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野的薄嘴唇都显得有些抖动了,他把邦彦寄给他的最后指令一声不响地递给了森田警部。
屏着气息读完指令的警部,一开始还微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转眼间,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他把手指关节摁得喀喀做响。
邦彦的指令异常奇特,他指令必须把三千万元的赎票费通过小包裹的方式邮寄。
而且小包裹必须当做书籍邮出,领取姓名添写吉田定夫,地址是中野区江古田二——一零零四。这儿是离邦彦新租得的寓所不远的练马区附近。
指令要求邮包要赶得上明天午后的那一次投递。
“看起来犯人好象不知道你们已经参予了搜查工作,这可太好了。不然,他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提出大胆的要求啊。”
神野微笑了,他那颇长的身躯坐在接待室里一把软绵绵的靠椅上,一只大脚懒洋洋地伸向外边。
他本来是一个衣冠整齐的人。现在这位颇为讲究的人物也有些反常了,他领带歪扭着,上面已经落上子白色的烟灰,然而他好象并没在意。
“这个……”
警官迟疑地开口道。他拿起听筒回过头来望着神野说:
“我想借用一下电话,跟留在厅里的人员联系一下,让他们暗地里到练马警察署调査一下是否确有领取包裹的吉田定夫这个人。不然……”
神野闭上了眼睛轻声说:
“请不要客气,尽管使用好了。这一点已经是早已商谈好了的事情。”
森田警部的肩膀健壮宽阔。络腮胡须剃过之后的脸颊闪着青虚虚的光泽。和头一天一样,他依然是一身少壮派实业家的装束,只是脖项前的蝶状领结好象让他不太自在,他总是抬起手去调整它。
警部用暗语在电话中把信息传递了过去。放下听简之后,他又在神野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落了坐,说道:
“方才您是讲——”
神野鼻梁上堆起了皱纹笑起来了:
“不知是这个犯人胆大包天呢,还是愚蠢,他们竞然把同伙犯的名字和住处暴露出来了。”
警部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们现在还不敢断定吉田是同伙犯,这还要好好地调查一下。”
“真希望你们马上抓住那个人,这样对我女儿生命也许会有危险,叫人为难的就是这种事啊。”
“现在还不敢贸然动手,这也许是犯人对我们的试探。”
警部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辉。他点着了一只烟,拚命地吸着。
神野皱起眉头问道:
“试探?”
“是的,可能是一种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您是不是按着他的指令行事。”警部道。
神野若有所悟地说:
“完全正确。”
警部笑了笑,转变话题道:
“说一下三千万,看起来简单得很。可是,一旦真要凑齐了三千万现钞,那可就叫人头昏眼花了,连我也觉得那是一件大麻烦事。”
“是吗?真是那么麻烦吗?”
“科学检査所物理科的人们,一张一张地记下号码,又一张一张涂上荧光剂,那表情可真够好看的了。有的人对这类工作甚至会产生极端厌倦的情绪。”
听到这番话神野竞不知怎样回答为好,只得暖昧地笑了笑。
一种难耐的沉默袭来,警部抓挠着他那刚刚剃过的络腮胡须。
电话铃响了。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笼罩着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气氛。
神野象被弹起来似地一下子站起来,抓过话筒,简短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忙把话筒交给了警部,小声道:
“是从警视厅打来的。”
接过话筒之后,警部又以暗语与对方交谈着。神野站立在旁边,眼睁睁地盯着警部面部表情的每一微小的变化,想了解到什么。
警部象摔下一样撂了话倚。
神野急忙向前问道:
“怎么了?”
警部慢步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说:
“犯人所指定的那个叫做吉田定夫的人,确实是住在那里的。”
“是个流氓吗?”
“不。是一个很正派在公务员,在建设厅工作。家里除了他的妻子以外,还有两个在高中读书的学生。说是家里还雇着佣人。”
“所有的人都有背人的一面,可不能让他用表面的样子骗了咱们。”
警部特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这一点,我们也已经充分地注意到了。我们一定进行周密的调査。不过还有一件事:根据刚收到的情报,听说您家小姐的汽车已经被发现了。”
“知佐子的车?”神野高声叫了起来。
“是的,是一辆加尔曼基亚。是在屏风浦断崖前面的海中发现的。”
“那么?我女儿呢?”
“非常遗憾,还没找到您家小姐。”
“果然……”
神野象散了架子似地瘫软在靠椅上。用攥紧的两个拳头支撑着低垂下来的额头。
“希望您千万不要灰心,您的女儿一定还在活着。我们已经嘱咐,让那个发现汽车的渔民严守秘密,然后让警视厅派专用的潜水人员到海底搜查,现在还没迹象能证明小姐已经被害了。”
警部安慰着老主人。
“若是能活着就好了。”
警部静静地分析道:
“对犯人来说,小姐就象能给他们产生出金子的宝物一样,是不会那么轻易杀害的。我看您还是先准备办理一下邮寄包裹的事,把犯人叫提出的三千万元拿出来。要想明天午后能从中野江古田邮局邮寄出去,所余时间已经不多了。”
神野茫然一笑,说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为了能弄到一笔既不连号又不是全新的三千张一万元的票子,可真叫秘书费不少力气啊,首先,怎么向银行说明这种理由就是一桩很费周折的事。”
“这些,我们也都很理解的。可是考虑到要让小姐平安归来,为了能找到逮捕犯人的线索,也就……”
神野淡淡地接下去说:
“也就算不了什么费劲的事了。”
当天夜里,在位于四谷荒木町曙桥附近的水岛科长家里,一些秘密组成的特种搜查本部的核心成员正在开会,森田警部也在场。
这是一间为烟尘熏得陈旧了的茶室,人们围坐在茶炉四周。没有一个人动那茶点等物,他们只是把目标专注于明天。
水岛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们之后说:
“在指定收件人吉田家周围,至少要有十个人暗中监视。”
众人点头同意了。
接着水岛打开了小记事本,读了一下监视人员的名字。
森田警部用唇边轻轻沾了一下凉茶,润了润喉咙问道:
“至于递送包裹的邮差的问题,应该怎么处理呢?”
此时眼眉稍显稀疏的佐野警部补插嘴道: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化装成邮递员去送这份邮包也行。”
水岛一科长当即否定道:
“那不太妥当。”接着,他便分析理由说道:“因为应该充分估计到邮局之中或许也有他的伙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参予搜查的事情立刻就会暴露了。”
警部补也补充一句说:
“邮局的小摩托要是用巡逻车护卫着也太显眼了。”
水岛白晳的脸浮起一丝苦笑说道:
“那是当然,那么一来犯人就会在接收金钱之前逃之夭夭了。”
森田警部抬头说:
“为了不引起犯人的注意,弄一个别的小摩托眼随着,你们看怎么样?”
“我看这还可以。这比兴师动众被犯人看露了要好得多。”
“……”
“再就是,以吉田家为中心,在周围两公里距离附近的地方,要配备上巡逻车。过近了就太显眼了,容易被对方察觉。此外,还应该在邮局小摩托经过的一些主要处所埋伏下刑警人员。”
“知道了。”
“森田君,你负责指挥监视在吉田家周围的人员。如果是犯人露头了,或是跟踪,或是逮捕审问,都由你根据当时情况进行处理吧。”
第二天,风刮得很猛烈,蓝色的天空中小块的浮云迅速地移动着。
隔着一条象低谷一样的小路,国立中野疗养所的森林附近有一片不太高的丘陵,丘陵地上的麦叶儿被风吹得沙沙做响。
丘陵的尽头紧靠着流经疗养所后面的那条沟河。从沟河望去左端是一片断崖,崖下就是通往练马区的道路。从麦田再往里深进一段路,则是一块以低矮的铁丝网为界,为茂密的树丛所围笼起来的墓地。一些噪鹛鸟一边高声哼叫着,一边从疗养所和东福寺的森林一带飞过来。
邦彦戴着草绿色的帽子,就坐在可以俯视下面道路的这块当做墓地的断崖上。
四周为繁茂的茅草和矮竹所掩蔽,没有人能看见邦彦的身影。
午后两点,从树枝间透下来的阳光,照射到铺着茅草、席地而坐的邦彦的后背,暖洋洋的,在树丛的遮挡下,连风丝也吹不到邦彦的身上。
邦彦通过繁茂茅草的间隙,可以窥得到断崖下的道路,道路上既很少有车辆通过,也很少有行人来往。
邦彦把装好子弹的自动手枪放在两膝之间,两只手上戴着薄薄的胶皮手套,以防留下指纹。
这里一切寂静,只是不时有微风吹拂枝梢的声响,鸟儿的尖锐的哨叫以及三轮摩托过往时发出的爆破音。
由潮湿地面传上来的冷气使邦彦臀部感到阴凉而不快,可是背部却因技叶间透下来的阳光感到温暖惬意,他简直就要昏沉睡去了。
他等待着,等待着,他怀抱枪只,潜身林中,静待邮局小摩托车的通过,这时,邦彦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是来自遥远地方的一个陌生者一样。
他真象入睡了,他真想抛弃一切沉睡下去,因为酣睡的诱惑叫他难以摆脱。
以前也曾几次地体验过这种滋味,总是产生一种错觉,就好象在出发行动以前已经知道了行动的结果似的。
为了振奋一下自己的精神,他开始摆弄起手枪来了,他把一颗小小的0.22口径的弹头放在戴着薄胶皮手套的手心里,反过来掉过去地端详着。根据刻在弹头上的标记就能知道这种竞赛用的小口径枪只使用的是命中率最高的一种子弹。
邦彦把这种铅弹头做了精细的加工,让它变成了爆炸力很强的达姆弹。
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选择弹速最快冲击力最强的枪只,而采用改装低速竞技用枪的方式?这主要是着眼于抢声的大小,因为他必须避开有尖锐哨叫声的发射音。
当摆弄着子弹的邦彦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时,他有些惊呆了。
脚步声踏着树丛间的杂草,逐渐向邦彦的右侧转来,可是邦彦的后背藏在茅草和矮竹之间,那个人好象并没有发现他。
邦彦把子弹麻利的扔在衣兜里,缓缓地转过头去,原来闯进来的人是执行监视的刑警,这个人长着象蛇样的奇特的眼睛。
这个把头发从中间平分开来的刑警,还不知道他已经被邦彦发现了,呼咚一屁股坐在一棵杉树墩上。邦彦离他只有十公尺的距离,刑警从上衣袋里取出望远镜,对准邮局小摩托即将开来的路面,开始调整起焦点来了。
邦彦右手端着手枪,全神贯注地不做声响逐渐靠近坐在树墩上的刑警,并躲在了他的身后。
刑警察觉了,一下扔掉望远镜,慌忙把手向皮套伸去,但为时已晚,邦彦已经把枪把抡起狠狼地打向他的后脑勺。
刑警象一只沙袋似地倒了下去,邦彦从他的抢套里掏出0.38特制转轮式手枪,插在自己的皮带间。
邦彦从衣袋取出自动迸弹小短刀,这是一把刀刃细长的尖刀。他象要施行外科手术的大夫一样,非常沉着地把已经断了气的刑警上衣剖开,对准心脏部位,把尖刀刺了进去,刑警全身微微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出血并不多。邦彦把尸体拖进茂密的杂草丛中,便又不动声色地返回到他原先等人的地方。
邦彦根本不认识他所指定的那个叫做吉田的人,管他吉田是谁,这与他毫无关系。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就是那辆运送三千万元小包裹的邮政摩托,在开往吉田家的时间。
果然,七分钟以后,他所等待的红色小摩托终于开了过来,邮递员瘦长的脸上,长着长长的胡须。
他用平时射击练习以及射击竞赛中所掌握的要领,瞄准正从下面驶来的邮递员的耳朵。一声跪快的声音响了,子弹截断草茎,正中邮递员的左耳。子弹炸裂了,只见脑浆四下飞溅。
顷刻间,邮递员从摩托上被抛了出去,失去操纵的摩托一下子打了横,车轮空转了起来,小包裹险些从罩着网绳的货架上的邮箱中滚落出来。
一辆在暗中保卫着邮政摩托的轻便摩托突然停了下来,驾驶轻便摩托的刑警边骂边将右手迅速伸向右腋下准备掏出枪只。
此时邦彦的手枪又一次爆出脆快的声响,但这声响却微小的很,阵风掠过已是消散得几乎听不出来了。
这一枪在刑警两眉中间恰好挖出个小洞洞。还没等他感到疼痛,就已经沉陷于黑暗的世界中去了。
邦彦立刻站了起来,跳到崖下,从邮政摩托上抢走了满装三千万元的小包裹,然后掀起摩托车座子从一个皮袋中取出一叠现金挂号的信封,他左臂夹起俘获物,轻快利落地向崖上攀登了。这一切动作只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
邦彦把扣好安全栓的手枪插进内侧衣兜中,再越过麦田的坡地钻过栅栏的缺口处,偷偷地藏进疗养所的森林里去。
楼房左侧有三个公园管理人员,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枪声,仍旧在慢吞吞的焚烧着落叶。
悄声走过林间小路,邦彦快步地向藏着他那帆布口袋的沟旁走去,脚下是一片盛开着的小粒野菊。树荫下羊齿叶尖滴垂着闪光宝石一样的水滴。
他从周围长着茂密木瓜的沟河中,把他那只用麻绳沉到水底里的防水的钒布口袋吊了上来。
打开口袋之后,他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白大褂以及手术用的胶皮手套取出来,然后把三千万元钱的小包囊和刑警的手枪以及箱子等物塞了进去,重又沉入水中,只是将一叠现金挂号信封塞进内侧衣袋里。
他穿上了白大褂,并特意让手术用的胶皮手套露出白大褂衣袋的外边,然后便神态自然地向位于灰色高地的病房方向走去,枯叶不时飘落到他的肩上。
病房一连有几排,每排病房之间有通廊相连接,就在通廊下面有一处恰似地道模样的通道。
通道的一端是一个黑黑的洞口。原来这是一条暗沟,里面有暖气管道及上、下水道。暗沟并不深,看样子人在里面可以弯腰通行过去。
邦彦步行至这里时,顺手便把现金挂号的信封,扔进了这暗沟中,他这是为了要转移搜查人员的耳目,人们为了搜捕案犯会在这条纵横交错的地下暗沟里转来转去,这当然就给邦彦以逃脱的时机。
邦彦从大院的正面走了出来,向门旁执勤室的守卫人员微笑着亲切地举手示意,便悠闲地走出院去。
这时,乘着警车赶到现场的刑警们,已经把疗养所的后面团团地围住了。
正门如今也有警车鸣着警报器飞驶而来。警察们对着白大褂的邦彦,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径直闯进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