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噼里啪啦敲击在伞面,汇集成下落的水流,如同天然屏障,将三人划分为两个空间。
但显然,这次的宋枝蒽并不在何恺那个阵营。
祁岸身量高大,肩宽腿长,屈尊般站在那把小伞下,并没有让出空间的余地。
宋枝蒽虽然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却也没有过去的意思。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何恺会出现,也并不惊喜于他的出现。
三人在雨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直到何恺咽下心中不爽,维持着还算体面的假笑,走到二人跟前。
他看向宋枝蒽,眼神明显在质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宋枝蒽没说话。
是祁岸沉冷的嗓音如利刃般破开尴尬,“我有东西落在她那儿,过来取。”
闲闲散散的神态,坦然自若,一秒就激化何恺胸口压着那把火。
何恺皮笑肉不笑地“噢”了声,“什么东西落在她那儿。”
说着又看向宋枝蒽,“你们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近。”
笑中带刺。
眼里的质疑和揣测藏都懒得藏。
似乎早就忘记,前几天把宋枝蒽抛下,去和应雪见面的人是他。
宋枝蒽心口滞闷,像是隐忍什么,缓缓拢拳。
祁岸却不是吞声饮气的性子,勾着一丝薄笑反唇相讥,“我跟她几年前就走得近,你不是都知道?”
这话蕴着拆穿的力道。
何恺一瞬屏息,顿时哑口无言。
毕竟心中的那杆秤再歪,也无法抹去当初是祁岸把宋枝蒽介绍给他认识的事实。
似有些不自在,他不情不愿地呵笑了声,“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
话刚说完,迟到好久66路公交就到了。
宋枝蒽撇过头,望向那辆人挤人的公交,车门打开,稀疏的人流从后门下了车。
前门也“呲”地一声打开。
像是终于找到得意喘气的缝隙,她声音不大地开腔,“车来了。”
说话间,宋枝蒽扭头看向祁岸,礼貌真诚,“谢谢你的雨伞,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也不管站在对面的何恺是什么表情,宋枝蒽从祁岸的伞下迈出,挎着包阔步上了公交。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旁边何恺面色骤沉。
扭头又看了眼面色淡薄的祁岸,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一咬牙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望着男生急匆匆的背影,祁岸嘴角扯起几分嘲意。
眼波流转间,刚好看到站在车窗前握着扶手的宋枝蒽。
车窗上雨滴零落,女生小巧秀气的脸被雾气遮挡得有些模糊。
似是察觉到车窗外的目光,宋枝蒽不由自主地掀眸,朝依旧在雨中撑伞的祁岸望去。
男生撑着那把黄色雨伞,单手抄袋,身高颀长气场桀骜,俊朗淡漠的脸上情绪不明,正眸光深远地望着她。
视线透过水雾短暂交汇。
直到公交再度启动,嘈杂的车内响起何恺有些憋屈的声嗓,“哎别挤了,别挤行吗?你踩到我脚了!”
“……”
被扯回神,宋枝蒽朝声源望去。
只见本就不算高大的何恺,身影早已淹没在拥挤的乘客中看不清。
静默两秒。
宋枝蒽收回无波无澜的视线。
目光不经意再度朝车窗外望去。
然而此时街景流动,刚刚那道孤松伫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新校区在三环开外。
从酒店坐公交回去,几乎等同于穿过大半个城市。
偏偏下雨交通堵塞,公交不及时,这辆回大学城的66路几乎一路拥挤。
何恺被迫罚站一路,心情暴躁到极致,一下车就拉着宋枝蒽吵了起来。
两人像是各自憋闷许久的积雨云,何恺几乎忘记自己来找她的目的,三言两语就把矛盾激化到最大。
他先是不满宋枝蒽那天无故掐断电话,又指责她和祁岸背地里纠缠,最后又埋怨她上了公交,害得他新买的那辆车还停在那。
说到激动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说呢,最近怎么动不动就和我闹矛盾,原来是和老情人好上了。”
“知道校区合并能和他常见面很开心吧。”
“还东西落你那儿,什么东西,你敢说吗?”
几句声音不小,引得学校附近的路人都忍不住多驻足两眼。
宋枝蒽看着无理取闹的何恺,心中虽然有气,但更多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失望。
忽然就觉得。
这三年,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们之间,争吵过剩,猜忌过剩,唯独甜蜜贫瘠。
至于信任,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
宋枝蒽蓦地发出一声笑。
被这声刺激,何恺蹙眉,“你笑什么。”
宋枝蒽长相本就偏清冷,眼下面色凉薄,更有种少见的生人勿进。
似乎也没有再容忍的必要,她开腔反击,“你说我和祁岸背地里纠缠,那你和应雪这几天又算什么。”
“好朋友叙旧?”
“还是再续前缘?”
有些人就有这么大能耐。
只需单单提到她的名字,就能让另一个人惊慌失色。
“你怎么知道……”
何恺气势减了几分,“祁岸告诉你的?”
“他从不在背后讲人闲话,”宋枝蒽声嗓如玉石相撞,清脆又掷地有声,“是我在他朋友的电话中亲耳听到。”
“而且我和应雪一直是微博互关,她发什么,我都知道。”
言至于此。
很多细节根本不用一一点清。
何恺脸色恍惚,后知后觉地垮掉。
宋枝蒽不卑不亢,“你不是想知道他找我来拿什么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落在我这的是玉佛和身份证。”
“之所以落在我这,是因为昨天我陪蔡暄见网聊对象,祁岸是那个男生的舍友,送我们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雨,他把衣服借给我。”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祁岸从始至终清清白白,如果我做过哪怕一丝对不起你的事,我宋枝蒽天打雷劈。”
清冷的嗓音笃定又坚决,字里行间铿锵有力。
意识到她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何恺理亏张嘴,欲言又止,“枝蒽,我…我没有……”
然而宋枝蒽早已身心俱疲。
没心情和他耗下去。
她沉下一口气,丢下一句“我还有课,先走了”,便毫无留恋地转身朝校园走去。
宋枝蒽没有搪塞何恺。
她下午确实有一节改了时间的通识选修课。
也好在是选修,她犯不着听得多认真,就这么浑浑噩噩熬完整两节课,直到回到宿舍,才发觉自己发了烧。
蔡暄约完会回来,见她在床上病恹恹地躺着,问她怎么了。
宋枝蒽说没事,结果蔡暄手刚贴到她头上就被烫了回来。
“都烧成这样你说没事?”蔡暄满脸无语地找温度计,一量才知道烧到了四十度。
“不行,你得去医院,”蔡暄好半天都没找到退烧药,挠着额头,“再不济也得去医务室。”
说完想到什么,“对了,何恺呢?叫他来照顾你。”
宋枝蒽裹着被子转身,把头埋起来。
蔡暄见状,后知后觉地睁大眼,“别告诉我你俩又吵架了。”
宋枝蒽没吭声。
蔡暄过去扒拉她,“问你呢。”
好半天。
宋枝蒽瓮声瓮气地说,“下午又吵了一次。”
还“又”。
蔡暄简直不知从何吐槽,“我好心告诉他地址,他却过去跟你吵架?”
然而气归气。
当下最重要的是宋枝蒽生了病。
蔡暄让她跟自己去医务室,宋枝蒽不愿意,最后只能点外卖送退烧药过来。
蔡暄帮她送水递药,忍不住咕哝,“我看还不如跟他分手,隔三差五吵架,膈应谁呢。”
宋枝蒽喝下药,继续躺着。
好一会儿才出声,“我欠他很大一笔钱。”
话音染着感冒后浓重的鼻音,轻飘飘的,有些不真实。
蔡暄窝在椅子里划着手机,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什么钱?你在说胡话吗宋枝蒽?”
药劲儿上来,宋枝蒽合上眼皮没再说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她状况好转,蔡暄才问她昨天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已是中午,刚下课的两人约在食堂一起吃饭。
蔡暄是个好奇心旺盛的性子,见她没回避,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能是情绪憋太久需要抒发,也可能是昨天烧了一夜,想通什么,宋枝蒽没再闭口不谈。
“当年我爸带人炒股亏了很大一笔钱,闹得及家人都倾家荡产,那些人追到我头上讨债,是何恺帮我摆平。”
说这话时,她语气很轻,轻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但其实,那是一段极为晦涩难安的记忆,她轻易不愿对别人提起。
话音落下。
蔡暄神色恍然,好像忽然明白什么。
比如,为什么她一年到头兼职,却舍不得为自己置办一样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别人可以过得轻松自在,她却永远像与时间赛跑。
因为别人的起点是地平线,她的起点是万丈深渊。
而这些,并不是家境优渥的蔡暄可以想象的。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宋枝蒽欠了何恺多少钱。
“之前还了十万,”宋枝蒽想了想,“我手头又攒了五万多,打算过段时间还给他,但就算这样,我也还差他十几万。”
“十几万??”
蔡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虽说这个数目谈不上惊天,但对宋枝蒽这样的家境,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出来。
“所以你这三年来才这么纵容他,也不敢和他分手?”
“不是这个原因。”
宋枝蒽垂下眼,“他没要我还,是我自己硬要给。”
不止是还钱。
这三年,何恺送她但凡贵重一点的礼物,她都不会收。
“而且,”她顿了顿,“我确实喜欢过他。”
那时的何恺,陪她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把所有的耐心和关爱都给了她,甚至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放弃外地更好的学校,毅然决然来到这个城市,上一所十分普通的大学。
这样的攻势,即便原本只有感动,慢慢也会变成爱情。
宋枝蒽会为他心动,为他欢喜。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而现在,对这段感情流失新鲜度的何恺,与始终不愿突破那道线的宋枝蒽,就像两条渐行渐远的轨道。
偏偏中间又横亘着金钱与恩情的枷锁。
以至于无论何恺多么过分,宋枝蒽总会下意识说服自己去包容宽慰——那是她即将跌入深渊时,向她伸来的唯一一双手,她不能随意松开。
可是。
在经历最近这一年后。
那些砝码仿佛一点点失去效力。
宋枝蒽只觉被这段感情拖得好累。
得知前因后果。
蔡暄一时也没了主意,“你这情况确实微妙,要是你主动提分手,搞不好他还会觉得你利用完他就丢。”
“……”
“而且十几万也不是说赚就赚。”
宋枝蒽没接话。
好一会儿才说,“不想了。”
“吃饭。”
连续吃了两天药,宋枝蒽很快就恢复从前的精神。
这两天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被兼职塞满,好像生活中的任何波澜都不能阻止她赚钱。
期间何恺在微信上刷了几次存在感,时而给她微信步数点赞,时而在朋友圈发知乎问题,诸如“男生什么时候才会对女生彻底失望”,“怎样才能维持好一段感情”一类。
和从前冷战期差不多的套路,只是用得太多,宋枝蒽早已没兴趣陪玩。
再后来,就是舍友林洋的生日。
之前她就说好,当天要请大家去吃市里美食排行前三的那家日料。
为此蔡暄私下拉了个群,和大家商量送林洋礼物的事。
苏黎曼觉得个人买,总归送不上什么好礼物,便提议三人凑钱给林洋买个大的。
就这么,三人最终凑了一千,给林洋买了套还算能打的外设。
省得花心思挑礼物,宋枝蒽乐得清闲,在图书馆写完大半篇翻译稿,等时间差不多,才坐公交前往约定地点。
只是没想到,她刚从公交下来,就看到街道对面那家高雅气派的日料店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灰黑色烤漆超跑。
本就吸睛的豪车,在这不算拥堵的路段尤为耀眼。
更别说超跑副驾驶上坐着一位面熟的辣妹。
那姑娘和上次一个画风,一头漂染后浅金色的长发,穿着马卡龙色紧身连体裙,拿着杯星巴克,在那儿对着手机嘟嘴自拍。
驾驶位却空着。
仿佛从自我麻痹般的真空中抽回神,宋枝蒽呼吸一轻。
然后就看到那道颀长孤拔的身影,浸在傍晚绯金天色中,慵懒靠在店门口,闲散抽着烟。
双颊随着吸气微微凹陷,勾勒出凌厉的下颌线,修长手指夹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猩红,痞浪又性感。
与超跑辣妹相比,明显是道更惹眼的风景线。
可对宋枝蒽来说,这一刻没有养眼,只有意外。
没想过两人在校外还会相遇,她心神微晃,脚步也随之顿住。
然而就在这霎。
对方似乎感知到什么,缓缓撩起眼波。
白雾倾吐弥漫间,一双锋冷双眸漫不经心朝她的方向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眼神拉丝了……()
看那么多宝子误会,怪我没划重点,车上的女生就是罗贝贝,岸哥俱乐部的女经理人,俩人没有感情线,纯粹就是上下级,以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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