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匆忙,潘志强没能买到卧铺,买的是硬座。
时铭坐在那?里,白T恤黑裤子,扭头看着窗外。
他身上?的气质分外冷漠,年轻英俊的脸孔都显得额外冰冷。
浑身冒着寒气,大热的天,这个车厢都跟着降温,但拽着俞宿的手却没松开。
坐在他身边的俞宿耷拉着脑袋,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没少?受罪,显得越发瘦小了。
他时不时偷眼去看时铭,一副尴尬无措,又试图讨好的模样,但嘴角却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潘志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底无奈,他倒是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俩孩子都不说,他能怎么办,还?不得帮忙收拾烂摊子。
“咳咳,时铭,你好好照顾俞宿,老师先?去补个票。”人都上?车了,只能先?上?车再补票,还?得找人商量把?他们的座位换到一起。
俞宿手心都是汗,两个人握在一起湿漉漉的,他知道时铭爱干净的毛病,但这一次时铭却紧紧的拉住他的手,从上?火车到现?在都没松开。
他一次又一次偷看时铭的脸色,但后者脸色太冷漠,以?至于俞宿满腔的话都不敢说。
许久,扭头看窗外的时铭终于有了反应,转身,冷冷的盯着他:“想说什么?”
时铭的脾气一直不大好,从他打人的次数能看得出?来。
但这是第一次,俞宿直面他的锋利和?冰冷。
即使他们初遇的时候,面对完全陌生的俞宿,时铭也没有这么冷漠。
俞宿心底那?点?勇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担心害怕,他怕时铭真的生气了。
被这么一问,俞宿下意识的反问:“时铭,你是不是生气了?”
时铭差点?被气笑:“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
他罩着的人,结果出?来一趟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偏偏还?不肯跟他回去,最后还?得扛上?来,还?别人当做人贩子,他这个当哥的不要?面子吗?
俞宿抿了抿嘴角,从小不爱哭的人,被打得浑身是伤也不求饶的人,这会儿却特别委屈。
他心想: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要?不是怕连累你,我用得着待在京市不敢回去吗?
换成俞志勇,我恨不得把?他连累死,带他一起下地狱见阎王!
想着想着,眼泪就?跟珍珠似的,大颗大颗落下来。
时铭脸色一僵,他故意摆脸色,就?是想吓唬一下俞宿。
谁让他混得还?这么惨,还?死扛着不回去。
说什么不想添麻烦,他带来的麻烦还?少?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客气。
结果俞宿一哭,时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哭什么?难道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是,这段时间肯定吃了不少?苦,瘦了那?么多,老子花时间养出?来的肉都掉了,亏大发了。
我不该吓唬他,本?来就?跟小耗子似的老鼠胆,再吓唬他还?得了?
时铭顿时心虚,理直气壮的气势都塌了大半。
偏偏对坐的阿姨还?说:“同学,你弟弟都哭了,快哄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瞧你冷着脸都把?弟弟都吓坏了。”
俞宿不敢直视时铭的视线,低着头一颗接着一颗掉眼泪,他知道时铭最受不了这个。
他就?是这么自私卑鄙,逼着时铭不得不搭理他。
俞宿忽然想起小学课本?上?的寓言故事——农夫与蛇,时铭好心好意将他救了回去,帮他赚钱,为?他着想,却不知道他从头至尾都没安好心。
“你跟我过来。”
时铭拽着人,或者说拎着人到了水房。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铭矮下身体,双手放在俞宿的肩头,盯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俞宿的眼泪还?没干,流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鼻尖红彤彤的,显得越发的可怜。
但即使是雾蒙蒙的眼睛,也能看清楚时铭的眼底没有愤怒,责怪,只有关心和?疼爱。
真受不了,明明是男孩子,为?什么这么爱哭,时铭无奈。
偏偏这么瘦小,还?不够他一拳打的,打不得骂不得,他真的恨不擅长哄小孩。
微微叹了口气,时铭问他:“哭够了吗?”
俞宿吸了吸鼻子:“那?你不生气了吗?”
他不喜欢时铭冷着脸对着他,只要?时铭摆出?冷漠的样子,俞宿就?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
“我很生气。”时铭一字一句的说。
俞宿抿紧嘴角,在直接放声大哭和?抱住时铭大哭之间摇摆。
反正时铭最看不得他哭,他就?要?抱着他哭,哭到时铭不能生气为?止。
幸亏时铭在他行动之前,就?开口,躲开了一场泪波攻击!
“我生气你到了京市,没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也生气你没找到人,不知道立刻回汕城。”
“更生气你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但是我最最最生气的,是我没陪你一起过来。”
俞宿抠着自己的伤口:“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来京市的。”
时铭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是你要?来京市,那?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回去了吗?”
“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
“梦想杯的奖金有五万,我可以?养你。”
说到这里,时铭颇有些小骄傲,五万块呢!
“如果钱不够了,我还?可以?参加竞赛。”
时铭显然已经把?奖金当做自己的储备基金池。
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铭的双眼灿烂如星辰,带着耀眼的光芒,那?是让俞宿永远都无法拒绝的温暖。
在他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点?了点?头:“好。”
时铭勾了勾嘴角,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走吧,我们回家。”
被拉着回到座位上?,俞宿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时铭的手心依旧温暖,但俞宿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农夫救回毒蛇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那?条毒蛇会恩将仇报。
现?在,他就?是一条吐着信子,露出?獠牙的毒舌。
他就?像一个陈年旧伤,外面看起来好了,内里早已溃烂,就?像他的人渣父亲,□□母亲一样,根本?不配这一份善意。
如果时铭知道,带回去的是一个杀人犯,他肯定会失望,会用异样的、冰冷的、甚至是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对,杀人犯,他在京市杀了人!
俞宿绝望的闭上?眼睛,不想回忆那?天晚上?。
他不敢将心底最大的秘密,告诉时铭。
只因?贪图这这一刻的温暖。
再等一等,让我靠着时铭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等到下一站,我就?会溜下去,不会牵连到时铭。
时铭也发现?他的不对劲。
俞宿的身体一直微微颤抖,时铭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凉的,他皱了皱眉头。
伸手一摸俞宿的肚子,果然是瘪瘪的,时铭暗骂自己粗心,起身去买了面包和?牛奶:“先?吃点?垫垫肚子,等回到家再吃点?好的。”
俞宿接过面包,两只手捧着吃,眼睛盯着时铭,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时铭勾了勾嘴角,嘴上?嫌弃:“这才几天,怎么又弄成这样了?”
俞宿的脸色微微一变,低下头不说话。
时铭见他这幅模样,微微皱眉,意识到在京市发生的事情,对于俞宿来说肯定不那?么愉快。
难道找到了亲妈,但那?个女人却不想要?他,拿走他的钱把?他赶出?家门?
有那?种人渣亲妈吗?时铭忍不住胡思?乱想。
等了一会儿,俞宿抿着嘴角不说话,身体都微微发颤,时铭叹了口气,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俞宿最终还?是会告诉他真相。
但是,时铭只说:“算了,不想说就?别说。”
“反正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俞宿知道,时铭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定下了承诺。
越是如此,他越是伤心。
因?为?自己注定要?让时铭失望,他不能留下来,到时候时铭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俞宿这么想。
不,时铭原本?也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心好,把?我当弟弟一样照顾。
这么一想,俞宿更加失落了。
潘志强补完票回来,一看笑了:“和?好了?”
“嗯,和?好了。”时铭斩钉截铁的说。
潘志强又笑起来:“这几天你整天往外跑,原来是在找俞宿啊?时铭,你找俞宿有什么不好跟老师说的?”
时铭不回答,扭头看窗外。
潘志强又看向俞宿:“俞宿,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市,你可不知道,时铭比赛完愣是不肯走,每天起早摸黑的出?门溜达,弄得我还?以?为?他干嘛去。”
原来时铭为?了我,故意多留了几天,还?到处找我吗?
俞宿勾了勾时铭的衣角:“对不起,这几天是不是很辛苦?”
时铭回头瞪他:“你知道就?好。”
要?不是他眼神好,他们说不定就?这么错过了,他八成还?会以?为?这小尾巴找到了妈妈,跟亲妈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所以?没良心白眼狼才没联系他。
潘志强教训道:“时铭,跟俞宿好好说话,你这么恶声恶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骂他。”
“你这孩子,明明那?么关心俞宿,说话就?跟吵架似的。”
俞宿勾起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老师,没关系的,我知道时铭对我很好。”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俞宿说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潘志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再想到俞宿的家庭,他忽然出?现?在京市,时铭还?到处找人,潘志强顿时开始脑补。
“肉麻……”
时铭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他伸手将俞宿的脑袋压在腿上?:“闭眼,睡会儿!”
俞宿趴在他腿上?,脸颊感受着温暖,薄薄的一层布料,他依稀能感受到时铭的肌肉。
时铭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更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但是现?在,他主动让自己睡在他腿上?。
我对时铭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俞宿开心起来。
他微微抬眸,想去看时铭的神情。
还?没看到,一双纤长精致的手掌,轻柔的覆盖在他的双眼上?。
温柔的黑暗降临。
俞宿下意识的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时铭的手心,微微发痒。
“睡吧。”
时铭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温柔。
火车上?依旧喧闹,一车的吵吵嚷嚷,味道还?略显怪异。
枕着时铭的双腿,俞宿毫无防备的陷入了熟眠。
潘志强忍了又忍,等俞宿睡着了,忍不住低声问:“时铭,俞宿怎么会在京市?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嘘!”时铭比了个手势。
看了看睡着的俞宿,潘志强只得把?话憋回去。
俞宿这一睡,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从白天睡到了黑夜,从黑夜又回到了白天。
等他睡饱了醒来时,火车距离汕城只剩下三站了。
俞宿心底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就?不想离开时铭,所以?才会睡了这么久。
吃了点?东西,俞宿眼神闪烁,开口道:“时铭,潘老师,我想去个厕所。”
潘志强连忙让开位置:“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
俞宿抬头看向时铭。
时铭正在揉发麻的双腿,淡淡道:“去吧。”
俞宿露出?一个笑容,重重的看了一眼时铭,将他的模样印在心底,才转身走出?车厢。
时铭,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俞宿:我爱哥哥,但为了哥哥,我要独自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