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新年。
正月三日是博多俱乐部的休息日,到了二日,住在麻布永坂町各寓所从事种种行业的女佣人,有的回家乡去探亲,有的则是陪着客人去洗温泉或是到滑雪场去游乐。总之,几乎是一个人也没有留在这里的。
不过今年很特殊,只有真弓一个人,连旅游都不去,而是留在“若叶庄”寓所里,这是邦彦给她下的命令。
说起来,那已经是复活节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真弓被邦彦逼着吸了一种味道特殊的纸烟。
纸烟商标是威士特敏斯忒,可是抽几口眼睛就觉得有些打转,恶心得倒在床上。
醒过来之后,头剧痛,浑身无力,真比渴醉酒还要难受。邦彦又一次给了真弓这种烟。
真弓既不想看又不想闻这种烟。她在床上打着滚,想挣脱开邦彦的手。
邦彦用一种冰冷的语调说道:
“你不想听我的话吗?你真想成为一个残废吗?”
“你就那么愿意欺侮我吗?”
真弓只好认了,接过种奇怪纸烟吸了起来。
又是难受,又是要呕吐,和上次并无两样。不过,还是比上一次好受一些了。
邦彦便定时地隔几个小时给真弓吸上一回。
次数增加了,真弓吸起来也并不觉得那么痛苦了。岂止是痛苦,甚至整个身体都被一种快感所陶醉。吸过烟后的几十分钟之内的感觉,就象处于极度狂欢之后的迷离恍惚之中,飘然欲仙。
有时,邦彦一夜不曾来临,当然真弓也就拿不到这种烟了。
在这样的夜里,真弓会被一种猛烈的饥饿感与恶寒所困扰。这里所说的饥饿,当然不是指食物,现在已经过了到店里上班的时间,可她一点也不想动弹。
她随便地抓起一拫香烟,想对付过去。可是不起作用,全身出透了虚汗。
真弓在宽大的室内服上面套了一件大衣,坐上出租车,忙到附近一家的旅馆里。因为这儿出售各种外国烟。
车刚在旅馆门前停下,还没等守门仆人跑来开门,真弓已经匆忙地下了车。
“稍等一下,马上就返回去……”
她对年轻司机的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进铺着红地毯的旅馆的休息厅。
休息厅里几乎全部是外国人,他们看到真弓只胡乱地披着一件外套就跑出来的样子,便打者口哨哄笑起来。
真弓好不容易才算来到休息厅一角的小卖部。她拿出一张揉皱了的千元纸币递给售货员,说道:
“给我一盒威士特敏斯忒烟。”
女售货员递过一个装着五十只烟的藏青色的烟罐儿,烟罐盖上放着旅馆自用火柴和找回的零钱硬币,说道:
“收您六百元。”
真弓一下子象瘫软似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烟罐儿。她抽出一只带有难闻的土耳其烟叶味道的纸烟,塞进嘴里,从大衣兜里掏出小型打火机点着了火。
她鼓足了力气吸着,可是真弓的脸却越发难看了,普通的纸烟也只能是纸烟,它起不了别的作用。
或许是……她果然猜中了,邦彦给她的烟是装进海洛因的麻醉烟,自已的身体已经上瘾中毒了。
真弓把烟罐摔到在地毯上站起身来。近旁的三个拉丁美洲人议论起来了。其中一个轻浮的人,抓起从罐里撒落在地上的纸烟,就往真弓胸前推去。
“你干什么!”
真弓狠狠地一巴掌打在那个弯着腰的男人面颊上,然后转身跑出旅馆。
在回来的出租车上,由于汽车震动大大地扰乱了她的情绪,她口吐黄水,简直要发疯了。
回到寓所,真弓的呕吐感仍未消失。她倒在床上翻滚着,她多么渴望能吸上一口那神奇的能麻醉神经的纸烟啊。
她回来还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了。真弓嘴里小声骂着,心里却在说,这回可好了。她叹着气,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
可来的人并不是她盼望的人——邦彦,而是老板娘派来的阪东组的年轻人。这时已经将近傍晚了。
“老板娘让我来看看,说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为计么没到店里去。”
这个小伙子,个头不大,却满够狡猾的,他刚一进门,就贼目鼠眼地向四周望了又望。
真弓一边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不太高兴地说道:
“有些发晕,心里总是恶心要吐,你早些回去,告诉老板娘一声。”
年轻小伙子微笑着打开卧室门,往里面看了一下,说道:
“我可以回去告诉,不过,你是不是怀孕了?”
真弓叫了起来,喊道:
“你少来这套间谍把戏,你看里面有人吗?”
小伙子轻声轻气地说:
“你可别这么厉害,你这么说我,我可是难过极了,间谍,这多难听啊。”
“那么,你说,说你什么好?你有什么资格,可以看人家的卧室呢?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你快走……”
“哎……我可真是需要一笔钱啊。那样,我也就可以看看你这个高贵的卧室了。”
“你快回去吧,如果你真是那么需要钱的话,就去弄点海洛因来,我可以高价买你的药。”
真弓后诲说走嘴,这会叫人家察觉到自己和邦彦仍然保持着关系。
“咦,大姐,你还注射那玩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如果打点那玩意儿,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小伙子耸了耸肩头,说:
“你可别吓唬我,让我这样才来不久的人弄到那玩意儿?可别逗笑了。”
“你看清楚了吧?这儿谁也没有。我的头象劈开了一样地疼,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吧?”
真弓从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一口喝了下去。
“好了,好了。这么讨厌我,我也就不打扰了,我走了。如果你需要找妇产科大夫的话,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个高手。”
小伙子的脸上笑容依旧,退出了屋子。
真弓在等候着邦彦,不,她不是等邦彦,而是在等邦彦拿来的装入海洛因的纸烟。海洛因已经把真弓的灵魂蚀掉了。为了得到这种毒品,她老老实实地一切听命于邦彦了。
夜间十时过后,门悄悄地开了。邦彦开了真弓的房间。
脸色苍白的真弓在被窝里打着颤。卧室的暖气虽然暖烘烘的,可她却感到透骨的恶寒。
看清邦彦悄悄地进了卧室,真弓跳起来,攀住了邦彦的脖子。
“我一直在等你呀,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我难受极了,快把那种烟给我吧。”
喘吁的真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好,我给你。”
邦彦答道,他今夜还是穿着皮夹克。他打开银烟盒,从满盒海洛因的威士特敏斯忒牌纸烟中拿出一只塞到真弓的嘴边。邦彦有的是这种东西,那都是在横滨时从李清元手中夺过来的。
“……”
真弓嘴里发出既不是呻吟也不是低哼的声音,慌忙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含麻醉药的纸烟,她深深地吸进一口。
邦彦坐在椅子上,用学者观察解剖土拨鼠的眼光,审视着贪婪地吸着毒品烟的真弓的怪态。
纸烟快燃完了。短短的烟蒂快把手指烤焦了,这时真弓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精神焕发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把剩下的烟头珍重地用手帕包了起来。
邦彦喜悦地说道:
“情绪怎么样?”
“我又复活过来了……就象踏上了云头一样。”
真弓的眼睛又水灵灵地闪出了光辉。
邦彦用手指按了一下银烟盒的弹簧,说道:
“那可太好了。只要不违背我的意思,就有你的好事。”
“你可别扔掉我,今天我苦痛得都快要死了。”
“是吗?那我就跟你先说吧,你要给我做点事。做为奖赏,我可以满足你这个。”
邦彦把银烟盒啪嚓啪嚓地一开一关地摆弄着,真弓瞪圆了眼睛,望着邦彦的烟盒,问:
“做事?什么事?”
“不是早就和说过了吗,再过一会儿,有个客人到这里来。你要好好地逗他欢喜,过后,多跟他要钱。”
“可以呀。”
“今天夜里的这个客人,和一般客人不同,所以我要在衣柜里藏起来,观察一下情况。今夜的客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吝啬鬼。他要若溜了,就糟了,万一有情况,我马上就出来。”
“好啊。”
真弓温柔地笑了。毒品已经使她丧失了羞耻心。
“可是,不能让他出现这种情况,为了能叫他高高兴兴地把钱留下,你要施展出全部技巧。知道吗?”
“这些就全交给我吧。”
“好,这是奖赏的预付额。把床单换了,把头发梳拢好,把脸儿收拾得干净些。”
邦彦站起来,从烟盒里取出三只带药的纸烟,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真弓一下子就扑过去,连同方才那个烟蒂一块用手帕包起来,然后慢腾腾地收拾床铺。
衣柜是镶嵌在床对面一侧的墙壁里面的,宽度约有两公尺多,是一个很大的柜子。
邦彦打开柜门看了一下,里面挂着十几件真弓的衣服。衣柜里的一角满可以容得下邦彦的身体。
真弓换上了薄睡衣,身体的线条清楚地映透出来。她哼唱着坐在三面镜前梳理着头发,并没失去光泽的秀发,蜷蜷曲曲如条条黑蛇。
这间兼做起居室的卧室,有九铺席大小,窗外不知是雨滴还是雪粒,正在沙沙作响。路旁秃树枝在风里抖动。点着电炉的室内却暖和得很,稍穿厚一点,就会汗流浃背。
床旁边安放着一张低矮的小桌,靠着小桌是一把设计精巧的轻便椅子。
桌子上摆着威士忌酒和酒杯茶杯等物。
邦彦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个紫色的雕纹玻璃水瓶,到厨房里去。
他倒掉水瓶中的水,另从水管子里放水换上,然后从皮夹克里兜取出一个用脱脂棉裹着的胶囊,他又从另一侧兜里,取出一付薄薄的胶皮手套戴在手上,打开胶囊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撒到水瓶里。
白色的针状结晶物,立刻溶于水中。邦彦的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他用抹布擦掉水瓶上的指纹。
邦彦把胶囊又用脱脂棉包上,放回里兜,把胶皮手套摘下,装进兜里,他用手帕蒙上瓶口,然后就玲着瓶口返回卧室。
邦彦把紫色的水瓶放在床右侧的桌子上。当他把水杯扣在水瓶上之后,也用手帕把水杯擦了擦。
真弓又点燃了一只带药的纸烟,在三面镜前她看到了自已飘然欲仙的神情。
邦彦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时二十几分了。今天夜里,真弓的客人是约定在十二时来。
十二时三十分,门铃响了,邦彦赶紧躲进衣柜里,真弓则有气无力地摆动着腰臀向门口走去。
邦彦这时又把胶皮手套戴在手上了,他藏在柜里,一动也不动。防腐药以及香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真想打出喷嚏。
真弓领进卧室里来的客人是泽田忠雄。在邦彦的暗示与诱惑之下,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忠雄事先已经灌进肚里不少的酒浆了,虽然还没到舌头不好使的程度,可醉意确也不小。
真弓面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忠雄,用轻轻的鼻音,妩媚的声调,说道:
“可等您不少时候了。请吧,在这儿先休息一下……”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宴会,很难抽出身来。”
忠雄果然装出颇通此道的行家一样装腔作势地应酬道。说着,他便动手去解那件贵重的英国大衣的纽扣。
“让我帮你脱吧。”
穿着睡衣的真弓,转到忠雄的背后,脱掉大衣之后,便挂到墙壁衣架上。
真弓与忠雄,隔桌落坐。真弓打开了威士忌酒瓶的盖子。
“干杯好吗?”
“好吧,干杯。”
两个人把杯子里的號珀色液体灌进胃里。
真弓用尽一切技巧来缓解忠雄的紧张心情,她离开椅子坐到忠雄的身边去,把手搭到他的膝上。
忠雄的自信心逐渐增强起来了。卧室的灯想灭了,当淡淡的台灯灯光映照着两个身体时,已经过了午夜一时。
藏在黑洞洞衣柜里的邦彦屏着气息一动不动,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唾液积满口腔。床的震动已经传到邦彦的脚下。
真弓的技巧,使忠雄得到了满足。忠雄充满了幸福感,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堪称男子汉的人。
忠雄抬起趴在真弓丰满胸口上的脸,伸手把扣在水瓶上的水杯拿下来,然后抓起水瓶的把手,对着瓶嘴大口喝了起来,虽然稍微有一点杏仁味道,但他并没在意。
水刚下肚,他顿时觉得口中发热,接着就好象有一块被烧红的铁块通过食道进到胃里一样。
“我上当了!”
忠雄想高喊一声跳起来。他误认为这是真弓对自己有什么恨怨,才下了这样的毒手。
可溶于水中的是氢酸钾锂,想叫,已经是叫不出声来了。顷刻间,中枢已经彻底麻醉,昏厥了过去。
水瓶从忠雄手中滑落到床上,液体撒到床上。
真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不知所措。
邦彦从衣柜里跳出来,戴上胶皮手套,抓住了瓶口,他把瓶口塞进正张嘴发呆的真弓的嘴里,把剩下的液体灌了进去。
真弓被呛住了,但还是有一些液体进到胃里,很快也昏厥过去了。
忠雄与真弓两个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抽搐着。
抽搐过后,忠雄与真弓先后死去。
邦彦用冷酷的眼神俯视着两个人的死相。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仍在握着水瓶,便把它仍到尸体旁边。
邦彦把真弓包在手帕里的毒品纸烟和烟蒂收拾起来,他知道一个吸毒者绝不会因为得不到毒品而自杀的。为了使人们相信,这两个人是为爱情而共同自杀的,就不能让真弓吸毒的事暴露出来。
为了慎重起见,邦彦翻遍了室内的抽匣,察看真弓有没有留下有关自己的日记之类的东西,察看过后又——把东西归还到原处。
有一本象是金钱出纳簿之类的东西,看了一下,这里没有邦彦的名字。
这种仔细的检査费了不少肘间。两具尸体上开始出现鲜红的死斑了。邦彦做出一个优雅的身段,嘲笑似地向两具尸体挥了挥手,便大踏步地走出了真弓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