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彦跑下了石级,从警车上跳下来的警官们打出来的手枪子弹在他头顶上高高掠过。
邦彦左手提着塞满药罐和纸币的提包,右手则握着装有大个儿消音器的瓦尔萨P38式手枪。
波浪哗哗翻动,淹没了邦彦足踏石级的声响。从邦彦头顶上高高飞掠而过的子弹,划着缓缓的弹道曲线,消失到海里去。
石阶尽头处,一根立柱上拴着两艘被波涛摇摆着的汽船。浪头拍击,船内已经灌进了海水,船帮同防波堤的撞击,已将油漆剥烛掉,将船板碰出裂纹。
这确是李清元等准备的船只,他们的计划是,从邦彦处夺得金钱,然后杀死他,事成后乘这些汽船逃掉。
邦彦把提包仍到一只船底浸水约一公分深的汽船的驾驭台上,把瓦尔萨换到左手里,自已也轻快地跳到船上。
汽船激烈地晃动起来。邦彦巧妙地掌握着平衡,走到船尾处,把住了机器。
这只汽船上安装着一合高性能的优质电动机,邦彦把传动皮带挂到大轴上,用力地拽动了一下。
电动机发出象咳嗽声一样的响动之后,又无力地停转了,邦彦轻轻地骂了一声。
邦彦的裤子已经被船底的海水以及波浪浸透了。警官们射出的四十五口径子弹,发出震破耳鼓的巨响,迸散出火花,在防波堤上空扫过。块块水泥的碎片,掉落到弯着身躯的邦彦背后。
邦彦决定再振精神,他开始发动船机。尽管浪花猛扑身上,而焦燥、急切的心绪却使他感到周身热得很。
发着“空”“空”咳嗽声的电动机,终于响起爆音开始转动了。
就在这时,从离海面六、七公尺高处的防波堤上,响起了尖锐的喊叫声:
“不许开动!”
“还要开吗?我们要开枪了!”
邦彦转过身来,向上望去。就在这瞬间,他已把瓦尔萨,从左手换回到右手里。
防波堤上站着两名警官,由于车灯是从他们背后射过来的,所以看不清两个人的面部,但却看得清这两个人都拿着子弹已经上膛的S·W四十五口径的连发自动手抢,并且是对准了船上的他。
邦彦的瓦尔萨也已是子弹在膛了。
两名警官又大声威吓道:
“放下手枪!”
“不放下,就开枪了!”
话音未落,安着消音器,仰角向上的瓦尔萨枪口中,已经响起了二次闷钝的发射声。
一弹正中右侧大个儿警官的两眉之间,大个子仰倒在地了。
左侧胖警官的心脏一端中弹炸裂,一股冲击波使他失足向前猛倾。
这个警官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前胸,直向防波石阶下滚落下去。右手中的S·W四十五口径自动手抢登时走火爆炸,闪出一股青紫色的光亮,飞扬起石粉般的烟尘。
肥胖的身体滚落着,石阶的棱角不时使这肉块蹦弹起来,随着也响起骨胳折断和肉碎肌裂声。
邦彦逃进汽船驾驶台,把提包推向旁边,和跌落下来的尸体扎进波涛之中,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水柱高高腾起,简直要把小汽船掀翻,海水飞沫溅到邦彦嘴唇上,咸滋滋的。
漩涡中浸染出云朵样的血红和油脂,渐渐在海面上扩散开去,又被浪花拍击成碎片。
邦彦向另一艘汽船开了一枪击毁了它的发动机,就将自己所乘汽船启动。他几乎是趴在舵把上进行着操纵。
螺旋桨卷起漩涡,船体拖着连夜间也能辨得出来的白色浪道,在海中急驶。
前方海中停泊着几艘货船,桅扞和舷窗处泻出点点灯光,时显时现。
位于远处海岸右侧的美军通信后备工厂,除了红标志灯在时亮时灭外,也开始转动起发着银黄色光亮的探海灯。
邦彦船只附近的海面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汽笛的高叫声也随着海风送了过来。
警官们乘坐的警车与白摩托一辆接一辆地驶到海滨。警官们登上了防波堤,都把枪口对准了海面。然而邦彦已经离开陆地百公尺以上了。
警官们纷纷开枪射击,可是百公尺过远了一点,子弹跌落在逃窜着的船只的周围,激起了无数股小小的水柱,但最近的一颗子弹也还在离船五公尺以外的位置上。
汽船拖着不规整的航迹驶进,顷刻间就已脱离开手抢的射程了。邦彦回头望了一下,只见跑下梯阶的几名警官赶紧跑上了机件被击毁的另一艘船上。
留在警车上的无线电通信警官,立即与离横浜税关桥较近的第三管区海上保安本部取得联系,要求出动巡视艇。本部当即又与竹芝栈桥的东京水上警察署通了信息。
巧妙躲开陆海联合搜査网的邦彦,回到自己西岔路口的家中时,已经是接近天明时分了。往各家分送牛奶的自行车,拖着奶瓶的相撞声,在晨雾中通过。
邦彦走进摆列着枪只的起居室,这时他衣服上的血污已经凝住了。他那端正的脸上,略显憔悴,却也隐含着一种邪恶的笑意。他打开提包,拿出了四个药罐。
打开盖子,拨去软木塞,邦彦开始检验白色的结晶物,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紧咬的下唇简直要渗出血来。
原以为一定是一些精纯度很高的海洛因,结果却混杂着大量的葡萄糖,也许应该说在葡萄糖中混杂着海洛因更为确切些。
一个星期过去了。
本厅搜査一科科长水岛,在一间可以俯视城壕的课长室里,正与新宿调査所的津村对面而坐。
午后的阳光异常柔和,在窗前通过的来往汽车的喇叭声也不是那么尖声尖气的。洋梧桐的病叶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脸色苍白的水岛一科长,毫无气力地翻阅着放在桌子上的报夹子,房间的一角立着一张屏风。
水岛抬起头来,小声说道:
“这帮新闻记者,专写骂警察的报导。”
他把一支烟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津村,津村正无清打彩地倚在罩着白垫布的沙发上。
“怎么样,来一支?”
“谢谢,我自己带着呢。”
津村久经风霜的脸上,浮起微笑,打开自已的烟盒取出一支褐色的卷叶烟叼在嘴里。
水岛认出那是一种无税烟,轻轻地皱了皱眉,可是津村给了他一支,他也就叼上了点着之后吸了一口,确实是有点呛人。
“劲是大了些,可是还算可以。”
“如果在日本,也实行民间经营,那么就可以吸到各种各样的烟了。”
津村把头倚在沙发背上,一口一口地喷着烟圈。
“说老实话,特意把你请来,是为了金山的……”
水岛话的结尾稍显含混,他只是把眼睛死盯着津村。津村却仰起头,目视上方,视线在追逐着烟圈的去向。
“是为了金山,你说金山怎么……”
水岛看样子是抽不惯这种烈性烟,就在烟灰缸里挫灭。他终于摊牌似地说道:
“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谈谈吧。原来,你不也是这儿的人吗?”
津村用指尖弹掉落在他那件英国粗布料上衣上的烟灰,说道:
“这你说得不假,不管怎么说吧,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部下。不过科长,你这个人也有点太不够意思了。总是说,开诚布公,可是却总是你在问我这个那个的。”
可是水岛却避开这一问,而采取了正面进攻的方法,说道:
“听说你最近,盯上了金山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这还用问?我们这类调査所也只能干这类事啊,有人找我们调査男女勾搭的善后处理之类的事。至于是谁来找我,根据这个行业的规定,是绝不公开的,当然了,就算公开了姓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津村脸上是一派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把视线投向了水岛。
水岛嘲笑似地道:
“明白了,明白了,当然,装做不知道,这也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也要说给你听,我们也开始尾随金山了。”
津村也是一副饥笑的样子,说:
“怪不得一些穷酸的家伙,总在他周围窜来窜去呢。”
水岛镇静地说道:
“你这是说哪里去了。我们支付的工资,制一套你这类的装束,那是足够的了。可是我得说一句,不能因为我们给的工资不多,就连我们的工作,也都被贬低了。这可是不妥啊。”
“我可没有贬低的意思。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有些不理解了。”
水岛这回加强语气开口了:
“好吧,我说明白点吧。你和神野先生会见了吧?我说的的是神野洋一。”
“这有什么奇怪?我这类的职业,和什么样的人都打道。”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神野先生是不是委托你了。”
津村笑着说:
“至于委托人的秘密……唔,不提这个了。我想你是了解我这种职业的性质的。从我的嘴里是绝不会说出委托人的姓名的。”
“这一点我当然是十分清楚的。”
“……”
水岛诚意地说:
“我可是没有一点想妨碍你工作的意思,请你不要误解。”
津村把用古巴烟叶卷成的雪匣烟叼在嘴里“噗”“噗”地吐着烟雾。
一阵难耐的沉默。只能听到电车跑在铁轨上的单调的声音,津村把刚吸掉一半的褐色卷叶烟用脚碾灭。
“那么,我就……”
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律村。
水岛点着一只烟,说道:
“你知道了吧。从神野知佐子尸体里拿出的0.22口径子弹,和打死押送赎金的邮递员以及刑警的子弹都是同一把手枪,当然,这一点还没有公开透露。”
津村裂了一下嘴唇道:
“这我当然能知道。我还知道那把手枪是金山的东西。不然的话,你们也不会逮捕金山。”
“噢,连这一点,你也都知道了。”
“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也是靠着这个吃饭的。”
“……”
律村又做出异样的表情,他一只眼眉稍稍挑起道:
“可是,金山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啊。手里也并没有手枪……不是吗?”
水岛提高了调门,问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是从神野那里听来的吧?”
“用不着从那里听说。这种事,金山他自己就到处讲过。”
水岛冷笑了一声,说:
“你说的是真话吗?”
津村又笑道:
“再说,在警视厅里,我有很多旧相识。”
“是吗?你不愿把你的委托人神野的名字说出来,就不必说了。神野委托你什么事,我大抵也能估计得到。关于这个事我就不问你了。”
“你这话说得可真叫人不太舒服。”
津村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颏。
“这件事就算了吧。想请你帮个忙。一周以前,准确的说上周星期三的午夜零点到早晨六点这段时间,金山都干什么了,这个你能告诉我一些消息吗?”
津村熟练地耸了耸肩,又点费了第二支烟,说道:
“这可就怪了。你们不是有刑警盯着金山,这还用问我吗?”
水岛苦笑了一声,说道:
“不用说了,都怨我们太粗心了。刑警虽然也连续跟了几天,可是终于累得受不了,让金山跑掉了。”
津村把卷烟的一端咬了咬,说道:
“你先等一——上周星期三——就是那天晚上,在横浜N飞机公司车存放场发生了一次大屠杀。警察发表说,那是流氓集团的内部火拼。难道那也是一桩无头案吗?”
“就是就件事,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说是做交易也许不合适,就是情报交换吧。”
水岛一科长把剩下的短烟头在烟灰缸里灭了。“这个案件和我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有关系也有关系,有一点是可以连结起来的。”
津村有些兴奋了,为了掩饰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问道:
“我明白了。是不是报纸上登出的0.22口径子弹和金山曾经有的那把——不,也许现在还在他手中的那把手枪的弹痕又是一致了。”
“你这双慧眼,我算是服了。确是一致。不过,这可是绝对秘密啊。我已经向你公开了这么多,你若是不帮助我……”
水岛说话时,眼晴是从正面盯着津村的。
津村道:
“好,我说吧。可是,你听了可是要吃惊的。那天夜里金山一步也没离开过东京。”
水岛顿时满面疑惑,把眼睛眯缝起来,问:
“确实吗?”
“只要调查一下不就明白了吗?这个家伙那天夜里十二点在新宿武藏野馆旁边的‘兰星’酒馆里,一直两点闭店以前他都和他指名叫的一个女人丽子在一起,钱还是丽子拿的呢。闭店之后他们两个人又到原宿温泉一个叫做绿庄的地方去鬼混。我想听到些什么,就宿在隔壁的房间里了。”
津村越说越快,方才那种装腔作势的架势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听到了些什么呢?”
“白去了,他只是对那女人说好听的。说什么我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等等。听那个意思,好象他把那女人从店里预支的钱都给骗去了。”
水岛哼了一声,说道:
“畜生,连情妇的钱他都骗。”
“一夜他也没老实。走出绿庄时已经是第二天十点了。结果倒霉的是我。”
“如果你的话属实,那么我们的线索又等于全断了。还得从头来。”
水岛叫苦道。
“神奈川神县警方进展得也不那么顺利吗?”
“这次事件看起来和贩毒有些关系。再加上有那个二十二口径子弹的问题,事情有些麻烦,虽然我们也派出了人,可案件一和毒品有关,罪犯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开口就会被干掉,是吗?条痕一致了吗?唔,这回我可是听到有价值的消息了。”
津村露出了微笑,这时,他突然面向墙角处的一块围成三角形的屏风说话了:
“谁藏在那里面我可不清楚,我看该是出来的时候了,如果是憋死了,那可是不好办了。”
屏风果然动了一下,精悍的森田警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嘴唇由于愤怒而变得煞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