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极大音量的收音机里,仍在响着尖声尖气的铜管喇叭声,光着身子趴在床上的真弓后背上,斜向的血痕迅速地加红了。
邦彦踏着脱在地上的衬衫、衬裙走到床边、伸手把勒在真弓嘴上的毛巾解掉。
真弓想呼喊,但是恐惧与剧痛,把她的舌头变麻木了。
“你说吧。我本不想在你美丽的身上留下伤痕。”
说着,他往后退一步,又抡起了皮带。
“请饶了我,饶了我吧!”
真弓紧抓住一只枕头,忍着剧痛,终于挤出了一点求饶的声音。
邦彦静静地说道:
“那你就说吧。你和老板娘都说了些什么……”
门口的锁,咔嚓一声打开了。这微小的声音被收音机里传出来的震断肝胆的爵士乐声淹没了。邦彦没有察觉。
真弓开口了:
“我,我们没说什么——真没说什么。我只是想去请假。我告诉她,我踩空了楼梯,伤了脸,想休息几天,就这些。”
“你在酒吧里用这套话去哄蹁客人还可以,我可是不同。我要考虑听信你的谎话,你得编造出一套更象样的东西来。”
“……”
“只是休息几天,也用得着特意到老板娘的公寓里去吗?那是一个电话就能办到了的事情。”
“可是……”
真弓那双被泪水染红了的眼睛,又增添了几分新的恐怖情绪。
“你怕他们的毒刑吗?你和老板娘都说了些什么,我大抵也能想象得出来。我只是想让你亲口说出来罢了。”
“饶了我吧……”
“说!”
邦彦吼声一般地逼问,又一皮带打在真弓的背上。
皮带变成暴烈的皮鞭,啪啪地震响,撕裂了皮肤,杀进了肉里。
真弓疼得弯下了腰,全身痉挛地死死抓住被子。
真弓啜泣着说道:
“我说,我说,请不要再打了……”
“好,说吧。”
邦彦把高高举起皮带的右手开始下放。
就在这时,随着掀动手枪安全辁的声响,从卧室和厨房之间门扇处响起有力的尖锐的呼喝声:
“不许动!你为全冒牌的刑警。”
那扇门,在邦彦抱着真弓进屋时,就没有锁上。邦彦正往下放的右手就此停住,皮带一下子滑落到真弓的腰带上。
真弓苦痛地紧紧皱蹙着颜面,把身子转了过来。
一个身穿深灰色西服的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右手端着一只大型自动手抢,站在门口对着邦彦的脊背。
此人脸色苍白,态度傲慢。衬衣是黑色,领带也是黑色。个头儿并不算高。
站在他后面是一个典型的活力十足的大汉。这大汉正以腰为重心,不停地晃动着上身,手里抡着一把钥匙练子。
这两个人都是老板娘明美的保镖。
大汉石井露出牙齿向真弓笑道:
“小姐,请放心好了——”
“可真太危险了。不过我们赶来了,这就没有问题了。我们的车就停在外面,监视着呢。”
真弓喘息着说道:
“唔,你们替我报复他……”
“明白了——”
傲慢的广冈,撇着薄嘴唇,向邦彦下着命令:
“慢慢地举起两只手,在脑后交叉起来!”
邦彦歪着嘴唇说道:
“如果是在这儿开枪,可以引起麻烦哟。”
广冈说:
“嗯,可也是,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到那时,我们就溜之大吉,我们是溜惯了的。”
邦彦把两只手举到脑后,交叉起来。
有脚步声轻轻地移过来了。邦彦沉下身子,就要转过身来。可是他迟了一步。邦彦只觉得头部中了重重的一击,剧痛传到脚趾,眼前出现了空白。瞬间之后,他就隐入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了。
汽车振动,唤醒了邦彦的意识。象一把钻,深深钻进脑心一样,心部剧痛。肋骨也疼痛得很,他不由得发出了呻吟声。
“嗬,大概该睁开眼睛了吧。”
这是广冈嘲弄的声音,这声音既象是来自跟前,又好象是来自遥远时地方。
邦彦睁开眼睛,开始时影像朦胧。功夫不大,他就能看清这是一辆西德制造的汽车,车箱很狭窄。身穿打猎服装的广冈,把一只十四连发的勃朗宁枪口,顶在邦彦的腰肋上,子弹已经上了膛。
在驾驶席操纵舵轮的是大汉石井,他那宽厚的身上穿着带红领的狩猎服。
邦彦看了一下自已,他发现在自己昏厥期间,也被换上了狩猎装束。
他被穿上了细腿裤子,脚上则是一双长得过膝的高腰靴子,当然,他的枪是早已被收缴去了。
他也穿上了皮里的狩猎外套,戴上了遮耳帽。脚下放着装猎枪子弹的塑料盒子,随着汽车的颠簸也在一跳一跳的。
坐在座位左侧的广冈,把枪口狼狠地顶住邦彦的肋骨,冷笑着说道:
“嗯,你穿得还真象个样儿呢。”
汽车向爬行一般慢慢地行进着,周围是夜雾弥漫。沉重的浓雾成片成块地流动着。
只有行驶在前面的装着砂子的货车,在夜雾中露出它朦朦的尾灯红光。能见度特小,十公尺以外难见清晰的轮廓。
“你们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是要领我打野鸭子去吗?”
邦彦终于开口了。可是他的脑仁儿象针刺一般疼痛。
广冈裂开瘦削的嘴巴轻轻地笑着说道:
“嗯。是这个意思。雾太大了,开不太快,不过再过一个小时,总是可以到达池沼的。”
“池沼,你们说的是渡良濑的游水池吗?有劳各位特意到这么边远的栃木来。”
“你这冒牌刑警,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常到那地方去打鸟。那个地方,也是杀人的最好场所了。不过,你们为什么管我叫冒牌刑警呢?”
此时,邦彦心象铅一样重,身体被疼痛折磨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可是从外表看,谁也看不出这些来。
广冈说:
“如果你不愿听这个称呼,就叫你骗人的混蛋吧。你也太过于地小看我们了,我们老板娘和警察里的头面人物关系可好了。话又说回来,就算你是真正的刑警,若是防碍我们的组织,也得让你离开人间。”
驾驶车辆的石井,依然沉默着,邦彦却开口说道:
“只是消灭了我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正在给自己挖掘坟墓呢。”
“也许是象你说的那样。可是,谁又管那些呢。我们只是按着命令,准确而迅速地行事就可以了。做到这一步,我们就可以吃到鲜美的食物,喝到可口的美酒。当然我们也有女人可玩,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拿到大公司部长一级的工资呢。”
广冈语气中并无自嘲之意,可是也并不是没有显示出他内心的得意。
邦彦用鼻子哼笑了两声,说:
“老板娘给个好脸,就感恩不尽,拚命地为人效劳,这就满足了,你们的希望也太小了。”
“住口!你知道什么,我看你少说大话。”
“你真生气了?这么说,你们的薪金不是从老板娘那里领取的,而是从老板娘后台那里领来的吧。”
“真讨厌,这些事也是你能知道的吗。”
“你们老板娘的主子是谁,就是你们的主子的主子。反正我的生命也就剩今天一个晚上了,哪管就让知道这一点之后,再去长眠也好啊。”
“让你住口,你就住口好了。如果你再啰嗦的话,就地崩了你。毙了之后运到池沼和池沼里死也没有多太差别。”
广冈说话时虽然食指已搭在板机上,可是拇指却仍在按着安全拴,以免走火。
邦彦见此情景就轻轻地笑了笑说:
“为什么不开枪呢?不能开枪吧?在这里是不能用手枪的。因为这会留下子弹穿过我身体的弹孔,那么一来,你们特意带来的枪沙,不就失去目的了吗?”
“……”
广冈的眼里微露惊叹的样子,一言不发。渐渐地,这双眼警里罩上一层恐惧的神情。
汽车离开了公路,在坎坷的路上猛烈地颠簸着前进。雾开始消散。
渡良激川容纳进中禅湖的冷水,弯弯曲曲地流贯群马县,然后进入栃木县,由藤冈一侧宽阔的游水池汇流而来,游水池狩猎开禁第一天竞有三千名狩猎者云集于此,因而名声大震。
今年由西伯利亚飞渡此地的野鸭迟了几日,所以今晨四时雾气刚刚消散,星空依稀之时,点燃篝火的筱山旁码头上,已经被武装堂堂的狩猎者挤满了。
被篝火映红的狩猎者们的脸上,闪动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辉。猎犬狂欢般地吠叫着,抖擞着绒毛。
载着邦彦的汽车混杂在从东京以及琦玉县开来的白号牌车一起,停在堤边。两个保镖从这里观察着修筑在苇塘边的简陋码头。
猎手们三人一群,俩人一伙地登上了钓鱼船。船夫兼带路的人,为了把猎手送到野鸭窝巢,只用一只浆便把小船划向池里。
从堤边望去,可见小船一只一只地消失在芦苇间的黑色的水路中,还能望得见处处有手电的光亮在闪动。
和初猎那天比较,猎手显然是少得多。现在,码头上只剩下几条小船了。一些手提灯笼的码头上的带路人,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一边吵嚷着,一边返回兼营租船业的农舍。
石井从车上下来,打开了后车门,拔出从邦彦手中夺来的转轮手枪,命令道:
“下来!”
广冈则把枪口用力地顶住邦彦的侧腹部。
“别那么厉害,我自己还是可以下得来车的啊。”
邦彦耸了耸肩头,下到湿湿的土堤上。
“你好好看着这小子!”
广冈告诉石井道,他自已则从车里取出枪、弹,带在身上。
这时,石井已经用手枪逼住了邦彦。
手持勃朗宁的广冈向邦彦命令道:
“走!往码头那边走……”
邦彦走在前面,石井左手拿着手电筒照着路,和广冈并排走着。
三个人从容易打滑的堤坡上走了下来,下面的积水处就有成群的野鸭了。
离码头只有百余公尺了。寒气袭进衣领,邦彦微微的打起寒战了。
高腰靴踩下,细微的水柱折断了。白白的呵气飘浮在昏暗的空气中,不知是什么地方,已经有猎枪的炸裂声了。
已经无人的码头,只剩有两条小船。两条船的船底都积有没鞋跟深的水。
邦彦被安排到右边一只船的船头处蹲着,广冈坐在中央的一个桔子箱上,用一只双简猎枪对着邦彦的胸脯。
石井用力划动船浆把小船撑进暗黑的水面。
邦彦的嘴有些歪扭了,说道:
“大概你们总是用这种手法除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吧。装做好象是发生了一起事件一样。看起来,你们俩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广冈干哑地笑道:
“现在着慌已经晚了。毎次猎期在这个池沼里都会有那么几个人暴死,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两侧满是芦苇、茅草的狭窄的水路上,小板船缓缓地前进着。满天星斗正在消失着光度,东方空中已呈出灰白色。
黎明时分,空气清新,在近处的苇塘中,意想不到地突然飞起一只大野鸭,打破有节奏的波浪声。
远方闪过一道通红的猎枪火光,只听见失去力量的枪沙发出砂砂声响降落下来。
船头一侧的船底,撞到了阻塞水路的浅滩。小船晃动了。邦彦一侧身便跳到了水中,在没腰深的水里,他飞快地把手搭在船上,把船扣翻过来。
广冈与石井虽然枪没离手,骂不离口,却一下子仰着身子滚落水中。四面溅起了水花,广冈拼命地爬起来,赶忙去勾动双筒枪的板机。
这只枪筒里已经灌满了水,于是随着一声剧烈轰鸣声,瓦斯喷出水点迸溅,同时枪筒爆炸,枪机飞起。
刚要站起身来的石井,头盖骨被炸裂开的一大块枪筒破片穿透了,广冈的面部,从下颏以上全被掀掉了,子弹却划着曲线从水面上飞过去。
伏在水里的邦彦站起身子抖落着水滴。他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这还能有谁让他们说出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