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不在焉

新学年的第三天,系里开了个专题会,参会的除了赵晓霜还有一个新成立的项目小组,组员赵晓霜都认识,还有一个更熟悉的,是崔树荣。

这是赵晓霜回来后俩人的第一次见面。崔树荣为了加入这个项目组,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家,赵晓霜回国后休息了三天,崔树荣这三天也在外地,头天晚上十点才坐动车回到学校。

赵晓霜站在前面做汇报,电子屏幕的光打在她光洁的脸蛋上,崔树荣又想起湖面上优雅的白天鹅。

会议结束时,两个教授分别进行了总结,还专门对赵晓霜提出表扬。

散会后有同学围过来,让她讲讲非洲趣事。

她说:“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那边不发达,可贫富差距也大,有的人家里甚至没有一堵完整的墙。”

同学惊讶:“啊,这么惨,那边不是挺乱么,小偷多吗,有没有遇到打劫的?”

赵晓霜:“我们都是集体行动,没有遇到打劫的,那边偷东西会被剁手。”

另一个道:“新闻上说了,前几天才爆发内战,咱国家还组织撤侨了。”

赵晓霜说:“导火索是桥被炸断了,街上到处都是装甲车和巡逻的人,老百姓连门都不敢出。”

同学一阵唏嘘。

有人道:“还是咱这好,至少和平呀。”

赵晓霜:“嗯,以前老觉得世界和平就是句口号,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想起在爆炸中奔走的人群和那个伴随枪声难眠的雨夜,补了一句,“希望世界和平吧。”

崔树荣的分享欲随着她一句“希望世界和平”降到谷底。

去年,院里和英国一高校建立了合作实验室,今年暑假前刚开发了专门针对他们的项目,他为了加入进去,找老师磨了很久才磨到这个机会,进入之后也始终勤勤恳恳泡在组里。

赵晓霜带着任务出去,加上时差,期间俩人拢共没联系几次,崔树荣把历经都记起来,想着等她回来与她细说。

不曾想听完赵晓霜的汇报,又才刚开了个闲聊的头,他心中那把跃跃欲试的火苗就像被绵绵不断的湿气浸润了半天,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熄灭了。他索然无味地认为日常的辛酸苦辣太渺小,小到不足以与世界和平相提并论。

他在自己给自己画上的怪圈里打转,很难走出来。

从会议室出去后赵晓霜主动道:“你不和我说你加入项目的事儿,是想给我个惊喜吗?”

崔树荣挤出个笑,点了点头。

赵晓霜:“你别说,我还真是挺惊喜的,蒋老师的组可不好进啊。”

崔树荣没接话,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没和她说进组的机会是怎么来的。

赵晓霜笑着看他:“你不打算和我说说是怎么进的么?”

他陪着笑:“运气吧。”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她又说。

崔树荣只是笑。

赵晓霜忽然想起来:“韩思行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他点点头说好。

晚上,赵晓霜带着资料出现在饭局时韩思行还笑话她:“这是当公事应酬我们呢?”

赵晓霜解释:“下午学校的活动结束得晚,我就带上东西直接过来了。”

王禾盛笑:“他逗你玩儿呢,甭搭理他。”

许久不见王禾盛,他身边坐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儿,身材特好,化着精致的妆。

韩思行清了下嗓子:“给大伙儿介绍一下啊,这位是赵晓霜,L大学生,刚代表学校出国考察完回来,特优秀,我和申平那店的logo就是她设计的。”又说,“旁边那位叫崔树荣,是她男朋友,也很优秀。”

王禾盛身边的女孩儿道:“这位妹妹不仅优秀,长得也很漂亮呢。”

梁佳茗问:“那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啊?”

女孩儿说:“你们是不同类型的美,都很漂亮。”

王禾盛夸她会说话。

韩思行:“也只能这么答了不是,谁敢惹咱佳茗姐啊,佳茗姐到哪儿都是花魁。”

王禾盛说:“我不信,要是辰昀姐在,你还敢这么说么?”

女孩儿问:“辰昀姐是谁?”

王禾盛:“很牛逼的大美人儿,人在国外,你不认识。”

“有佳茗姐和晓霜妹妹美么?”

王禾盛答:“不同类型,没法儿比。”

韩思行哈哈大笑。

王禾盛又说:“她们仨究竟谁最美,你得问申平,没人比他更了解。”

乔申平闲闲靠着座椅:“少拿我开涮啊。”

女孩儿冲着梁佳茗:“佳茗姐,你男朋友在国外有女朋友呢?”

梁佳茗笑:“辰昀姐叫郝辰昀,申平的表姐,还在国外读博。”

梁佳茗又问王禾盛:“你刚才说我们仨没人比申平更了解,我和辰昀姐就不提了,怎么把晓霜也扯进来?”

王禾盛说:“晓霜不是打小就和申平认识么,他不比咱们更了解?”

梁佳茗:“你这么说话,把人小崔放哪儿了?”

王禾盛:“你们仨比美,关人小崔什么事儿?”

梁佳茗:“刚才不是说的了解么,怎么又扯上比美了?”

韩思行拽了一下王禾盛的胳膊,但没拦住他的嘴:“你跟我玩儿绕口令呢?我说的了解,其内容指的就是美不美,两者是相关的,并不冲突,明白么?那天生的美人儿自然打小就美,不信你问申平,他肯定比你了解,人俩是青梅竹马,你知道什么呀你。”

赵晓霜汗毛都立起来:“不不不,我们可不是青梅竹马,就是一面之缘。”

她一说完,乔梁二人以及崔树荣,三双眼睛都看过来。

她抬起的眼睛垂下盯着饭碗,吃饭吧吃饭吧,赶紧吃饭吧。

安静了几秒,乔申平开口:“吃不吃了,聊天儿管饱啊?”

王禾盛机灵一笑,冲着乔申平:“我明白了,晓霜妹妹还是不乐意搭理你。”

韩思行夹了一筷子菜,暴躁地放进他碗里:“你明白什么呀你明白,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这饭好歹是吃上了,吃不到一半崔树荣去了趟洗手间,返回的时候遇到一人,这人因为喝了酒,脚不太利索,忽然往前朝着他一趔趄,崔树荣闪身避让,那人手中的酒瓶擦着他的胳膊飞出去,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追随动静出来,看着崔树荣,以及半倒在地的醉鬼和碎成渣的瓶子。

崔树荣解释:“不是我。”

那醉鬼的朋友也追出来,看了看流淌在地的酒水:“啧,俩月工资没了。”又冲着崔树荣,“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啊?”

崔树荣:“真不是我,我都没挨着他,他自己摔的。”

对方挺冲:“他喝醉了你也喝醉了?不就是不想赔么,装什么蒜!”

韩思行:“诶,大家伙儿出来吃饭就图个高兴,别伤了和气,这样吧兄弟,我们在这儿有存酒,您去挑一瓶,就当赔偿了。”

崔树荣不让:“为什么赔偿,我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赔?”

同行人劝:“不让你赔,老韩不都说了么,咱这儿有酒,让他们挑去得了。”

崔树荣:“那也不是老韩干的啊,更犯不着给他们酒了。”

王禾盛拍拍他的肩:“小崔,别较真儿啊。”

崔树荣:“我不是较真儿,这真不是我干的。”

王禾盛继续拍他的肩:“是是是,我信你,我们都相信不是你干的。”

崔树荣:“那你们让他挑酒?不就证明是我干的么?”

众人语塞。

乔申平开口:“那怎么办,要不报警?”

崔树荣说:“我不是那意思。”

王禾盛劝他:“小崔啊,你和一醉鬼争什么理呢,就算是他自己摔的,酒也是他自己碎的,咱还不能送他一瓶酒了?”

崔树荣:“什么叫就算?本身就是他自己摔的。”

王禾盛:“对对对,本身就是他自己摔的,赖他自己,是我口误,没表达清楚,这事儿和你就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儿。”

饭店经理抱着瓶未拆封的酒急匆匆靠近:“也不用您几位送了,我送。”

他把酒递给那位醉鬼的朋友,安慰崔树荣:“是我们饭店管理不到位,谁也没错,您更没错。”

回宿舍的路上,赵晓霜没怎么说话。

崔树荣酝酿一会儿问她:“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赵晓霜:“这事儿不是过去了么。”

“我真没碰他,连个手指头都没挨着。”

“挨着没挨着,也没人跟你计较,你干什么这么在意呢?”

月亮爬上树梢。

崔树荣在初秋的风里淡淡道:“一瓶酒俩月工资,能不在意么。”

赵晓霜顿了一下:“大家想办法解决,你又不让。”

“那是什么办法啊,韩思行和我什么关系啊,平白无故让人出俩月工资,他有钱不计较,我总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赵晓霜沉默一会儿:“你总这样想事情累不累?”

她口气不轻,崔树荣也听出来,但他没说话。

赵晓霜料想是冲突爆发的前兆,但崔树荣一直保持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是啊,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

俩人一起走上几层台阶,到顶时他忽然又道:“晓霜我们分手吧。”

赵晓霜愣住,在凉凉夜色中开口:“我不是教训你……”

崔树荣没让她多说:“我知道。你很好,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你。”

初识的热切向上而饱满,赵晓霜已经很久看不见他身上的自洽和朝气,原来蜷缩在外壳里的柔软是那么孤独而敏感。

月亮升得老高,夜风也有了凉意。

她从三号宿舍楼一直走到图书馆也没打算停下来,直到被一声汽车喇叭打扰。

她抬头,看见乔申平从车上下来:“打你手机也不接。”

他朝她兜里铃声大作的手机抬了抬下巴,这才收了放在自己耳边的手机。

赵晓霜尴尬一笑:“我想事情呢,没听见。”

乔申平:“什么事儿啊,这么着迷?”

他从车上拿出一文件袋:“你落我车里了,韩思行说吃饭的时候听你提了一句,这资料明儿一早还要汇报什么的,就给你送来了,找一圈儿没找见你,打电话也不接,我都打算撤了……”

他看着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她接过文件袋,“谢谢啊,麻烦你跑一趟。”

乔申平又看了看她,最终什么也没问:“行了,我走了,大晚上你也别一个人瞎转悠了,回去吧。”

赵晓霜于是往回走。

乔申平上了车,“砰”地一下关上车门,半躺在后座的韩思行惊醒:“到了?”

乔申平:“睡吧,天还没亮呢。”

韩思行:“不是,咱不是来给晓霜送东西么,你给她打一电话呀,就这么干找?到天亮也找不见啊。”

乔申平把车开向出口。

韩思行打了个哈欠:“怎么地,不找了?”

“不找了。”

“为什么啊?”

韩思行说:“到天亮也找不见。”

韩思行大叹:“嚯!您早说呀!”

又躺回去继续睡了。

进院有几颗剪成球状的小叶女贞,沿小围墙至庭中的榆树搭起了几条串灯。

乔申平路过看了一眼:“嘛呢这是?”

干活的人答:“老爷子过寿,郝总让弄亮堂点儿。”

乔申平沿着前庭进门,黑皮沙发上的郝方垣正跷二郎腿喝茶,听见声音一抬头,嘴边扬起笑容:“唷,少爷回来了。”

乔申平叫了声舅舅。

郝襄莉戴着只玉镯端了洗净的水果从厨房出来:“书房看看你爷爷去,念叨你好些日子了。”

乔申平先去了书房,出来时郝方垣正趴着腰剥松子,见他出来就把一碟剥好的松子放到他面前,再扯了桌上的湿巾擦手。

他问乔申平:“还和你那几个发小玩儿着呢?”

乔申平:“您这话说的,那不是玩儿。”

郝方垣笑:“我知道,你们一块儿弄那什么民宿,那有什么干的,不是玩儿是什么。公司下一步拓展清洁能源,要不你回来做做看?”

乔申平没什么兴趣地吃着松仁。

郝方垣又说:“要不然去搞搞建筑?”

“再看看吧。”他道。

郝襄莉问乔申平:“和佳茗还好着呢吧?”

郝方垣:“佳茗是谁?梁家那丫头?”

郝襄莉:“嗯,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除了梁家那丫头还能有谁。”

郝方垣笑:“我还想给他介绍赵家那姑娘呢,就搞海上运输那个赵家,哪知道他这就谈上了。”

郝襄莉问:“赵家那姑娘多大了?”

郝方垣想了想:“二十一二?小平儿两三岁吧,长挺好。”

郝襄莉看了看乔申平,欲言又止,想了一下又说:“既然和佳茗谈上了就对人好点儿,别成天心不在焉的,佳茗不错,眼里心里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