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之美之媚,令景宗朝夕难离,未免纵欲无度,风疾也就时常发作。每逢景宗犯病,都是燕燕代他上朝处理国事。景宗乐得可以偷闲,而燕燕正可施展政治抱负,帝后二人可说是各得其所。
对于这种女主临朝的场面,齐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每当他在金殿向这个论辈份是侄媳的年仅十八岁的女人朝拜时,心头都如锐利的猫爪在撕扯抓挠。有天上朝他竟因此气得发昏,跪拜起立时踏在自己袍襟上,着实重重跌了一跤。朝臣们虽然不敢哄堂大笑,但也有人以袖掩面窃窃偷笑。齐王越羞越急越是站不起,其实他是自己不觉,他已经患了较重的消渴病,身体相当虚弱了。齐王心想,皇后与自己是冤家对头,金殿失态按律当杖二十戒棍,燕燕决不会放过自己。
谁料燕燕竟传喻两名亲军:“上前把齐王搀扶起来。”
齐王略觉意外,他气哼哼推开两名亲军自己爬起来,怒视燕燕:“娘娘千岁,我这一跤正中你意,来,传旨打吧!快打!”
燕燕却是微微一笑:“齐王气色不佳,一定是身体不适,才偶然跌倒,情有可原,焉能再打。”
“你!”齐王没想到燕燕这样待他,积怨反而使他气更大了,“你少来这套,猫哭老鼠假慈悲。”
燕燕并不动气,而是平静地吩咐亲军:“为齐王看座。”
这更是齐王万万没想到的,金殿赐座堪称殊荣。看着搬来的椅子,他气哼哼地一跺脚:“坐就坐。”坐下后他观望一下群臣的反应,尽管谁也不能开口说话,但那些人的表情神态,无不流露出对皇后宽容大度的钦敬。齐王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实在难以忍受燕燕那三分威严七分妩媚的微笑,腾地站起:“我有病,我要提前退朝。”
燕燕准奏:“齐王就请回府休息。”
齐王气呼呼离朝回府,直到躺到内厅卧虎榻上,仍然是肚子鼓鼓气难消。使女送茶来,被他一巴掌打飞;家人呈上西瓜,被他一脚踢碎。他越想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起来摔碎了端砚,踏扁了银唾盂,架上鹦鹉被他扯下来,三两把给活活撕烂……总之,齐王几乎发疯了。
王妃闻讯赶来,见状怎能不气:“你在外面吃错药了,竟然回家如此撒野,快与我住手!”说着上前来拉。
齐王正在气头上,要踹那玉石围屏够不着,便将右臂狠劲一抡:“滚你妈的!”
王妃哪里立脚得住,齐王亦是习武之人,这一抡足有千斤之力,王妃像个球被弹出,跌倒之际偏偏额头撞上八仙桌一角,立刻磕出一个血窟窿,扑通栽倒在地。
家人急忙上前去扶,不禁惊叫一声:“哎呀!王妃死了。”
“死就死。”齐王气呼呼背墙而站。
“王爷!”家人声都变调了,“王妃真死了。”。
齐王慢腾腾转过身,见王妃仰卧在地,脑袋像个血葫芦,脑浆都流淌出来,方觉着急。俯身细看,妥妥业已死定。他慢慢站起身,未免发怔发呆。
讣讯从齐王府发出,齐王派总管进宫告假治丧。
后宫御园,秋波池畔,凌涛阁中,燕燕正为景宗妙舞轻歌,飞旋的丽影,舒卷的红袖,婉转的金喉,伴绕梁的玉音:
碧蓝天,云淡远,和风软,柳如烟。
秋波池秀生冷艳,凌涛阁倩舞婵娟。
芳心承甘露,香躯伴龙眠。
皇恩浩,梦亦甜,此身何必列仙班,瑶池原本在人间。
贺万岁,寿齐天。
“好一个此身何必列仙班!”景宗击案称赞,“有爱妃相伴,莫说神仙,便玉皇大帝我也不换。”
燕燕香汗滴露,娇喘微微,有意撒娇说:“万岁,舞得腰酸腿软,莫说有功,便有罪也该赏个座儿。”
“你呀,专会找斜茬儿。”景宗拉过她纤纤玉手,揽过款款蜂腰,扶燕燕在绣墩挨肩坐下,“爱妃,你提起赏座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齐王临朝失态,你为何非但不罚,反而破例赐座呢?实实令朕好生费解。”
“万岁故意拿人取笑,我这点小聪明还能骗了万岁?”
景宗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拈起一枚金丝小枣送至她唇边:“朕猜得可对?”
燕燕咬下半枚,另半枚小枣衔在嘴上送入景宗口中:“妾妃本意并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而是主动做个姿态表示愿意与之和好。”
“这倒怪了,当时爱妃初立并未惧他,敢于在金殿惩戒;如今地位稳固,怎么反倒怕起他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妾妃何曾怕他。当初打他,因齐王嚣张已极,若不煞住他的气焰,反对派效法群起围攻,妾妃焉能立足。如今敬他,是为万岁江山永固,现今朝中齐王乃反对派之首,倘若将他软化,岂不化干戈为玉帛了。”燕燕一片诚恳请教之意,“驭臣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知万岁以为然否?”
“高论!”景宗从内心中佩服,“爱妃如此精明,代朕临朝,朕可高枕无忧矣。”
一阵哭声伴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内宫。燕燕怒竖柳眉,斥问内监:“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内监未及出视,一个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已奔入宫室。燕燕一眼认出是大姐素素,大感惊讶。五日前大姐去伊克山哈巴齐尔庙降香,以祈亡父冥福,归途中竟然失踪,一名贴身使女和四个护卫家丁都不知去向。燕燕闻讯曾派人马四出寻找,但终无下落。如今大姐为何突然闯入宫中,又是这般情景呢?
负责宫庭宿卫的行宫都部署女里跟脚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说:“末将在宫墙外巡视,见一伙家兵正追赶一女子,待认出是娘娘大姊,立刻将她放入宫门,驱散了家兵。”
“将军及时救助,足见忠义之心。”燕燕敷衍地赞扬一句,就急着问,“大姐,你这是从何而来?”
素素珠泪纷纷:“娘娘,我好命苦,那日降香归来,被该死的齐王掳入府中,家丁使女都死于非命,当夜那齐王就对我强行非礼……”
“他敢如此胡来!”景宗已是动气,“难道他不知你乃魏王之女、娘娘之姊?”
“若不知或许好些,齐王说就是要拿我出气,说什么治不了萧燕燕要狠狠收拾我。他将我囚禁起来,有时竟然白昼施淫……”
“气煞朕也!”景宗一拍龙案,“女里,速将齐王绑来见我。”
“领旨。”女里欲下。
“且慢。”燕燕喊住他。
“爱妃为何拦阻?我是要为你出气呀!”景宗不解地问。
燕燕又思忖片刻,徐徐说道:“万岁,不宜操之过急。”
“难道就放过他不成?”
“请问万岁,绑来齐王做何处置?”
“这,”景宗确实未曾认真考虑,“至少要敲他四十戒棍,煞其恶焰。”
“如此岂不更添仇恨?说不定他会伺机报复,甚至对万岁暗下毒手。”
“爱妃所虑有理,为免后患,干脆将他处死。”
“不妥。”燕燕满怀忧虑,“自万岁继立,齐王就和宁王、宋王、荆王等勾结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但尚未结成死党。此事齐王原无死罪,若因此而除之,岂不令那三王人人自危,就难免铤而走险,他们合手谋叛,于万岁大为不利。”
景宗不觉猛醒:“有理,有理,不过令姊被辱,就罢了不成?”
燕燕犹在深思:“齐王是反对派领袖,若能将其软化,转变态度,那么万岁则可高枕无忧矣。”
“化敌为友当然最好不过。”景宗毫无信心,“只是齐王积怨太深,对他让步怕不见效。”
“文火慢工,没有蒸不烂的牛筋。”燕燕却是成竹在胸。
就在这时,内监传入齐王府送来的讣讯。景宗接过一看,便念出声:“齐王妃暴疾身亡。”
“怎么,齐王妃死了?”燕燕立刻心中一动。
素素在一旁解恨:“这才叫报应!老天报应!”
“这才叫机会,天赐良机!”燕燕不觉喜上眉梢。
景宗已经了解燕燕:“爱妃想是有了什么高见?”
燕燕看看女里和素素,令他二人暂且退下,女里心中腾起几分不满。待面前无人了,燕燕才说出她极为大胆的想法:“请万岁把我的素素大姐赐与齐王为妃。”
“你?”景宗实感突然,“用亲姊以德报怨?”
燕燕心中也觉惨然:“大姐的青春,被我做了筹码。但是为了万岁龙位平安,她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叫朕心中不安。”
“万岁,获取政治利益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唐代有文成公主远嫁土蕃,汉代有昭君去匈奴和番。虽然公主、明妃都有无穷哀怨,但她们毕竟换得了和平。如今齐王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若以强权相制,难免激成变故。今以大姐相嫁,但愿齐王能感受皇恩,消异志,立忠心。”
“爱妃精通史典,所论极是,令朕折服。”景宗仍不无担心,“朕只恐齐王冥顽不化,这岂不等于把令姊推入火坑!”
“妾妃对此已有预防。不怕齐王怀有二心,大姐一去,等于在他身边安了一双眼睛,以后齐王府凡事都休想瞒过我们。而且,与他交好的三王,必然都要心存疑虑,至少可以起到离间作用。”
“好,妙极!”景宗不能不承认燕燕这步棋,可以收到一石三鸟的奇效。但是他又叹口气,“好是好,令姊怎能同意与仇人为妻。你不与她报仇,反要她为仇人妃,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此事难成。肯定不成!”
“万岁放心,且看我如何说服姐姐。”燕燕命宫娥传素素进见。
素素二次走上内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悲切:“三妹,你是当朝国母,可要为我报仇呀。”
“大姐,报仇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因此事处置了齐王,那大姐失身之事不也就张扬出去。死活事小,失节事大,大姐还如何做人?”
“啊!”素素张开嘴合不拢了。
燕燕又说:“平民女子都视贞节为生命,何况大姐魏王千金、皇后亲姊,不单为国人所鄙,也要在外邦他国落为笑柄。”
素素慌神了:“娘娘三妹,你说该怎么办?”
“要以愚妹之见,只有一俊而遮百丑了。”燕燕把话挑明,“大姐只有嫁与齐王方为上策。”
“什么!”素素惊叫起来,“我对齐王恨之入骨,仇不能报,反倒叫我以身相许,这不是……”
“大姐莫急休气。”燕燕抢过话来,“你业已失身于他,又怎能再配别人?”
素素立刻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双手捂住粉面嘤嘤哭泣:“我好命苦呀,被辱失身,还要为仇人做妾。”
“大姐,干嘛做妾,有万岁做主,让你当齐王正妃。”燕燕又加规劝,“大姐,偏偏齐妃横死,看来这是天意。”
素素叹口气:“我命该如此,又能如何呢?”
“好,大姐去后宫梳妆更衣,随万岁和我去齐王府奔丧。”
素素随宫娥洗浴换装去了,景宗对燕燕的决断甚为赞许:“爱妃总是出奇制胜。”
“既然做姿态,索性做到底。”燕燕颇为自得,“我要让老奸巨猾的齐王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朕敢断言,齐王注定不是爱妃对手,他若老老实实还则罢了,若敢耍奸弄鬼必然撞得头破血流。”景宗口中是由衷的称赞,但心中也有几分感叹,这位才智过人的皇后,为了政治目的,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在所不惜,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由此想到了素素,她进入齐王府,会是花团锦簇的前程,还是坠入了苦海呢?景宗心神不定,起驾与燕燕同赴齐王府。
齐王也在利用治丧的机会密谋策划。王府后部有一处密室,雅号天机堂。大概其意是,在此天机堂议定的阴谋诡计,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堂陈设富丽堂皇,此刻,齐王引领着前来吊唁的宁王只没、宋王喜隐、荆王道隐,步入了天机堂。三王知道,齐王一定有至关重大机密的要事商议,否则决不会抛下络绎不绝的吊唁客人,召集他们来策划于密室。
齐王热情地召呼三王入座,又满面春风地礼让各位享用几案上的干鲜果品。荆王见状有些奇怪:“王妃暴疾故世,王叔您却无一丝悲哀,依然谈笑风生,一定是怕冷落了我们,才强忍悲痛勉为笑颜。”
齐王开怀放笑几声:“王侄说错了,我何曾强忍悲痛,我本来就无悲痛,区区一个妃子之死又何足道哉。蜀汉皇帝刘备说得好,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紧要的是我们的生存,今天请各位王侄来这天机堂,就是要共商大事。”
宋王说:“所论有理,女人像木叶山的麋鹿一样多,老的死了,再选个年轻漂亮的就是。”
宁王却是拣要害处发问:“王叔说要共商我等生存大计,不知这是何意?”
“诸位王侄难道没有体会,如今辽国生杀大权落在了不足二十岁的女人萧燕燕手里,这是不祥之兆呀!”齐王加重语气,以期引起共鸣。
荆王不以为然:“万岁有疾,皇后代为临朝亦不足为奇,王叔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非也!”宁王想法最先与齐王合拍,“萧燕燕这个女人。切不可等闲视之,她不像当今万岁那样敦厚,而是神机智略,天性忮忍,这种女主临朝局面若长此下去,于我等确实大为不利。”
不善辞令不爱开口的宋王也表示了忧虑:“皇后在金殿对齐王掌嘴,足见其敢做敢为,日后收拾我等必然更加不在话下。”
“各位王侄,”齐王又鼓动说,“昔年中原吕后武后篡权后,都曾出现屠杀大臣皇室的惨剧。大辽这种局面已为时不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引颈等死啊!”
“我们一向遵从你意,你说怎么办吧?”荆王问。
“依我愚见,为今之计首先要制服萧燕燕,使她放弃临朝坐殿。”齐王道出自己的打算,“给她出难题,并断其羽翼。”
宁王最善于领会齐王意图:“对,这难题一定难得她无法解答,逼得她滚回后宫。”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各位王侄合手同心,共同对付这个极难对付的女人。”齐王还要说下去,大总管慌慌张张闯进来,他立刻沉下脸来,“大胆,你敢坏我的规矩,擅自闯入天机堂!”
“王爷,”总管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和娘娘来了。”
“啊!”齐王登时惊呆。
三亲王也都怔住了。
愣了片刻齐王问:“万岁带多少人马?王府是否已被包围?”
管家才知主人完全弄拧了:“皇上、娘娘是来吊唁,只带少许护卫人员。”
“啊?”这又使齐王难以理解,凭他对朝廷的态度,仅仅死个王妃,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惊动圣驾呀?莫非这其中有奥秘?
宁王冷笑几声:“恭喜王爷,皇上、娘娘同来致祭,真是难得的殊荣,你理当投桃报李,以耿耿忠心报效朝廷,少不了还会高升!”
齐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各位王侄放心,我并非三岁孩童,决不会为小恩小惠收买。各位请静坐密室,不可出面,以免万岁生疑,且待我去应付这一双乳臭方消的儿女。”
齐王急匆匆奔往府门,边走边整理衣冠。但是他晚了,景宗和燕燕已接近灵堂。齐王抢上一步跪倒:“万岁、娘娘,微臣接驾来迟。”
景宗伸手相搀,燕燕口传谕旨:“齐王免礼。”
“谢万岁,谢娘娘!”齐王起立后,这才来得及偷眼打量一下。见景宗和燕燕笑容可掬,毫无异样。身边紧跟着右手不离刀把的女里,以及几十名骠悍的护卫亲军。那女里目光似隼,轻蔑地瞄他一眼,骄横之气溢于言表。齐王内心对女里的仇恨立刻升级,暗说这厮是燕燕的膀臂,先收拾了女里,等于断其一臂,当他的目光又移向燕燕身后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柳枝之下、牡丹花旁站立的那位楚楚多姿的美女,分明是逃走不久的素素。糟了!燕燕以此为口实,完全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今天只怕是吊唁为名,兴师问罪是实。他立刻冷汗透体,心头如小鹿乱撞,“突突”跳个不止。但他竭力装作镇静。
燕燕把齐王的表情和心理变化完全看在眼里,微笑着说:“来得突然,叫齐王受惊了。”
“不敢,万岁和娘娘驾临,令死者增辉,生者有光。”齐王毕竟是齐王,不放过反击的机会,“只是,臣妃亡故,若娘娘光临便足令合府诚惶诚恐了。万岁轻九五之尊,为臣妃致祭,不觉有悖常理和祖制吗?怕是万岁另有所图吧?”
景宗没想到齐王还敢进攻,没有准备,便有些不自然:“你不比旁人,乃王叔辈份,朕来祭吊亦不为过。”
“齐王。”燕燕面色略为含嗔,“何为常理?何为祖制?凡事皆因时而变因地而易。若依祖制,三年代汗,太祖九年不代而称皇为君,可视为有违祖制乎?万岁乃仁慈之主,才御驾亲临,祭亡者,慰生者,以示皇恩,难道你还要犯上拒之吗?”
“为臣不敢。”齐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燕燕发怵,是上次那顿耳光打怕了吗?还是燕燕那张小嘴太厉害了,凡事总能抓到理?他还打算赚回点面子,便又做解释:“我是想,万岁若逢王妃故去都去吊唁,那还不疲于奔命。”
“我说过了,凡事没有定规,俱要因人因时而易。”燕燕口气又软缓了,“齐王请准备香烛吧。”
景宗点燃一炷香,亲手插入祭器内,也算是对死者的莫大荣宠了。燕燕则不像景宗那样简单了,她手捧祭香,口中悼念:“呜呼齐妃,你正秋实之年,不料竟祸起突然,匆匆仙去,委实可怜,令人心酸!”她有意顿下来,瞥齐王一眼,齐王已是心虚胆战,额头冒汗。因为燕燕的祭词表明,她已知齐王妃死因,齐王怎能不怕。燕燕心说,你怕了就好,又接着说下去:“你魂归地府,亦前生修下这些寿算,愿安息九泉,抛弃以往恩恩怨怨,脱尘离凡,一灵早升九天。”插香之后,燕燕又特意对齐王说:“人若都能忘却往昔恩怨,该有多好!”
齐王明白燕燕所指,他似懂非懂地应答:“那是,那是。”怔了一下,又赶紧说:“请皇上、娘娘到三友殿休息。”
三友殿,是齐王接待贵宾的客厅,豪华富丽,气势恢宏,远远超过了同文驿。景宗不免伴有感慨:“这气派甚于皇家多矣。”
“万岁过誉了。”齐王又添一层担心。
帝、后落座之后,齐王命人献上茶果,惴惴不安地在下首侍立,忍不住时而偷觑坐在燕燕一旁的素素,他觉得素素今天格外艳丽,莲脸生春,光彩照人。劫入府中几天,未见其如此天姿国色,怎么今天看来,比辽国第一美女燕燕,也不过略逊几分。其实他忘记了,素素被抢是愁云满面泪水洗脸,便是仙女姿色亦要减几分;如今则是经过刻意修饰,便是丑妇也要美三分,素素今天又怎能不艳若桃李呢。
燕燕见齐王忘情地注视素素,决定下一场戏开演,她呷一口香茶:“齐王,这样看着她,想必是认识。”
“啊,是的。”齐王话出口,立刻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不,不认得。”
燕燕冷笑几声:“齐王,你知罪吗?”
“我!”齐王不知燕燕想怎样他,一时竟呆了。
侍立景宗身后的女里,佩刀拔出一半:“齐王爷,做过的事还想装傻吗!”
齐王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千岁,罪臣该死。”
燕燕气愤地站起来,数落齐王的罪恶:“你乃国戚亲王,竟敢视国法为儿戏,私抢民女便罪不容诛,而你狗胆包天,竟抢到哀家姐姐头上,并对其百般凌辱,说,你该当何罪?”
齐王心说,果然吊孝是假,问罪是真,且看她如何处置,若敢说出“杀”字,今天就召集全府兵将反了,把什么皇上娘娘一阵乱刀剁为肉酱。但齐王表面上却不得不告饶,并叩头不止:“臣罪该万死,望娘娘念老臣是一念之差,法外开恩,饶我性命。”
“你知罪就好。”燕燕口气缓和了,“犯下滔天罪恶,本该处以极刑,念你是皇室宗亲,且饶过这次,站起来回话。”
“谢娘娘!”齐王又磕一个响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燕燕再品一口香茗:“齐王,这件事你打算如何了结呀?”
齐王没想到燕燕又提出这一问题,思忖片刻:“我愧对大小姐,为表歉意,愿献上南缎百匹,北珠百颗,白银千两,金带十条,以赎罪恶。”
燕燕一笑:“我萧家虽说比不上齐王府富有,但还不至于缺少这些东西。”
齐王懵了:“罪臣如何是好?乞请娘娘明示。”
“咳!”燕燕叹口气,“家姊业已失身于你,发誓不再他适,为今之计,木已成舟,她也只有委身于齐王你了。”
“啊!”这是齐王万万不曾想到的,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齐王心下不喜?”燕燕不给他喘息之机,“若是看不上眼,当初又何必劫持呢?”
齐王认定燕燕嫁姊是真心诚意了,素素之美今天着实令他难以自持,此刻不及细想,但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此事罪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老夫少妻,素素小姐未必……”
景宗不失时机开口:“依朕看来,这是一桩天大好事,既遂了齐王心愿,又解了素素终身之危,况齐王妃又恰恰亡逝,朕来做主,着素素许配与齐王为正妃。”
燕燕向大姐丢个眼色,素素会意,离座跪倒向景宗叩首:“谢万岁龙恩。”
至此,齐王也只能叩头谢恩了。
景宗又加关照:“齐王,你应体谅皇后一番苦心,今后我们亲上加亲了,愿你好自为之。”
“万岁教诲,敢不铭记!”
燕燕临行又警诫他几句:“齐王,你本死罪,如今非但得免,还因祸得福,纳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我把姐姐交与你了,望你善待于她,若有轻慢之处,我是不答应的。”
“罪臣和她一定相敬如宾。”
燕燕决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人与人难免产生歧见,过去之事不用细说,已成过去。如今万岁皇位坚如磐石,齐王亦富贵至极,愿莫再心生奢念,以免步入深渊。我这一番肺腑之言,请齐王详参。”
“娘娘千岁英明,罪臣受此殊恩,心中只有感戴,决不会做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蠢事。罪臣若能终老齐王之位,便此生足矣。”齐王竭力显出忠诚之态。
景宗和燕燕去了,素素立刻有一种失落感袭来。想起前几日齐王对他的蛮横凌辱,倍觉孤独无援。
齐王回到天机堂立刻受到了三亲王的围攻,嘲讽挖苦的声浪如连珠炮向他猛轰:
宋王说:“皇帝皇后登门吊丧,你真是无限风光呀!”
宁王说:“皇后把美人姐姐送你做填房,这恩德非浅,你不能不报呀!”
荆王说:“鸳鸯帐里,温柔乡中,红粉佳人的蜜意柔情,管叫你齐王雄心壮志化泡影。这一个萧素素,堪比十万雄兵呀!”
宁王又说:“如今齐王只要把我们三人对皇后一供,岂不就是天大奇功,注定还会步步高升呀!”
……齐王感到这天机堂的四壁与屋顶同时向他挤压过来,挤得好紧好紧,几乎透不过气。他实在受不住了,扯开喉咙喊一声:“别说了,你们全中了萧燕燕的离间计!”
一时间,三亲王都不作声了。稍停,宁王又开了口:“莫怪我等心生疑虑,从今往后,你毕竟要和皇后的同胞大姊朝夕相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也要随过去。”
“各位王侄,”齐王急于解释,“万岁赐婚,我若死拒,一则忤旨,二则岂不更露心迹。我是假意应承,使萧燕燕不防,才好就中取事。”
“把旗杆比成灯草,被你说得轻巧。”宁王比别人深思一层,“那萧燕燕用心可谓良苦,用姐姐来软化你拉你。如若不果,也等于在你身边安了一颗钉子,是她一双眼睛,今后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萧素素监视下,你还想有所作为吗?”
“我与萧燕燕不共戴天,怎能因一女人与诸位王侄离心离德。”齐王显然被激发急:“各位少候,且看我如何动作,以明心迹。”
齐王匆匆走出,三亲王不知他要唱哪出戏。正纳闷间,见齐王拖着素素回到了天机堂。
素素脚步踉跄勉强跟上,待站稳后看到三亲王全用含有敌意的目光逼视自己,胆怯欲退。
“站住!”齐王断喝一声。
素素真的不敢再动:“王爷,片言只语不讲,将妾妃生拖硬拽到此,究竟为了何事?”
齐王嗖地拔出护身短刀,在素素面前一晃:“我要当着三位王侄之面,给你立立家规。”
“王爷饶命!”素素吓得后退几步。
宁王见状说:“齐王,这样不妥吧?杀了她,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
“我先不要她的命。”齐王思忖一下,取过一只饮茶用的玛瑙杯,“我先给她放点血。”
“啊!”素素吓得又向后躲。
宁王心说这样也好,就绝了齐王倒戈归顺之路。他从后面抵素素站住。
齐王手中刀举起来,心中琢磨往哪儿落。他原想一刀切破素素的脸蛋儿,可这花容月貌是属于自己的,心中又舍不得。目光下滑,落到那耸起的乳峰上,便下了决心。刀尖一挑,哧的一声衣服被划开,雪白的酥胸和颤颤的玉乳立刻裸现出来。素素已是吓呆,哪里动得分毫。齐王忍不住用手抚摩一下那孕育生命源泉的乳房,心中有些不舍,但是牙一咬,尖刀还是刺下去。随着素素一声惊叫,左乳上现出一个两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如泉滴涌。齐王用玛瑙杯接了半盏热血,唤来府医为素素敷药包扎。齐王则举起血污的护刀对三位亲王说:“各位,这一刀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心吗?”
宋王表示放心了:“王叔壮志如初,本王亦当一如既往。”
宁王仍然担忧:“这一来齐妃岂不更加衔恨,一状告到娘娘那里,焉有你齐王命在!只怕我等也要遭受株连。”
齐王走到素素面前:“我告诉你,不经我同意不得出府门一步,我的事情不许你过问,更不许把齐王府的大事小情,报告你那当娘娘的妹妹。如稍有违犯,我就要了你的命!”尖刀又举起。
素素连失血带惊吓,脸色煞白,话也说不连贯:“妾妃,不,敢……”
齐王命人把素素送走,又吩咐亲信护卫阿钵,命他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然后他满斟四杯酒,将素素的血滴入酒中:“各位王侄,如果还都信得过我,就请饮下这杯中血酒。”
共同的利益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四亲王举起了酒杯,共同一饮而尽。然后,四颗包含着阴谋的头,紧紧靠在了一起。
齐王亮亮杯底:“好,有各位王侄同心协力,何愁萧燕燕不倒。”
荆王道隐说:“萧燕燕既已为后,好比大树参天,要扳倒谈何容易。”
宋王喜隐说:“欲速不达,蒸老龟需文火慢工。萧燕燕是大树,且先砍其枝叉,待树干光秃,其自然枯死。”
“着!”齐王为各王想法与之吻合而甚喜,“要治服萧燕燕,必先断其羽翼。”
宁王点头表示同意:“萧燕燕死党为女里、高勋、韩德让之流。”
“而以女里尤甚!”齐王旦夕未忘金殿被女里掌嘴之辱,“他执掌宫禁大权,帝后言听计从,极为骄横,对我辈从不正眼相看,诚乃心腹之患,理当首先除之。”
“可女里深得帝后宠信,只怕无计可除。”荆王双手一摊。
宁王思忖片刻:“有了,即以萧燕燕之道,还治萧燕燕之身。”
齐王不得要领:“请王侄细道其详。”
宁王并不直说:“昨日午门外挂着‘户部副使’户部副使和‘林牙承旨’林牙承旨的两颗人头示众,这是所为何来?”
“此乃尽人皆知呀。”荆王不解宁王之意,“萧燕燕代万岁临朝后,决心整顿吏治,颁诏杜贿,凡受贿朝官皆处以极刑。而且令出必行,这两人被控纳贿且已查实,因此才被砍头示众。”
“唔,我明白了,”齐王称赞说:“让女里就这样死于萧燕燕之手,不失为上策也!”
“对,就是这个主意。”宁王遂向大家详细阐述了他的借刀杀人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