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纤云姐姐,老爷让我传话告诉刘姨娘,今日有事要和太太相商就不来了。”小厮说完,又悄悄儿的拉着刘姨娘的丫头,想卖个好:“我可告诉你,老爷太太商量的可是大事。”
却说刘姨娘这个叫纤云的丫头,真是人如其名,性子极其聪慧,又擅长应对,她往这小厮手里塞了二十个大子儿,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大事?你知道我的口最紧了,我们姨娘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你妹子年纪也不小了吧,也能服侍人了,若是能伺候我们五姐儿,你待如何?”
那小厮十分欢喜,寻了一处偏僻之地,小声道:“纤云姐姐若能提拔我妹子,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只告诉你,咱们家的大小姐去年被选为辽王的正妃后,宫里指了两个嬷嬷出来教她规矩,正巧,今年大小姐嫁出去了,这两个嬷嬷也到了年岁要从宫里出来,大夫人就来信问我们老爷,要不要让她把人留下,老爷当即就同意了,正和太太商议呢。我临走时,听了一耳朵,说那两位嬷嬷是礼教司仪呢!”
“这礼教司仪是什么人?”
小厮挠挠头:“说是宫里正四品的头衔,专门教正七品以下的小主和待选的秀女宫女们。正是因为有官身,又是老资格,故而听说在京里很是抢手,只不过只有两个嬷嬷,就只选咱们家两位小姐。”
纤云听到选秀这两个字还有什么不懂的,又从房里包了一包点心给这小厮,小厮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纤云压抑着喜悦,掀开红毡帘子,只见里屋坐着一青春妇人。
这妇人二十岁上下的光景儿,头上戴着银丝鬏髻,这鬏髻上前用挑心、分心,一侧用了草虫簪,发髻后还插了一根压胜簪,端的是珠光鬓影。
又说她生的芙蓉面,冰雪肌,粉面含春,唇下一颗黑痣,忒地显露风情。
这便是的她的主子刘姨娘,此时正倚着葱绿色的引枕,闲闲的道:“怎么了,瞧你急匆匆的?老爷来了么?”
纤云忙道:“老爷在和太太商议事呢,听说大夫人来了信……”
她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刘姨娘听了极为欢喜,也不顾自己方才以为老爷会来,如何繁琐的薰了鹅梨帐中香,身上敷了香粉,还烧了热汤水,又叫了四样点心和炖的鲜汤。
“这大老爷家的姐儿,虽然生了张好看的脸,但好骑马,大字不识几个,浑不似个女儿家的模样,她这也轰轰烈烈的人都能选进宫做皇子妃,何况咱们五姑娘。”
五姑娘正是刘姨娘的亲生女儿,纤云也不会拆台,连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况且咱们老爷这次回京叙职,也许官位还要往上升,将来姐儿嫁的人家怕是要更上一层楼才是。”
但转念刘姨娘皱眉:“可若只选两位姑娘过去,太太是决计不会选我们五姑娘的。”
纤云也发愁:“是啊,咱们二房一共有六位姑娘,二姑娘已经在本月发嫁,其余家里的姑娘里,三姑娘的姨娘虽然短命,但养在太太房里。四姑娘呢,格外会讨巧,单姨娘人老珠黄,老爷一年都不去她房里一回,倒因为四姑娘多去了几回。再有六姑娘是太太三十岁生的掌上明珠,七姑娘倒是不足为惧。”
要说这章家是祖上有从龙之功,因此祖上封了伯爵,三代而斩,到了现如今的章家,章家大老爷正好是第三代。这一代唯独有兄弟二人,大老爷章思宗袭爵,二老爷章思源则是科举出仕,二十三岁就中了三甲第八十名,如今官拜正五品苏州府同知。
比起章大老爷年过不惑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不同,这章二老爷却是有六个女儿三个儿子,这房端的是人丁兴旺。
刘姨娘摇头不语,复而又往东边的厢房走去,她住的是个精巧的小院,正厅平日用来招呼客人,东边厢房给女儿五姑娘住,她自个儿则住在西边,这也是怕老爷过来,闹出点动静让女儿听到不好。
庭院门口种了一颗杏花树,粉白相间,格外好看,这杏花树旁有几丛玉簪花,素雅可人,香气馥郁。
东厢收拾的极好,进门处摆了一架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屏风后摆着黄花梨木的桌椅,椅子上坐着一女童,这女童着半旧不新的鹅黄衫子,眉目玉雪可爱,尤其是一双杏眸,含水带雾,看的人心都化了。
女童正和丫头玩翻花绳,见刘姨娘过来,撒娇道:“姨娘,你陪我翻花绳。”
刘姨娘慈爱的坐下,拿起红绳,先翻了个简单的小鱼形状,女童连忙两边挑起,往中间一拱,又翻出了个渔网,刘姨娘极有耐心的陪着女儿玩。
她一面和女儿玩耍,一面又让纤云巧珠两个丫头把方才的四色点心和汤水拿来。
待点心到齐,有两个小丫头子近来服侍刘姨娘和女童净手,净完手,纤云摆着点心,正好有四样,分别是雪花糕、鸡豆糕、栗糕和软香糕。
雪花糕是用糯米所做,女童素来喜欢吃糯性的,连吃了两块,就被刘姨娘着人端走,怕她伤了肠胃,只端来一盏热的的紫苏饮给她。
刘姨娘看她喝紫苏饮鼻尖沁满汗珠,又拿帕子替她擦掉,心里为女儿默默的筹算着,这个教养嬷嬷定要为女儿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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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美婢正服侍二老爷章思源退衣衫,太太冯氏亲自拧了帕子递给他,章思源用热帕子擦脸,总觉得此处不若刘姨娘那里好。
太太不喜熏香,又守拙少言,人自然贤惠端方,可终究少了些情趣。
洗漱一番之后,夫妻二人躺床上说起了正事。
章思源道:“此次回京,也许我这官位还得再往上升一升,三丫头的婚事就在京里定吧。苏州虽好,但是京里门户更高些。”
他的长女二姑娘云鸾,还是他在第二任知县时,许给同侪九江推官曾家,当初两家算门当户对,但如今他已经运作到苏州这等富庶之地,亲家曾家还只是通判。
不过,章思源并未嫌贫爱富,反而还是按照婚约把女儿嫁过去,得到不少同僚的赞赏。
冯氏点头:“老爷说的有理。这只是其一,再有教养嬷嬷那里,咱们家里有五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嬷嬷,老爷看选谁去呢?”
章思源也在心里囫囵盘算了一下,他现存一妻三妾,妻子冯氏是座师礼部侍郎之女,官家千金嫁妆丰厚不说,人也是端庄贤惠,故而老泰山虽然撒手走了,冯家如今大如以前,但待太太还是颇为敬重,内宅外交都是冯氏管着。
冯氏一进门就生了长女云鸾,只可惜一晃三年肚子还是无所出,便把身边一对陪嫁都开了脸,但这二人无所出,当时因在任上,有人上门说媒,章思源又正经纳了一房妾室。
那便是开银楼的孙姨娘,因为父母双亡,又只她一个女儿,留下不少家私,怕被族人侵占,故而来寻依靠。
这孙姨娘肚子倒也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还生了个哥儿,只可惜那哥儿周岁时掉进洞里,她虽然后来又有了身孕,但就没有之前的好运气了,生下三姑娘就撒手人寰。
冯氏就把三姑娘云清养在膝下,这三姑娘倒是能带子,冯氏一举得男,诞下了二房的长子章文龙。
当然,这个时候冯氏也抬举了自己的陪房的女儿,这便是单姨娘,她做的一手好菜,无论是汤水点心都会,灶上功夫极好,肚皮也争气。
想到这里,章思源皱眉,他是不大喜欢单姨娘的,虽然会灶上功夫,但是很是粗笨,虽说她生的四姑娘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可想起单姨娘生的小儿子文豪,文豪肖母,肥肥敦敦的,单姨娘还不住的给吃的给他,身上一点读书人的清雅之气都没有,很不讨喜。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刘姨娘,眉心不由得舒展开来,比起这几位姨娘,包括太太在刘姨娘有身孕时抬举的朱姨娘都比不上她。
这刘姨娘不说生的花容月貌,针凿女红叶极好,还会弹唱,又擅弹月琴,最重要的是极其擅长风月,还认得几个字,最得他的心。
连刘姨娘所出的二少爷文懋(mao 四声),还有五姑娘云骊,都生的钟灵毓秀,也是他平素爱的。
至于朱姨娘,是个穷童生的闺女,过不下去了,由冯氏买来伺候,虽然肤白绵软,他也偶尔在刘姨娘不方便的时候去几次,但是性子木讷,不大讨喜,生的七姑娘云淑也是瘦瘦弱弱的,比云骊不过小一岁,但矮上不少。
依他私心自然希望能算是云骊一份,但话到嘴边,章思源笑道:“不管如何,总得算云潇一个。二丫头出嫁了,文龙在书院读书,你身边亲近的人也只有云潇了,再者,六丫头那规矩也是要学一下了。”
云潇是冯氏的小女儿,她统共二女一子,因为上了三十岁才生的这个女儿,越发宠溺,不比对她姐姐哥哥那般严厉。
冯氏听章思源这般说,忍不住拭泪:“多谢老爷还记挂着我,但我们六丫头年纪还小,她若去了,她的姐姐们又如何呢?”
“看太太说的,云潇是我们嫡亲的女儿,我作主了,就云潇了。”章思源还抚了抚冯氏的肩膀。
章思源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让你称心了,你也该让我称心吧。
冯氏破涕为笑:“老爷说的是,选个云潇,再选三丫头云清吧,云清也十三了,回去就准备相看人了。”
见冯氏说的不合他意,章思源还是忍不住道:“那云骊呢?我看云骊和云潇年纪相仿,正好也能作伴呢。”
冯氏却道:“五丫头我素来也是极爱,但老爷,您要想想,那教养嬷嬷都在大房,咱们姑娘们也得去大房学规矩,可是老太太那里……”
说到这里,章思源也是老脸一红,全因这刘姨娘原本是买进来的弹唱丫头,后来因生的伶俐,又会做针线女红,便做了妹妹的陪嫁丫头,但刘姨娘最后和他有了首尾,故而才纳进门来。
章家老太太乃是原配,一无所出,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庶出,老太太在四十岁上下才生的姑太太这嫡亲的闺女,视若珍宝,什么都要为女儿选最好的。选的女婿是清贵的诗书礼乐家出来的读书人,嫁妆就陪了二十万贯。可偏偏刘姨娘这件事情闹出了丑闻,差点影响到姑太太的声誉,章老太太对刘姨娘一百个不喜,平素请安都不要她去。
冯氏见章思源没了言语,心里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避免大家看不懂,先捋捋章家二房的姑娘们排行。
二姑娘云鸾——太太冯氏所出,已经出嫁
三姑娘云清——已故孙姨娘所出,养在太太冯氏房里
四姑娘云湘——单姨娘所出
五姑娘云骊——刘姨娘所出 女主
六姑娘云潇——太太冯氏所出
七姑娘云淑——朱姨娘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