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佳茗有一点没说错,乔家书房就像个小型图书馆,赵晓霜讲了一星期课,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访,有拿上书走的,也有翻阅查找一通就离开的。
这天上午她给林以坤和哈桑布置了一页题,趁他们做题时又去了书房。
她在转角处翻出头天未看完的画册,那画册上是英文标注的各种服饰,其中一处关于蒙古袍的设计她不是太明白,便掏出手机查了查,恰巧楼下上来一穿西装的男人,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画册,冲她和善地笑了笑,轻声试探道:“您是礼宾司的?”
她说不是:“我是来给哈桑教数学的。”
一提哈桑,果然大家都知道。
这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么您是S大的学生?”
她又说不是:“我在L大读书。”
这人点了点头,自我介绍:“我叫陈明光,是乔司长的阿语翻译。”
赵晓霜和他握手:“您好,我叫赵晓霜。”
中午这顿饭陈明光也在,赵晓霜还终于见到了乔兴文。
乔兴文花白的头发往后梳,戴一副黑色半框眼镜,腰背挺直脸上带笑,行走间自有一派风骨。乔申平有着和他同样手长脚长的骨架,面貌却形不似神似,大概是像妈妈多一些。
他和赵晓霜握手:“赵同学好,辛苦你来教学,早该见你的,我这几天太忙耽误了。”
赵晓霜忙说他太客气了。
吃饭时他又道:“明光说你对服装很有研究,据我所知,L大的服装设计专业在Z市,你想必不是学的服装设计,是造型艺术类?”
赵晓霜说:“不是,我学的是工业设计。陈翻译误会了,我看那本书主要是为了设计构想,有的地方不懂还上网查了查,我对服装毫无研究。”
乔兴文爽朗地笑:“后生可畏啊,赵同学这学习态度值得赞扬。”
乔申平没什么胃口地放下筷子:“您好不容易回家吃饭,就不能好好儿地只吃饭么?”
乔兴文倒不介意他的脸色,和气得甚至带着点儿宠溺:“这不是吃着么?”
乔申平朝桌上的人抬抬下巴:“您自己看看,您一发言,这一桌谁还敢动筷子?”
乔兴文又是几声爽朗的笑,招呼大家赶紧吃饭,再也不提别的话。
饭后他不主张接着学习,对赵晓霜道:“劳逸结合嘛,下午就不教课了,年轻人还是得多活动,玩儿去吧。”
赵晓霜刚推了和崔树荣的约会,这就又约起来,留下林以坤和哈桑在乔家玩儿。
上次打球后崔树荣还去乔家找过赵晓霜一次,大家一块儿玩儿了手柄游戏,却没怎么聊游戏,聊了半天的酒。崔树荣不懂酒,说不上话,便想上楼找赵晓霜。
韩思行逗他:“赵老师上课呢,你捣什么乱。”
他刚站起来,又坐回去。
王禾盛笑:“装什么蒜,季教授的课你也没少捣乱。”
韩思行:“可别胡说啊,我就是提问多了点儿,哪里捣乱了。”
王禾盛说:“怕我参你呢?”
“参,想怎么参怎么参,就你长了张嘴,得啵得得啵得,八哥都比不上你。”
“八哥比不上我那不是挺正常嘛,我怎么着也比八哥强……不是,拿一破鸟和我比,你丫安的什么心?”
韩思行乐得白牙都露出来。
乔申平把着手柄操控屏幕上的角色:“小点儿声能死?”
王禾盛立马朝着几人比了个“嘘”,轻声道:“甭出声了啊,一会儿乔爷该揍人了。”
屏幕上的人跑越界了,一跟头从悬崖跌了下去,乔申平输了,扔了手柄撩袖子,把王禾盛按在沙发上:“八哥?爷把你掰成八瓣儿!”
大家闹成一团。
这一出后,崔树荣也不好再上去找人,只好笑着看他们闹。
赵晓霜和他约在紫竹院,最后也没去成,因为他上完课都快五点了。赵晓霜在一层出入口的排椅上看画册,哈欠连天时崔树荣终于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件T恤和休闲裤,背上一个黑色背包,垂头丧气地走向她:“对不起啊,昨天交的作业老师不满意,非要我再画一版才让走。”
“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赵晓霜看了看他手上的彩垢道:“去洗洗手吧。”
洗完手后俩人去路边的饭馆吃饭。
落座后崔树荣又说:“这老师一点儿都不好,水平不高还事儿多,阿杰找的那老师就挺好,还带他们出去观摩。”
赵晓霜拎了水壶往杯里倒水,过了几秒才开口:“我今天挺顺利,给以坤和哈桑出了套测试题,他俩的正确率明显提高了,中午吃饭还见到了乔司长,他可气派了,人也很和气。”
崔树荣喝了口水,说:“我每天除了画还是画,老师要求又多,跟你比不了。”
赵晓霜:“这有什么好比的,我每天晚上也画呢。”
“那你没我压力大呀,又没人跟在你后面逼你交作业。”
赵晓霜没说话。
崔树荣看了看她:“我也是着急,想提高么,你们都那么强,我不加把劲连业都毕不了。”
他这么一说,赵晓霜又软下来:“不至于毕不了业,而且离毕业还早呢,怎么也能赶上的,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压力越大越没有灵感。”
崔树荣点点头:“这周末就不见面了啊,我约了老余他们练球。”
赵晓霜挺欣赏他这一点,上进,不会的就学,不好的就练。
这顿饭吃完已经七点多,崔树荣送她乘四号线,到了西直门她再下车转二号线回到林海雄家。
进家门时八点多,王慧卿在厨房听见声音,抬嗓门招呼:“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赵晓霜换鞋:“去学校附近见了个朋友。”
王慧卿顿了一下,笑着试探:“男朋友?”
赵晓霜没回答。
王慧卿说:“你舅舅是太保护你了才不让你交男朋友,他总叫你好好学习不能走歪路,交男朋友算什么歪路?只要是正经人、好学生,舅妈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学习好、又这么漂亮,挑人得往好了挑。”
她笑着指指卫生间:“我去洗手啊。”边走边问,“以坤在房间呢?”
王慧卿纳闷地往门口看了看:“他不是和你一块儿走的吗,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她也不洗手了,走回玄关又穿上鞋:“下午没上课,他在乔家和哈桑玩儿呢,我去接他。”
王慧卿说不用:“打个电话让他自己溜达回来就行了。”
她已经走到门口:“我去吧,正好消消食。”
也正好回避刚才的话题。
倒不是不愿意和王慧卿说,确实是她舅舅林海雄管得严,她不敢轻易聊这事儿。
乔家的灯大亮着,赵晓霜顺着小院走进没关门的客厅。
“拿上了?”乔申平在背朝着门的那侧沙发上坐着。
赵晓霜抬手往门框上敲了敲:“是我。”
乔申平回头看一眼,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以坤,他还没回家。”
乔申平:“他早走了啊。”
赵晓霜纳闷:“几点走的?”
乔申平说:“下午三四点吧。”
赵晓霜心中“咯噔”一响,伴随乔申平猛然惊醒的一声“坏了”直往下坠。
乔申平叫了一声保姆。
保姆在厨房应着。
“见林以坤了么?”
“他不是下午就走了嘛?”
乔申平又叫哈桑,叫了两声无应答。
保姆从厨房探出头来:“他不在家,乔司长下午派人接他去单位啦。”
赵晓霜皱了皱眉,正想着该怎么办,乔申平忽然记起什么,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赵晓霜立即跟了过去。
周围的灯光微微照亮游泳池的水面,极轻微的波浪上只剩个头颅,像只黑咕隆咚的瓢。
赵晓霜大惊,乔申平猛冲过去跃进水里,那头颅却翻转过来。
“平哥。”林以坤抹了脸上的水,大口呼吸着,“我练成了,来比赛吗?”
乔申平下午没事儿,叫了林以坤和哈桑游泳,和他们比赛水下憋气。林以坤把把都输,乔申平便教他技巧。林以坤也是个不服输的,人都走了他还在这儿练习,还练到现在。
上岸后俩人都去房间换衣服去了。
赵晓霜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说说林以坤,却见乔申平从楼上下来。他手里拿着毛巾,边往下走边擦着头发。
“坐。”乔申平招呼她。
她背向着他往沙发上坐下。
“你也别说他了,这事儿怪我。”他挨着她坐下,随手把擦过头发的毛巾撂在扶手上。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儿,要不然这辈子我是真没脸见你了。”他又说。
赵晓霜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沉默几秒正要开口,门口却忽然传来动静。
“你没吃饭么,这点儿东西搬不动?”是梁佳茗的声音。
韩思行搂着一纸箱:“你就光长了张嘴,我要不是为了这顿饭,我才不懒得搬这玩意儿,唷,晓霜也在啊。”
赵晓霜在看见梁佳茗的那一刻已经站起来。
“林以坤贪玩儿,我来接他回家。”她冲他们笑了笑。
梁佳茗表情凝滞,两只眼睛盯着换了一身衣服的乔申平,又看向赵晓霜,顿了两秒钟:“一起吃晚饭?”
“不了。”赵晓霜看了看已换好衣服的林以坤,“他妈妈还在家等着呢。”
“今天下午没上课,他和哈桑在一块玩儿,我晚上回家才知道他没回去,就过来找他,这家伙一直在水里练憋气,刚找到时我们都以为他溺水了,乔申平为了救他才跳进水里,把衣服都弄/湿了。”她几乎没停顿地接着道。
末了还补充一句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是对乔申平说还是对梁佳茗说的。
梁佳茗展颜一笑:“小孩儿嘛,都贪玩儿,我小时候也爱玩儿水。”
韩思行把纸箱往桌上放了:“吃完饭再走呗,我正好有事儿请教你。”
赵晓霜说:“我吃过了,他妈妈急着见他,我得领他回去交差,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你不是学设计么,我想找你设计一logo。”韩思行朝乔申平努努下巴,“他的活儿,仨月了连个会拿笔的都没找下,咱还得靠自己。”
赵晓霜问:“你的主题是什么?”
韩思行:“酒店,但和传统酒店不一样,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要不然明天找个地方细聊吧?”
赵晓霜应下了。
韩思行也长得高高瘦瘦,爱捯饬自己,穿一身搭配好的衣服,头发也认认真真捯饬过。
他一双眼睛含情带水,要不是确信俩人之间并无男女间的磁场,赵晓霜都快被他那双眼睛迷惑了。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你随便弄吧。”第二天聊完主题后他道。
赵晓霜说:“那也不能太随便了,我先弄个初稿,你看看行不行。”
“行。”韩思行看着她,一双眼睛泛着水光。
赵晓霜低头吃东西,一抬头他还那么看着她,水光之上竟浮出一缕红意:“你尽管弄,钱的事儿好说。”
“钱就不用了,我没经验,不一定能设计出你想要的,就算你采用了,我也不要钱,都是朋友。”
韩思行笑:“原来你当我们是朋友呢,那你老那么客气。”
赵晓霜没说话。
一抬头,他眼中的红血丝竟又增多了。
“你怎么了?”她问他。
“什么怎么了?”
赵晓霜指指他的眼睛。
他拿起手机照了照,没照出个所以然,一转头瞅了瞅身旁的玻璃,那玻璃外面被装饰物遮挡,正好能照清他的脸。
“靠!”他吃惊地叫,“我说怎么这么难受,出血了都!”
赵晓霜:“……那也不是血吧。”
“出红血丝了都。今儿就不该图新鲜,戴什么隐形眼镜啊,再给我整瞎喽。”他站起来,“你等着啊,我去趟洗手间拯救我的眼睛。”
赵晓霜慢慢喝着杯里的水,等了两分钟,等来了乔申平,以及挽着乔申平胳膊的梁佳茗。
双方都很意外。
梁佳茗率先笑道:“你也在这。”
赵晓霜看清她的眼睛里并无笑意。
“昨天和韩思行约好的聊logo的事儿。”她道。
梁佳茗抽出桌边的椅子:“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吧,申平你说呢?”
乔申平没意见。
韩思行回来后很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梁佳茗说:“纠结一上午了,不知道吃什么,申平说这儿的菜不错,就来了。”
韩思行:“真巧了嘿。”
梁佳茗:“可不是巧么……你这是洗了个头么?”
韩思行拨了拨沾了水的头发:“原本只是摘隐形眼镜,但发型不完美了,就顺手整了一下,帅么?”
“……”
“……”
乔申平拿起筷子:“吃饭吧,恶心。”
韩思行:“嘿,你什么意思?”
乔申平嘴边挂着笑:“饿过劲儿了。”
乔申平和梁佳茗要去的方向和他们相反,饭后这四人就又分成两拨。
赵晓霜站在停车场的出口等韩思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车出来,便顺着道往里走了走,走到转弯处时她听到了声音。
梁佳茗:“我还纳闷儿呢,平时吃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今儿怎么主动提起来这儿吃饭,原来不是冲着菜来的。”
乔申平:“你让我拿主意,真拿了你又不高兴。”
梁佳茗:“我也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太巧了,昨儿刚听说了他俩要约吃饭,今儿就碰上了,B市多大呀,绕来绕去绕不开一小餐厅,这可真不是一般的缘分。”
乔申平:“有话好好儿说,你别犯病啊。”
梁佳茗拔高了嗓门:“我怎么犯病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从她出现你就变得不正常,论谁谁不这么想?”
乔申平的口气沉下去:“你说谁不正常?”
梁佳茗沉默两秒,嗓门又弱下去:“你可别忘了,人是有男朋友的人,我也还是你的女朋友,你这样可不地道。”
乔申平:“我怎么样了?吃饭不是你提的,餐厅不是你让选的?见天儿瞎猜,有意思么?”
他脾气上来了,梁佳茗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