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主

腊月二十七晚上,崔树荣三人离开M市回家了,第二天一早赵晓霜拎着东西去了趟别墅,是梁佳茗开的门。

她把东西递给梁佳茗:“这是我爸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送给乔申平的,谢谢他帮忙。”

梁佳茗冲赵晓霜笑了笑:“叔叔恢复得怎么样了?”

赵晓霜:“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很好。”

梁佳茗:“你进来坐会儿,申平还在楼上,我去叫他。”

赵晓霜说不用:“给到你手里是一样的。”又问,“你们过年也在这吗?”

梁佳茗:“郝阿姨,就是申平的妈妈,已经催了三四回了,年肯定得回去过,我们下午的飞机。”

这天之后,赵晓霜很长时间没再见过他们。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七月初。

崔树荣在老师跟前站着时,想起了读初中那会儿因为算错了两道题而被叫去办公室时忐忑不安的自己。

“还行。”老师看着他的作品道,“再练练会更好。”

他终于松了口气,信心倍增地联系去年在培训机构认识的朋友,想约那人再一起报名。

那朋友却拒绝了他的邀约,说手绘水平已经得到他们老师的肯定,下一步要专研别的方向了。

他心上那根松掉的弦又紧绷起来。

回到宿舍时,活泼的小王正戴着耳机玩游戏,边玩儿边痛骂队友。

“卧槽!”小王骂第八遍,摘了耳机转头看着崔树荣,“老崔,你女朋友真牛逼啊!”

他点开电脑屏幕下方弹出的通知:热烈祝贺我院刘睿、王维斯、赵晓霜、秦凡四位同学荣获IF新秀设计奖。

崔树荣知道,这是她去年暑假和一个学姐一起报名参加的比赛。

小王赞叹:“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专业我都知道这奖的含金量,有眼光啊老兄,这么牛逼的女朋友,光宗耀祖啊!不对,女朋友都这么牛逼,老兄你肯定更牛逼,寒暑假都不带消停的,起早贪黑的想卷死我们!诶你就是传说中的大神吧?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今年也报名吧,拿个奖回来,我也好出去吹牛逼啊。”

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周老二和崔树荣是一个专业,他端着个盆路过崔树荣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你崔哥当然牛逼,但他低调,你也学着点儿!”

崔树荣笑了一下,那笑容像被掰了一块的橘子皮,清鲜的味道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酸涩。

赵晓霜的电话是中午打来的,俩人约在食堂吃午饭。

她穿着件T恤和短裤,清汤挂面的容颜散发出天鹅般的气质,因为心情不错,瞧着更加神采奕奕。

她迫不及待和崔树荣分享获奖的事,说院领导如何表扬他们,说学姐已经被两家公司看中,学姐还说有机会的话带她一起去见习。

“好了好了,知道你得奖了。”崔树荣在她的声情并茂中淡淡道:“你都不问问我考试过了没。”

说完又觉得尴尬,仿佛把丑陋的疤痕摊在放大镜下。人家拿的国际奖,他却在这为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常规考试博取关注。他觉得有些丢人。

赵晓霜立即问:“你考得怎么样?”

她口吻轻柔,关切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在维护什么易碎的东西。

崔树荣意识到了,却越发伤心,酸溜溜道:“不怎么样,就算拿了满分也比不过你,你有天赋,又努力,你最牛。”

赵晓霜捉筷的手顿了顿:“……没过也关系,还能补考。”

她口气依旧温柔,落在崔树荣心上,却像支带了刃的羽毛。

他痛得吱哇乱叫:“我跟你说了我没过么?就算我不如你,也不至于考个试都过不了!”

赵晓霜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面红耳赤道:“过了就过了,你嚷嚷什么,刚才你没说清楚,我才以为你没过。”

他继续嚷嚷:“我没说清楚你就认为我没过?在你心里我就这水平是吧?”

赵晓霜不想再待下去了,刚要站起来准备走,崔树荣却先站起来先她一步走掉。

事实上他在转身的刹那就后悔了,但拉不下来脸道歉,索性一股脑走了出去。

赵晓霜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后来想想又觉得崔树荣不容易,一心上进本没什么错,又想起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于是第二天她去崔树荣宿舍楼下找他,等来的却是他们宿舍的周老二。

周老二对她的获奖表示祝贺,她不怎么在意地笑着说了声谢谢。

周老二看了看她,带着点儿狐疑:“来找老崔的?”

赵晓霜点头。

周老二:“怎么不打电话?”

“他关机了。”

周老二猜出俩人吵架了,顿了顿道:“老崔就那牛脾气,你别跟他计较,等他回来我替你教训他!”

赵晓霜疑惑:“他不在?”

“嗯。”周老二又顿了顿,“……他跟张磊他们几个去通讯公司观摩去了……估计得几天才能回来……去的T市……”

赵晓霜:“……行,我知道了,谢谢啊。”

周老二叫住她:“你别跟他生气……”

赵晓霜打断他:“我没生气。”

她的确没生气,确切地说是没有时间生气。林海雄本来和她约的上午,她为了见崔树荣才推到下午,加上学院安排的别的事儿,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生气。

林海雄在电话里只说有事儿要和她谈,没说是什么事儿。

等谈事儿时她已经坐在了乔家客厅里。

一年不见,乔兴文依旧和颜悦色,他旁边坐着个男人,是去年和赵晓霜在书房见过面的那位翻译陈明光,俩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保姆给赵晓霜也放了一杯。

像极了双方会谈。赵晓霜有点儿紧张。

乔兴文看出来:“你别紧张,今天找你是想先问问你的想法。近期苏丹有几所高校要和我们开展合作,经单位商议,决定派几个大学生过去交流学习,当然主要是交流,他们国家经济结构单一,工业落后,想发展工业除了基础投入,还得向别人学习方式方法,我看过你们学校提供的名单,你才刚拿了一个大奖。”

赵晓霜谦虚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团队共四个人,我只出了很小一部分力。”

乔兴文笑:“去年你辅导哈桑数学,我可是验收过的,辅导得很好,说明你不但专业知识过硬,沟通能力也很强,很适合参加这次的交流活动,不知道你怎么想?”

赵晓霜愣住。

坐在餐桌旁的林海雄提醒:“晓霜,你还不谢谢乔司长。”

好的机会要抓住,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像第一次没赶上第二次就绝不会错过的设计比赛。

赵晓霜知道这次除了去高校交流,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送哈桑回家,但她不知道的是和他们同班飞机走的还有乔申平。

飞机即将起飞时她问乔申平:“佳茗怎么还没来?”

乔申平反问:“我去考察项目,她来干什么?”

当飞机落在那片炎热的土地时,最开心的是哈桑,两只眼睛一直盛满无比的热切。他等候已久的父亲和他紧紧拥抱,尽管已夜幕降临,赵晓霜还是在黄尘弥漫中看见了这个头发已花白的男人落泪。

去往住所的车上,哈桑的父亲很热情地介绍风土人文,又解释为何在如此炎热的天气却把中控台铺上厚实的毛绒毯,是为了隔热,更是因为配件在这儿特别金贵。

赵晓霜一边听着陈明光翻译,一边掏出震动的手机。

崔树荣主动来信了【听说那边挺乱,你注意安全】

虽然这趟行程很紧,从确定到出发却也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她和崔树荣的沟通次数锐减,更是难得收到他的主动问候。

她看着手机屏上的那行字,回复【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排得很满,他们去高校交流,看孔子学院的学生表演,参观友谊厅和博物馆。

这一天,乔兴文临时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便取消了原定的行程,让乔申平赵晓霜和哈桑一块儿出去转转。

这段时间乔申平和他们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开着辆白色汽车不知道上哪儿转悠去了。

这天得空,三人沿尼罗河畔去了市北的市场,那儿许多热闹的门面房,卖黑木根/雕和蟒皮钱包。

哈桑像条快乐的鱼游走在人群中,指着摊位上的工艺品用不标准的中文对乔申平道:“哥哥用这个买罪。”

乔申平一本正经道:“这个买不了醉,酒才能买醉。”

当地禁酒,哈桑瞪大眼睛在嘴边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乔申平淡淡笑道:“知道了。”

赵晓霜好奇:“买醉?为什么买醉?”

哈桑:“佳命姐生气,哥哥买罪。”

赵晓霜梳理了一下:“那叫赔罪。”

乔申平:“你说的不对啊,我又没犯错儿,赔什么罪。”

赵晓霜才知道俩人这是又吵架了,难怪梁佳茗没跟着一块儿来。

三人边走边看,乔申平懂一些阿语,哈桑懂一些汉语,但更多的时候在摊位前,俩人和卖货的老板都是用手一起比划来比划去地交流。

宣礼塔的喇叭到点放出了音乐,有不少穿着无领圆筒长袍头戴小圆帽的男人就地铺开毯子开始做礼拜。

一天五次祷告,赵晓霜已经听惯了响彻半空的唱词,那些拉长了的声调合着舒缓的音乐,有种悠远的空灵感。

爆炸就是这时发生的。一开始的地面像被某种巨兽自下而上地耸/动,伴随着轰隆地闷响,人群开始骚乱,接着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地面震动更猛,墙壁也开始摇晃,滚滚黑烟从天空的西边袭来,像条发怒的巨龙。

人群彻底乱了。

乔申平抓了赵晓霜和哈桑的胳膊跑进车里,猛地踩下油门顺着马路往远处开去。

哈桑隔窗指着外面,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乔申平和赵晓霜同时扭头看去,河上的大桥已然被炸断。

道路两旁越来越荒芜,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乔申平停下了车。离市北已经挺远了,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坐的坐走的走,似乎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

有几个瘦巴干瘪的小孩儿围上来,哈桑怒说着阿语赶他们走,乔申平叫了他一声,掏出几张第纳尔递给了几个孩子。

他看了看周围,掏出手机打电话,又挂掉:“信号断了。”

那几个孩子的母亲走近,简单沟通后指着不远处的土坯房邀请他们到屋里坐。

乔申平正在思考该怎么办,便礼貌拒绝了她,但她指了指赵晓霜的身后,神态颇为吞吐。乔申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愣怔了一秒,神态也变得吞吐。

赵晓霜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一张脸猛然涨得通红。她例假一向准时,也总提前备好东西,但到了这儿后一直忙,加上环境恶劣总在调整适应,竟然忘了这事儿。

她红着脸跟随妇女进了屋。

那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毛坯,靠墙一张铁皮单人床,旁边一个掉了皮的小木桌摆着一台灰白色的超级老款台式电视。四周封闭,只余桌子上方的墙壁开了道长方形的口子,那口子的形状也不规则,没有窗户,也没有帘子,但屋内比外面凉快不少。

妇女递给她一块状似卫生巾的布条,比划着示意这是一块全新没用过的,说罢想起什么,又从躺在墙角的旧箱子里扒出一件长袍塞给她,让她去隔壁换洗。

隔壁比这间屋子还简陋,头顶无遮盖,只三面有墙,剩下一面用一皱巴巴的破布勉强挡着,且四面的高度盖不过人头。

赵晓霜站在墙外犯难。

乔申平忽然问她:“一首歌的时间够不够?”

赵晓霜:“?”

乔申平又说:“一首不够就两首。”

他指指不远处那棵干巴巴的树:“我把人都带去那儿,留哈桑在周围给你把风。”

赵晓霜低声说了句好。

她从几块石头垫起来的旧坛子里取水,因为当地水资源匮乏,她取水时极小心,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最炫民族风”的音乐。

她探头往不远处看了看,乔申平领着一帮人正围着大树跳舞。

她又弯下腰,嘴边浮起个笑。

从“最炫民族风”开始,到“奢香夫人”过渡,再以“小苹果”结尾,乔申平足足给她留出三首歌的时间。

等他们回来时她已经收拾妥当。

黄土覆盖着荒芜大地,致整片天空弥散着薄黄的迷蒙。赵晓霜穿着宝蓝色长袍,头上包着同款蓝色披巾,她脖子颀长,脸蛋白净,这番遮挡反衬出不凡的气质。

哈桑激动道:“哥哥你看,晓霜姐美得像公主。”

乔申平正盯着手机上若有若无的信号,闻言抬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