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此时我正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喜滋滋地看着关于我那场即席采访的网上点评。我的左眼时不时颤动一下,那是花不了几个钱的苏格兰威士忌留下的醉意,不过除此以外,我感觉一肚子心满意足。昨天晚上我投下了第一块香饵,借此把我太太引回家,“对不起,我会向你补过,从现在开始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多么独一无二。”
除非艾米莉决定现身,不然的话我就倒霉了。至今为止,坦纳手下的包打听还没有查到一点儿消息(那是个瘦削结实、外表整洁的家伙,跟我想象中醉醺醺的侦探相差甚远),我妻子把自己的行踪藏得密不透风。我不得不说服艾米莉回来,又是放下身段又是拍马屁,只希望能逼她现身。
如果网上评论好歹能预示一丝风向的话,那我的上步棋倒是走得很妙,因为网上的评论很棒,实际上真是棒得不得了:
冷面人终于真情流露!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酒醉吐真言哪!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也许他并没有杀她
还有一点,人们不再称呼我“兰斯”了。
我家门外的摄影师和记者们已经颇为焦躁,他们想要那个风口浪尖上的家伙出来说几句话,于是对着我家紧闭的百叶窗大叫道:“嗨,尼克,拜托出来吧,跟我们讲讲艾米莉。嘿,尼克,跟我们讲讲你的寻宝游戏。”对他们来说,眼下只是一个吸引眼球的热点又起了新一波,但对我来说,眼下的形式却远远好过当初,那时记者们还一个劲地问:“尼克,你杀了你的妻子吗?”
突然间他们又大声叫起了玛戈的名字,玛戈是记者们的宠儿,她可没有长一张不露声色的冰块脸,人们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如果再在她的图片下面加几行解说词,一篇报道可就新鲜出炉了。“玛戈,你哥哥是清白的吗?”“玛戈,跟我们说说……坦纳你来说几句吧,你的客户清白吗?坦纳……”
门铃响了,我躲在门后开了门——我现在这副邋遢相实在见不得人,跟刺猬一样炸了毛的头发和皱巴巴的平脚内裤都大有文章可挖。昨天晚上我在镜头前算是酒后吐真言,只不过略有几分醉意,那副模样还挺惹人爱,但眼下我看上去却十足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我关上了门,只等着玛戈和坦纳把我的智举夸成一朵花。
“千万,千千万万别再这么干了……”坦纳开口道,“你到底是哪根神经抽了疯,尼克?我是不是得把你拴在身边寸步不离?你到底能傻到哪个地步?”
“难道你没有看见网评?大家爱死这一套了。我正在扭转民意,不是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千万不要在摸不清底细的时候干这种事,”他说,“如果她是埃伦·阿博特的手下怎么办?如果她问的不是‘你想对妻子说些什么,讨人爱的甜心’,而是开口问你一些难答的问题怎么办?”他学着女孩的腔调莺声燕语地说着,那张做过美黑的脸涨得通红。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坦纳,我干的可是记者这一行,你好歹得对我有点儿信心,真要有猫腻我还是看得出几分端倪,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
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脚搁在那只不会翻身的搁脚凳上,“嗯,好吧,但你太太当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他说,“安迪当初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你的脸颊是怎么回事?”
被坦纳一提醒,我觉得自己的脸颊还在阵阵作痛,不禁扭头望了望玛戈,想让她给我撑撑腰,“你的办法可算不上什么锦囊妙计,尼克,”她一边说一边在坦纳对面坐了下来,“不过你的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反响居然这么棒,但话说回来,你原本也有可能捅个娄子。”
“你们两个人真是太大惊小怪,过了足足九天才盼来一条好消息,我们能好好享受片刻吗?就三十秒钟,拜托?”
坦纳看了看表,“好的,计时开始。”
我刚刚开口,他就冷不丁伸出一根食指,嘴里发出“嘘”的一声,恰似大人们作势让插嘴的小孩噤声。他的食指一寸接一寸地放低,最后落在了表盘上。
“好啦,三十秒时间到了,你享受够了吗?”他顿了顿,以便看看我有什么话说——老师通常也会用这一招,他们会开口问一名捣蛋的学生“你讲够了吗”,然后刻意沉默片刻等学生发话,“现在我们要好好谈一谈,在眼下这个关头,把握时机绝对是关键……”
“我也这么觉得。”
“哎呀,谢天谢地。”他把一条眉毛挑得老高,“我想马上向警方通报柴棚里的东西,尽管普罗大众们都……”
“普罗大众这个词就不用加‘们’字啦,只说普罗大众就行。”我暗自心想——这用法还是艾米莉教我的。
“……又一次对你看顺眼了。对不起,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又一次对你看顺眼了,而是终于对你看顺眼了。记者们已经找到了玛戈家,要是再继续瞒着柴棚和里面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安心,艾略特夫妇的态度是……”
“艾略特夫妇是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压根儿不要指望。”我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坦纳还是决定不开口训我,甚至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我们得主动出击。”话一出口,我顿觉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怒火烧遍了全身,我已经做好准备投入战场。
“尼克,别风向刚一转好你就觉得自己坚不可摧。”玛戈说,她从手袋里掏出几片强效药塞进我手中,“你得解解酒,今天还要办正事呢。”
“不会出事的。”我告诉她,吃了药丸,我转身面对着坦纳,“我们该怎么办?订个计划吧。”
坦纳说:“棒极了,那我们就这么办:明天接受莎朗·席贝尔的采访,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
“哇,已经定好啦……”说到采访,我简直找不出一个比莎朗·席贝尔更合适的媒体人——她是时下收视率最高的(该收视率是就三十岁至五十五岁的电视观众而言)电视网(电视网的受众面比有线电视更广泛一些)在职女记者(这一点好歹证明我还是能跟女人保持客客气气的关系)。众所周知,莎朗·席贝尔偶尔会在罪案新闻里插上一脚,但只要趟进这潭浑水,她就会变成一副一腔正气的模样。两年前有位年轻母亲因为不停摇晃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导致死亡,为此进了大牢,莎朗·席贝尔激情四射地为这位母亲撑腰,在好几个晚上从法律上一条接一条地替她辩护,眼下那位母亲已经回到位于内布拉斯加州的家乡,又结了婚,正等着生宝宝呢。
“千真万确!视频火爆起来以后,她找上了我们。”
“这么说来,那段视频终究有份功劳嘛。”我忍不住说出了口。
“那段视频给你帮了个很有意思的忙,在视频出来以前,你看上去明显是真凶,眼下看上去却没法一口咬定你是真凶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上去总算摘掉了假惺惺的面具……”
“因为尼克昨晚的举动有个实实在在的目标:把艾米莉弄回来,也就是说,那是一招攻势。”玛戈说,“而在此之前,尼克的举动不过是任性妄为、毫无诚意的感情。”
我向玛戈露出一抹微笑表示谢意。
“嗯,时时刻刻要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有目的。”坦纳说,“尼克,眼下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大多数律师在这种关头会拦着你,但我却一直想试试这种路数。司法案件中已经到处是媒体的影子,不管互联网也好,Facebook和 YouTube也好,总之时下哪里也找不出毫无偏见的陪审团。当事人还没有踏进法庭,案子已经定局了八九成,那为什么不好好掌控风向,顺势利用媒体呢?!不过这种路子有风险,我希望能够将每个字、每个手势、每条信息都提前计划好,但你的表现必须要自然,要招人喜欢,不然一切都将适得其反。”
“噢,你的要求听上去还真是简单哪,要一步不漏地预先策划,却又要彻头彻尾地真情流露。”我说。
“你在措辞上务必万分小心,而且我们会告诉莎朗,某些问题你会闭口不答。当然她无论如何还是会问你这些问题,但我们会教你怎么说:‘因为办理此案的警方有些偏颇的举动,尽管我非常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眼下却实在无法开口,我真的万分遗憾……’你得说得让人打心眼里信服。”
“活像一只会说话的狗儿。”
“没错,活像一只会说话的狗儿,这狗儿还不乐意去坐牢呢。尼克,莎朗·席贝尔对你青眼相看,我们的前途大有指望,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坦纳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这一招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就是这种风格”,他挺喜欢那句话,那一句堪称他的主题曲。这时他顿了顿,皱起眉头端出一副假装思考的姿态,看来接下来他要补上几句不讨我欢心的话。
“怎么啦?”我问道。
“你必须把安迪的事告诉莎朗·席贝尔,因为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露馅儿。”
“我好不容易开始讨大家的欢心了,你却要我在这关头亲手毁掉一切?”
“尼克,你看我曾经处理过多少宗案子?我向你发誓,无论如何,这种猫腻有朝一日总会露馅儿。如果老老实实地坦白,我们还可以控制局面,你把安迪的事告诉莎朗,然后道个歉,诚惶诚恐地道个歉。你有了一段婚外情,你是个男人,一个脆弱而愚蠢的男人,但你真心实意地爱自己的妻子,你会向她赔罪。你要是接受了莎朗的采访,该节目会在第二天晚上播出,采访内容不得事先泄密,因此电视网在节目预告里不能拿安迪的事做文章,他们只能用‘重大爆料’这个词。”
“你已经把安迪的事告诉他们了?”
“天哪,当然没有。”他说,“我只告诉他们,我们这边会提供一则十分劲爆的消息。因此你就乖乖去接受采访,我们还有大约二十四个小时用来周转,在节目播出之前要把安迪的事和柴棚里发现的东西通通告诉波尼和吉尔平,到时候就说,‘噢,天哪,我们已经把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艾米莉还活着,她在栽赃尼克!她丧心病狂,一腔醋意,她在设套栽赃尼克!哎哟喂!’”
“那为什么不告诉莎朗·席贝尔艾米莉在陷害我呢?”
“其一,你要是坦白了跟安迪的地下情并恳求原谅,整个美国都会顺势原谅你,他们会为你感到难过,美国人民喜欢看那些身负罪孽的人开口道歉。但你不能说出真相抹黑你的妻子,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出轨的丈夫埋怨他的太太,还是等下一步再让别人捅出这个消息吧——‘与警方关系密切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尼克的妻子正是诬陷他的罪魁祸首(尼克曾发誓全心全意地爱她)!’那时候可就热闹了。”
“还有什么原因?”
“艾米莉陷害你的手段很难一步步解释清楚,只言片语可做不到,不适合上电视。”
“我觉得有点儿恶心。”我说道。
“尼克,这……”玛戈开口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此事非办不可嘛,但你能想象不得不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昭告天下吗?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而且这一招终究会有效果,我想,想让艾米莉乖乖回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她想让我当众丢丢脸面……”我说。
“她希望你当众受罚,”坦纳插嘴道,“别说‘当众丢丢脸面’,那样听上去感觉你心里还窝着一肚子委屈。”
“她还希望我公开道歉……”我接着说道,“到时候可就难熬了。”
“趁我们还没有行动,我先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纳说,“把底细全透漏给警方是有风险的,也就是说,告诉警方艾米莉在陷害尼克是有风险的。大多数警察会锁定某个犯罪嫌疑人,他们压根儿不希望出现别的可能性,因此我们把底细告诉了警方,他们却有可能觉得我们说的是满嘴胡话,还把你给抓起来……我们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警方,他们可以据此在庭上对付我们。”
“嗯,等等,这一招听上去真的十分糟糕,十分失策,坦纳。”玛戈说。
“让我说完。”坦纳说,“第一,我觉得你没看错,尼克,我想波尼骨子里并不相信你是个杀人凶手,她会乐意听一听别的说法,她这个人的名声不错,是个为人挺公正、挺有直觉的警察。我已经跟她聊过,对她感觉挺好,我觉得证据正在一步步地向她证明你是杀妻犯,但她却直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们真的上了庭,我反正也不会亮出‘艾米莉陷害你’这张牌来为你辩护。”
“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这套说法太复杂,陪审团没有办法吃透。相信我,如果某套说法不适合上电视的话,那它也不适合讲给陪审团听,我们更应该走O.J.辛普森案的路子,讲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办案的警方是群吃干饭的家伙,他们一心盯上了你,警方手里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旁证,等等等等……”
“你这句‘等等等等……’,听上去真是替我壮胆哪。”我说。
坦纳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尼克,陪审团打心眼里喜欢我,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坦纳,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你也不会跟他们一伙。”
“那就换个说法吧:陪审团巴不得他们跟我是一伙的。”
眼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狗仔队的眼皮底下,因此玛戈、坦纳和我在一片闪光灯和嘈杂声中离开了家。(“不要盯着地面,不要笑,但也不要露出一副心里有愧的模样。”坦纳指点道,“不要急匆匆地跑,保持平常步速就好,就让记者们尽情地拍照吧,趁你还没有对他们大骂出口赶紧关上家门,到时候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莎朗的采访将在圣路易斯举行,因此我们正前往该城,让我和坦纳的太太贝琪练练手,贝琪曾经担任过电视新闻主播,现在转行当了一名律师,“博尔特-博尔特”律师事务所用的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名头。
眼前的一幕真是让人后背发寒,坦纳和我的身后跟着玛戈,她的身后又跟着好几辆新闻车,但当圣路易斯那座著名的拱门渐渐冒出地平线时,我已经把狗仔队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一行人抵达了坦纳订下的酒店顶层套房,而我也做好了准备应付采访,心里又一次期盼着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主题曲,以便展现出我迎接大战的一幕又一幕:要是一只一再挨打的受气包有一首自己的主题歌,那会是什么样子?
一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黑人美女打开了门。
“嗨,尼克,我是贝琪·博尔特。”我还以为贝琪·博尔特是个娇小玲珑、金发碧眼的南方白人美女呢!
“别担心,每个人初次见我都会吓一跳。”贝琪察觉到我的神色,不禁放声笑了起来,和我握了握手,“坦纳与贝琪,我们两个人听上去活像是《学院派官方指南》的封面人物,对吧?”
“改成《学院派手册》就更妙了。”坦纳一边说一边吻了吻她的脸颊。
贝琪领着我们走进一套令人印象深刻的顶层房:阳光透过一扇扇占满整面墙的窗户洒进客厅,客厅的周围各有卧室。坦纳曾发誓,出于对艾米莉父母的尊重,他不能留在迦太基的“戴斯”酒店,但玛戈和我都怀疑是因为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在圣路易斯,因此迦太基才留不住坦纳。
我们先聊了聊家常,谈起贝琪的家世、大学和职业生涯(她的家世、学历和职业生涯无一不是光芒四射),每个人又都拿了些饮料(饮料是汽水和“克拉玛特”牌果汁,玛戈和我已经认定这是坦纳的一个怪癖,纯属做作之举,他觉得这种风格让自己显得特立独行,恰似我在大学戴无度数眼镜一样)。玛戈和我一屁股坐进了皮革沙发,贝琪则在我们的对面坐下,两条腿叠在一侧,仿佛一条斜杠“/”,既流露出几分韵味,又流露出几分职场风范。坦纳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听着我们的对话。
“嗯,尼克,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好吧?”贝琪说。
“好的。”
“来说说你在电视上的表现吧。除了你那则在酒吧里拍摄的视频,也就是昨晚登上‘迷案缉凶’网站的视频,你的表现实在很糟糕。”
“当初我去平面媒体工作,就是因为我一看见镜头就变成了一张冰块脸。”我说。
“说得一点儿没错,你看上去活像个办丧事的殡葬师,表情僵硬得很,”贝琪说,“不过我倒有一招专攻这个毛病。”
“你是指灌上几杯吗?博客上的视频就是靠了那一招。”我问道。
“酒在这里可派不上用场。”贝琪架起了一台摄影机,“我们还是先排练一次吧,我来扮演莎朗,问一些她可能会问的问题,你则按自己平常的方式回答,那样我们就知道你究竟有多么离谱。”她又放声笑了起来,“等一下。”贝琪身穿一条蓝色紧身裙,一边说一边从一个特大号皮包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这是莎朗·席贝尔常用的打扮。“坦纳?”贝琪说道。
坦纳为贝琪把项链系上,她露齿而笑,“我希望能活灵活现地扮演莎朗·席贝尔,不过我那一口格鲁吉亚口音和我的肤色不能作数。”
“此时此刻,我眼中所见的压根儿就是莎朗·席贝尔本人。”我说。
她打开摄像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呼了一口气,先低头望了望,然后抬起了头,“尼克,此案存在许多纷争,”贝琪用莎朗那副字正腔圆的主播腔调说道,“首先,你能向观众简单讲一讲你妻子失踪那天的情形吗?”
“尼克,这里你只要开口说一说你们一起在结婚纪念日吃了顿早餐。”坦纳插嘴道,“反正结婚纪念日早餐的风声已经漏出去了,但你不要提到当时的时间安排,不要提到早餐之前和早餐之后的事项,要集中火力强调这顿美妙的早餐,那是你和艾米莉一起共度的最后一餐。 好了,继续。”
“好的。”我清了清嗓子。摄像机正一闪一闪亮着红光,贝琪的脸上露出质疑的神色,“嗯,你也知道,那天正值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当时艾米莉起了个大早,正在……”
这时贝琪冷不丁伸出了一条手臂,我的脸颊上顿时感到一阵刺痛。
“到底在捣什么鬼?”我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颗樱桃红色软糖躺在我的腿上,我把它捻了起来。
“只要你一紧张,只要你那张英俊的脸蛋变得跟办丧事一样面无表情,我就会‘赏’你一颗软糖。”贝琪解释道。从她那副架势看来,这一切仿佛十分合情合理。
“这一招会让我放松下来?”
“其实还真有效果。”坦纳说,“当初她就是这么教我的,不过我觉得她当时扔过来的只怕是石头。”这时博尔特夫妇对彼此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我已经看得出来:坦纳和贝琪属于那种时时刻刻都爱现的眷侣,他们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主持的脱口秀中。
“现在再来一遍吧,但要在可丽饼上做点儿文章。”贝琪说,“可丽饼是你最爱吃的东西,还是她的心头之好?还有,那天早上你太太为你做可丽饼的时候,你又在干吗?”
“我在睡觉。”
“你买了什么给她当礼物?”
“我还没买。”
“天哪。”她向自己的丈夫翻了个白眼,“那你真的要狠狠地、使劲地、拼命地对那顿可丽饼拍上一番马屁,好吧?再大肆鼓吹一下当天你打算给她买件什么礼物,因为我相信你一定打算买份礼物带回家的,对吧?!”
我们又重新开始练习,我细细讲起艾米莉与我在结婚纪念日吃可丽饼的惯例(说是惯例还真是牵强),又讲起艾米莉是如何仔细地挑选礼物,挑出的礼物又是如何妙不可言(此时又一粒软糖恰好砸中我的鼻子,我马上放松了表情),还讲到我这个傻瓜蛋(贝琪给我支招:“要大演特演蠢头蠢脑的丈夫形象”)还在绞尽脑汁寻思着一件令人惊艳的礼物。
“她并不喜欢昂贵的礼物,也不喜欢花哨的礼物。”我才刚刚开口,就被坦纳扔过来的一团纸打个正着。
“又怎么啦?”
“你刚才讲话用了过去式,别他妈的用过去时谈你太太。”
“我知道你和你太太经历了一些波折。”贝琪继续说道。
“嗯,这几年光景不太好,我们都失了业。”
“好,不错!”坦纳喊道,“你们都失了业,‘都’字用得好。”
“当初我们搬回密苏里以便照顾我父母,我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我母亲得了癌症,现在已经过世。除此以外,当时我还正在为新工作努力。”
“很棒,尼克,很棒。”坦纳说。
“一定要提到你跟你妈妈是多么亲近。”贝琪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我妈妈呢,“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指责你胡诌,对吧?”
“不会,我和母亲确实非常亲密。”
“很好。”贝琪说,“那就在谈话中多多提到她,还要多说一说‘酒吧’是你与妹妹合开的——只要提起‘酒吧’,就要记得提一提你的妹妹。如果你自己开了间酒吧,那你只怕是个浪子,如果你和心爱的孪生妹妹一起开了间酒吧,那你只能算是……”
“具有爱尔兰气质。”
“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于是磕磕碰碰日积月累……”
“别这么说,听上去暗示着有场大爆发。”坦纳说。
“因此当时我们有点儿找不准方向,但我觉得五周年纪念日恰是一个让婚姻重生的契机……”
“别说‘重生’,要说五周年纪念日是个让婚姻‘重新启帆’的契机,‘重生’这个词说明之前的关系已经完蛋了。”坦纳喊道。
“让我们的婚姻 ‘重新启帆’……”
“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的婚姻正要重新启帆,那又怎么解释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妞呢?”贝琪问道。
坦纳冲她扔了一颗软糖,“你演得有点儿走样啊,贝琪。”
“我很抱歉,不过我好歹是个女人,他刚才的那番话听上去就像是胡说八道,瞎扯得没边了。他还好意思说‘让婚姻重新启帆’,拜托,艾米莉失踪的时候那小妞还在跟他勾勾搭搭呢。尼克,女人们会打心眼里恨你,除非你乖乖地咬紧牙关挨骂,老老实实地坦白,不要支支吾吾,你可以补上一句:‘当时我们失了业,搬了家,我的父母又已经日暮西山,我在这个关头搞砸了,砸得一塌糊涂,我迷失了自己,不幸的是,直到失去艾米莉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是说,你必须承认你是个混账东西,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么说来,总之男人们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说。
贝琪恼火地瞄了瞄天花板,“尼克,你要小心注意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