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盖骨被斜着劈开的刑警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案发后两个小时两班交接的时候了。
横击斜扫般的大雨仍不见势衰,疗养所树林的枝叶发着脆快的声响在抖动。
到这儿来换岗的刑警岛仓,因睡眠不足连眼皮都浮肿起来了,他拨开木瓜的灌木丛,发现惨死了的同事的尸体时,连手中的铁锹都丢在地上了。
“野口——”
岛仓小声唤着同事的名字,立刻把吊在脖子上的口笛拿到唇边,他的呼唤声立时被风雨吹散了。
闪着漆黑光亮的尸体身上的雨衣,飞溅着雨水泡沫,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头盖骨的断裂处渗白得象瓷器的裂罅。
扔在尸体身旁的铁锹刃已经弯折,泡胀了的白白的肉片连着头发的团团,粘着在铁锹的刃口上。
岛仓刑警吹响的警笛声,穿越过暴风雨,撕肝裂胆般地响了五次。
此时,那些化装成庭园管理劳务人员的刑警们,各个手持手枪,从林中的几个地方齐集到这里。岛仓使尽全力向跑过来的同事们喊道:
“看这儿,野口被杀了!”
冰冷的雨滴拍击着他的双颊,有的雨滴径直落到他的口中了。
见到这般凄惨的光景,刑警们愤怒与悲哀的感情一齐拥起,握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肩上象压上了什么,一个个立在那里。
“我去报告警部。”岛仓一跌一滑地跑开了。
“已经被害好长时间了!”
“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
“真猜不到,这个杀人犯究竟是想干什么。”
“混蛋,他到底想戏弄我们到什么时候,这种干法,我们还能沉默吗?”
刑警们真是义愤填膺,都在发泄着怒火。
森田警部急忙地跑来了。他用左手扶着衣领,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岛仓并没有跟来,也许是让他在值班室里与特别搜查本部取得联系的缘故吧。
怒目横眉的警部,还来不及停下脚步,就大声地问道:
“没有留下足迹吗?”
刑警大声回答道:
“没有了。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
警部咬牙切齿地说:
“真精糕,马上开始搜査犯人!也许还藏在这片树林里……”
“是。”刑警们立即向树林里冲击。
警部分开灌木枝走近尸体。尸体手臂弯曲,雨滴拍击着那已经被污水染脏了的健壮而愤怒的面容。
警笛高声啸叫的警车,把疗养所包围了起来。建在高地上的病房的窗户,一个一个地都拉了帘子。
特别搜査本部设在管辖着疗养所野方警察署,待机在本部的支援人员,也赶紧乘上警车与吉普车,奔赴现场。
由于大雨继续猛下,虽然是在白天,眼前视野还是一片模糊,警车只好点亮前灯。两只经过德国饲养的法国种警犬,卷伏在一台警官乘座的吉普车后座上,兴奋地眨着眼睛。吉普车后面跟着一台鉴测车。
疾驰到疗养所院内的警车和吉普车里迅速地跳下了一些满脸杀气的制服警官与便衣警察,拴系着皮革长绳的警犬也从车上窜了下来,冷凉的雨点激得它抖索着。
在现场指挥的森田警部发着脾气,支援队刚一到达就打算把两只警犬放出去追索犯人的踪迹。
但是遗憾得很,没留下供警犬嗅觉辨认的基本源泉——足迹,结果这个措施落空了。如果犯人留下其他什么东西,警犬也还是可以开始行动的,但这一点也成为不可能了,铁锹当然是犯人必定要触摸的,可是当警犬闻过之后也还是无济于事,因为铁揪上的气味也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一只警犬焦躁地在泥水之中跑来跑去,闻着、嗅着,并且发出阵阵哀号,它们还不时抬起头来以讯问的眼光望着训犬员。
就在这时,从森林后面那条浊水沟方向跑来一名金牙闪亮的刑警,喊道:
“警部长官!”
“你看见什么了吗?”
“浊水沟岸边有一处砂堆坍塌的痕迹,犯人或许是从那里逃走的吧……”
“辛苦了,立刻把警犬牵去。”
警部的脸马上露出了笑意。他向训犬员翘动了一下下巴示意道。
二只警犬穿越树间间隙直奔浊水沟,它们在岸边草丛里跑着嗅着,然而当它们抬头望着训犬员时,训犬员从敏捷的两只警犬的四只眼中,看到的是失望与困惑。
训犬员开口骂道:
“混蛋!气味大概是已经消失了。”
当日傍晚时分,本厅搜查一科的大办公室由于以水岛一科长、森田警部为首的有关人员的大部不在,显得异常空旷、冷清而又寂静。
担任留守坐镇的柳田警部,正坐在桌前,把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吸着即将燃尽的一截烟头。柳田此人颧骨高高,面部表情阴森,如今新闻报导的人员也都移向设在野方警察署的特别搜查本部去了。
正当柳田警部把烟头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鉴别科的叫做丰田的人,手里端着一本手枪登记台帐,兴冲冲地跑进屋来。这个瘦长而苍白人的脸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便在柳田耳边小声道:
“那件凶器的来历,已经査明白了……”
柳田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问道:
“是不是还是那只0.22口径的手枪?”
丰田这回的声音可是加大了:
“可是费了不少的劲儿。台帐上登圮的弹道条纹虽然经过了放大,可是由于子弹表面已经模糊不清了,所以上次没有弄清楚,今天我又花费了很长时间仔细地在比较显微镜下查看了几遍,结果终于发现了与条纹一致的部分。”
“你这一下子可立下了大功劳。那么,手枪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呢?既然台账已经有了记载,那么到现在为止它大概已经沾上血了吧?”
柳田拿起台账。台帐上粘贴着条痕的放大照片,在放大照片之间粘贴着从知佐子和邮递员尸体中取出的0.22口径子弹的条痕放大照片。
丰田解释道:
“只要您看一下备注栏大概就能明白了。这只0.22口径的手枪就是杀死大东建设公司社长后藤升时所使用的那一只。”
柳田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问道:
“什么——”
他那带着疲劳阴影的眼睛,刹时间闪出了光亮:
“是杀死后藤的那只枪?那么说,这次做案的犯人还是那个金山了。”
丰田附和道:
“我看完全有这种可能。”
柳田怒冲冲地道:
“金山这个混蛋,搜査他家的时候,他说得好听,自已手里真没有枪。谁都知道后藤是他杀死的,可就是査不到那只能成为证据的手枪。所以他也就逃脱了法网。”
“您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吗?连试碘反应都没能查出来。”
“试碘反应?咦,就是用碘化合物去检验打枪之后留在手上和身上的粉未。是指这个吧?”
“是的。”
“金山这个人根据现在的推断,已经是五条人命的犯人了,可是这个人浑号叫做杀人行家,结果总是以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柳田说过之后把一只折皱的纸烟叼在嘴里,然后也递给丰田一只。
丰田从柳田手里借过火,只见他那宽边眼镜片上闪了一下火光,他说道:
“这次的诱拐杀人事件,金山也一定参予其中了。他简直是一个冷血动物,这种事很象是他干的。”
柳田警部低声地发狠道:
“好吧,这次要是抓住他,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才行,不软不硬的审问方式,他只能是用花言巧语支捂搪塞,就是用暴力也要叫他开口招认,就算是为了这件事我被革职也不在乎。”
于被认定为是金山所持枪只的条痕与这次案件所用枪只条痕相一致的判断通知,立刻被送到了野方警察署的特别搜查本部。
可是金山究竟潜伏在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刑警们避开新闻报导机关的耳目,私下里在市内各游乐场所以及旅馆行业里暗中寻访,真不知走遍了多少地方。刑警们向这些地方的老板、头领鞠躬施礼,向他们打听金山住处,求他们指点迷津。
金山终于被打听到了,他现住新宿一个叫做十二社公寓的二楼与情妇昌子鬼混在一起,他夜间外出,到天将黎明时就又象鬼魂一般漂然回到公寓。
刑警们首先对一个在歌舞伎町一带颇有势力的流氓分子进行严格的盘问,这才将金山的老窝弄清楚了。
那天午前十点,金山由于过度情欲之后的疲劳,光着身子瘫软地躺地被子里。
敲门声惊醒了金山,昌子正趴伏在那里呼呼地睡着。
“赶快开门,我们是警察。”门前走廊里,几个便服刑警端着手枪集聚在那里,他们是个个杀气腾腾。站在最前头的是柳田警部。
听说是警察,金山马上坐了起来,脸上立刻显现出那种大流氓所特有的阴森冷漠的表情。
柳田用勃朗宁手枪把狼命地砸着门,喊道:
“快开门!再不开我们就砸破你的门了。”
昌子此时也坐了起来。她两只手捂着突起的乳房,金山起身赶忙登上裤子,随手从枕头下面拿出德国造的0.32口径小型自动手枪。
金山跑到窗户跟前,胡乱地撩起窗帘往下面看了看,后院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金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把小手枪扔给了昌子。刑警们仍在用身体猛力地撞着,门开始晃动。
昌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然后沿着两腿内侧把手枪缓缓地顺了下去,一直送到两只脚下面。
“我马上就去开门,请不要那么拚命敲门了。”
金山面上浮出一丝微笑,向走廊里的刑警们回话道。
这里是深夜的横浜。
鲜艳的霓虹灯照射着山下町中华街一端的牌楼门瓦顶。再往前看去便是一幢幢为西洋人开设的酒巴间与餐馆。
在一处错综交叉得象迷宫般的街道里,有一家叫做安娜斯塔嘉的酒吧。带着墨镜的邦彦就坐在这里的酒客拒台边。他轻轻地支起臂肘,手里端着玻璃杯品味着白兰地。他头戴软胎黑礼帽,身着微带光亮的黑色西装,系在项下的领带也是黑颜色的。
酒吧间的气氛与邦彦黑色的装束、英俊的面庞显得异常和谐。人们真会以为这是一位来自异国的游客。
在柜台前落坐的,除邦彦之外,其余都是外国人。
这里有身高六尺开外的黑人,也有皮肤微黑的希腊船员,还有东张西望的红发荷兰人。他们正在用各自的本国语夹杂着一些不规范的英语互相交谈着。
这里女招待的穿戴都是些便宜货,头发也多是染的或金黄或栗色。
但是有一宗却是真货,那就是酒柜架上的外国酒。墙壁上则贴满船舶出港及入港的时间表。
在邦彦背后的小单间里,一个手背上长满金黄色汗毛的美国人,把一个女招待轻轻地放在大腿上,闭着眼睛在扭动着腰部。
邦彦操着英语让服务人员又斟了一杯白兰地,把一口菲律宾纸烟的雾柱狠狠地喷向柜台。
邦彦非常清楚,自己拿到手的这笔三千万元钱,是一捆烫手的纸币,不敢轻易动用,当然他也估计到了这笔纸币的号码完全可能已被警察所掌握。
当然警方控制的号码表还不曾公布过,这是为了诱捕犯人。
当纸币号码已被掌握的情况下,搜査犯人的手段大致有四种。
这次可能采取其中之一种,就是不向外界透露数字,而只是暗中通知各银行以及大商店。一些考虑不周的犯人会误以为搜查部并不掌握它们的号码,因而大批花钱。这样就会很容易地被银行窗口或商店柜台所识破而遭逮捕。
至于每张纸币上都被涂上难以用肉眼识别的萤光材料一事,邦彦并非神仙,当然是不会想到的。
不过邦彦对于一个事实却是坚信不移的,那就是必须把这笔不能轻易使用的钱币,换成安全而洁净的票子。并且接受这笔烫人纸币的人,还必须是一个不能将此事公开,告发的人物才妥。
唱片放出了瀑布般狂欢节奏,黑人的欲望被激活了,那鲜红的嘴界闪亮了,把渴望的眼光送往稍远的地方。
这时,门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擦皮鞋少年走了进来。
“擦皮鞋了,擦皮鞋了。”
少年边喊边走到一个荷兰人脚边蹲了下去。红发荷兰船员转过身去,一只结实的鞋登到擦鞋箱上。
邦彦用眼角瞥着弯下身子擦皮鞋的少年。
荷兰船员把嘴凑到少年耳边,赶忙地说了句什么。
少年使了个眼色,会意了。便从擦鞋箱里取出了一个小玻璃管儿递给了船员,船员接过来慎重地装到内侧的衣袋里。
少年擦鞋方式急促得很,船员也象是盼望早些离开这里。
少年擦完皮鞋,忙把船员的裤角放下,船员把一张一千元的票子递给了少年。
荷兰船员晃晃荡荡地向便所走去了。于是从便所里侧传出来锁门声和哗哗地淌水声。
擦皮鞋的少年这回又去和一个脸色微黑眼睛却是蓝色的希腊船员进行交易了。船员的黑瞳孔一下子缩成了一个点点。
这时从便所又传出了夹杂在淌水声中的痛苦的呕吐声。少年给希腊船员擦着鞋,微笑着。
工夫不大,荷兰人从便所出来了。肺里吸满了可卡因,他有些飘飘然了,脸上是一派充满惬意的憨笑,脚步颇似登上了云头。
现在该希腊船员进便所了。
邦彦让招待算清了账。擦皮鞋的少年,把擦鞋的小箱挎到肩上,推开门走出酒吧。
邦彦此时也接过零钱,离开了座位。黑色的衣服把他这大个身材装扮得更洒脱了。
走出巷口时,邦彦见那擦皮鞋的少年,正要走进一家闪着霓虹灯光亮的意大利餐馆。
店内照明很暗,邦彦点着纸烟,背靠电线杆在等待着。
空气里开始飘散起细粒的雾珠,港湾附近响起了象黑尾鸥叫声似地雾笛。
邦彦眼前倏忽间掠过几辆形似飞鱼般的外国汽车。大约十分钟以后,擦皮鞋的少年从意大利餐馆里走了出来。
少年开始向沟川方向走去,邦彦紧紧尾随其后。
右侧是几幢破旧不堪的公寓楼,几家点燃着灯光的小摊床边,有一些戴着头巾的女人站在那里吃中国汤面。擦皮鞋的少年和她们举手打着招呼。
这时有几伙三、五成群的男人,用白眼瞥着邦彦。这伙人光着身子腰缠白布,把军用衬衣搭在肩上。从房檐倾斜的公寓楼窗子里传来了婴儿哭叫声和男女互骂的嘈杂声。
走出盆路交错的胡同,少年来到一个恶臭扑鼻的满堆着垃圾的广场。
冒着沼气的臭水沟沟川,就在前面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流淌。
邦彦加快脚步追上了擦皮鞋的少年,当他一只手刚要搭到少年的肩头时,只听得背后有石块飞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