨延玉对他说:“大哥放心,有我在,就有父帅在。”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碧草连天的尽头,杨延昭仍立马高阜,引颈眺望。风起云涌,松涛呼啸,旷野陷入迷蒙,天知晓杨业此次出征是吉是凶?
公元986年农历七月初八,杨业、贺怀浦率两万大军接近寰州。耶律斜轸早已获得消息,率军四万在朔州以东截住宋军。杨业次子杨延玉和淄州刺史老将王贵当先冲杀过去,辽将耶律奚达与萧排押接住厮杀。战过百回合,杨延玉袖箭先中奚达肩窝,王贵也刀伤萧排押左股,二辽将败下阵去。杨业见状,不失时机,挥军掩杀。斜轸大败,全军溃逃。杨业因负有收复寰州的重任,紧追不舍,乘胜进击。渐渐追出十余里,斩杀了辽军千余人。奇怪的是,溃逃的辽军突然放慢了速度,而且队形变得齐整了。
贺怀浦靠近杨业:“辽贼怕是有鬼?”
杨业也感到异常,下令停止追击。尚在观望之际,震天动地响起三声号炮。宋军背后,辽大将肖达凛领四万伏兵堵住退路。左侧耶律遥升、右侧韩德威各引两万伏兵杀出,耶律斜轸也掉转头杀回。顿时,两万宋军陷于十二万敌人包围之中。
耶律科轸在高坡上大叫:“杨业,你中计了,快快下马受缚。”
杨业镇定自若:“这种阵势我见多了,看我金刀杀你个鬼哭狼嚎。”
“哈哈哈!”耶律斜轸一番狂笑,“今番不比往夕,本帅为你选好葬身之地。此处名为狼牙村,你已羊入狼口,定难逃命!”
杨业看出右面薄弱,金刀一挥,率队冲上,意欲从这里杀开个缺口。但是,辽兵早有防范,前、后两面辽兵,迅即向右包抄过来。一场空前残酷的血战,就在狼牙村外展开。十二万对二万,兵力相差悬殊,但是杨家将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从上午一直战到下午,双方不吃不喝,宋军杀伤辽兵三万余人,终于冲出了重围。
杨业估算一下人马,已经不足三千,下令直奔陈家谷口。
老将王贵拦住马头:“副元帅慢走,二郎延玉尚在围困之中,生死未卜。”
杨业心头一震,回望辽军已在整队准备追击,断然推开王贵:“全速前进!”
王贵泪流满面,亦不敢再讲,只得随军撤退,杨业次子杨延玉就这样战死在狼牙村。
此刻,经过多半日激战,双方都已是疲军,行进速度显然放慢。斜轸已在萧太后面前夸下海口,保证此战活捉杨业,哪里肯舍,死命追赶。宋军在前,辽军在后,双方相距约二里路。
杨业不时回头观望一下,见辽兵穷追不舍,不觉喜上眉梢:“来得好!”
贺怀浦明白:“对,待到陈家谷,潘元帅万弩齐发,我们再杀他个回马枪,至少可以狠狠咬他一口。”
宋军满怀希望奔向陈家谷口。
潘美、王侁带两万兵马,于早饭以后进入陈家谷口埋伏。这是潘美决定增加的兵力。一万步军弓弩手,加上一万马军,准备在箭雨后向辽军发起反击,这无疑是个正确决策。可是,时过中午,王侁就不耐烦了:“元帅,没指望了,杨业肯定已全军覆没,没必要再等下去。”
潘美想起了杨业临别时那双泪眼:“莫急。”
又一个时辰过去,王侁焦躁地说:“元帅,杨业肯定回不来了!”
潘美迟疑,又派人登上谷口的最高峰托逻台眺望,看罢多时,仍无一点迹象。在王侁一再催促下,只得收兵撤离。他注视着西坠的红日长叹一声:“太阳终究要落山,杨业这员无敌勇将也难免战死疆场。”潘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谷口,撤回了代州。
黄昏时分,精疲力尽的宋军终于到达陈家谷口。将士们都以为可以反败为胜,齐呼潘元帅!岂料,空荡荡的谷口寂无人声,只有晚风卷起尘沙,草间几声鸟鸣。杨业见此,不禁抚膺大恸。贺怀浦恨得咬牙切齿:“潘美老贼,如此害人,我决不善罢甘休!”待杨业欲整军再逃,为时已晚。耶律斜轸、耶律奚达、萧达凛率领轻骑已追至近前。杨业只得再率部下迎战,辽兵将争功,皆拼死向前。战至暮色苍茫,王贵、曹克实、贺怀浦俱已先后阵亡。杨业亦被剑十数处,金刀砍杀百十人后,刃口已残,身边也仅剩几十名亲随。但杨业犹在浴血搏战。最后被压进一片松林中,耶律奚达从背后偷放一箭,杨业中箭坠马。辽兵一拥而上,杨业重伤被擒。三天后,杨业在怒斥萧太后之后绝食而亡。随着杨业英勇献身,宋太宗历时四个月的北伐,以彻底失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