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把七殿下叫回来吗?”鸳禾看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出言问道。
江微澜微微摇了摇头,覆上手腕的银镯:“随他去吧。”
案几上还隐隐露着一角红纸,是几家姑娘的生辰八字,今日拿来是为着同诸位皇子定亲的。
若是有心争夺皇位,如何只靠着江家的势力。
再者说如今他也到了该订婚的年纪,早该相看几家蕙质兰心的世家小姐定下亲事,若是将来有个什么还能多加照应。
她愿看在狼牙坠的份上,将他当做幼弟来看,好生照拂,可两人也终究是共谋大于情分,他这般小性子是不利于两人谋权的。
她本意今日同凌锦御好生商议这一事,可他走的实在快,江微澜难免有些淡了心思。
照着他方才那副孩子气的模样,今日这事怕是商议不成,还是缓一缓再说为好。
一股淡淡的荤香传来,身旁的帷帘被李兰亭只手挑开,托盘上赫然是一碗撇去油花的鸡汤。
她不喜食荤腥,这些时日她时常是看折子到后半夜,但李兰亭还是叫御膳房那边煨了一盅鸡汤来。
人参黄芪等药材虽是滋补,味道极为浓烈,江微澜向来对这些气味敏感,素不食这些气味大的东西,连带着荤腥也是如此。
李兰亭专程嘱咐御膳房那边放了榛蘑以盖住药材味,如今那碗清亮澄黄的参汤中飘着几颗枸杞,就这么呈到了她的面前。
“娘娘,用些参汤吧。”李兰亭出言道。
江微澜只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端起了瓷碗,像是下意识的道:“锦御今日来的匆忙,许还没有用膳,送一碗到紫云殿去吧。”
江微澜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这话便脱口而出,仿佛刚刚的不愉快也一消而散。
她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李兰亭却是看出了她的顾虑。
江微澜是北辰最为年轻的太后,这般小的年纪若是想在此等高位站稳脚跟,光有江家的支持是不够的。
三年的时间,李兰亭这些身边人最是知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她既然未曾做错什么,也只是出言逗了这不识趣的孩子几句,怎该她耐着性子去哄。
李兰亭颇为善解人意,只道:“妾明白,只是娘娘多少也要用才些,这鸡汤是七殿下送来的方子,同往常御膳房送来的是不一样的。”
太后娘娘面前,李兰亭从不掺假。
太后娘娘日日为国事操劳,太医只说亏损了精力,是该慢慢补回来的。
可奈何娘娘当真是清心寡欲的谪仙,汤药苦口,她总是推脱不肯喝,再说什么鸡鸭肉汤,山珍海味,她更是不愿沾染荤腥。
七皇子为此也是没少下工夫,这盅鸡汤炖出来。味道果真淡下许多。
“他倒是用心,”听她这么说,江微澜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李兰亭只微微垂首,“给他送去一碗,想来他还饿着。”
凌锦御是恩公之子,两人如何能因着这等小事生了嫌隙。
“妾知晓了。”饶是李兰亭不苟言笑,眼下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纹。
以往娘娘可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今按着七殿下的法子添了些药材进参汤,娘娘闻着味道淡了许多,总算是肯喝些,好补补身子了。
否则日日看着娘娘操劳,身为娘娘身边的尚仪却不能让娘娘身体安康,实在是失职。
鸳禾笑着道:“娘娘处处想着七殿下,也当真是七殿下的福分。”
……
那边三皇子得了准许,方迈了步子进来:“儿臣拜见母后。”
“可是朝中又有了什么事?”江微澜长睫掀起些看着他。
凌苏梁道:“回母后的话,江南那头的百姓作乱,不肯烧尸,如今已有不少百姓染了瘟病。”
瘟疫,又是瘟疫。
“哀家不是早就吩咐了下去,尸身烧不净必定会引发瘟疫,若有百姓闹事该好生安抚,安抚再不成也不该由着他们,”江微澜将那串莹润的手钏置在桌案上,眉眼中难得不悦,“江南官员办事不利,事后罢免。”
以往宫中不论有什么大小事宜来叨扰她,她都是一副温和的好性子。
如今因着江南水患一事动了肝火,想必瘟疫一事当真不容小觑,否则太后如何能这般。
“儿臣知晓了,母后莫要再气,还是想办法应对瘟疫为好。”凌苏梁从衣襟中抽出张丝绢,其上似乎还透着点点墨迹,不知是哪家权贵传于的密函。
江微澜微微阖上了些眸子,瞧着当真是疲累极了:“将尸身烧干净,无恙的百姓遣去临地,艾熏火烤总是管用的,定不能叫瘟疫再扩散开来,免得齐渊国那边趁虚而入。”
慈宁宫有一小小盆景,还是不知是哪的官员谄媚送来,在静谧的室内充斥着滴滴答答的水声。
凌苏梁看着那张脸默了良久,后还是笑笑将那张布了字迹的绢帛:“都说母后年龄尚小,可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太后监国的样子了,难怪父皇这般放心的将朝政交付与你。”
江微澜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凝神看着桌案上那张密函。
密函上赫然是参奏她的话语,什么太后同七皇子这等肮脏的血脉如何勾结,两人又是如何将先帝谋害至死。
江微澜对着他有些飘忽不定的眸子沉声道:“真是无稽之谈,想必这封信是御史台李家那边的。”
她不是在询问他,江微澜肯定极了。
能像这般胡编乱造宫闱之事的,也只有如今为着女儿处境心急的李家,可李御史不会这般突然。
谁要公然同丞相府作对?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眼睛,”凌苏梁洒笑道,“只不过李家可未打算叫母后发觉此事,只想着暗中靠儿臣将此事闹大,到时母后在宫中的名声毁于一旦,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般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哀家的头上,不会是只凭朝中那几张老臣的嘴吧。”
江微澜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惧意来。
太后娘娘最是良善至极,可他却觉着,面前这位母后可不似瞧上去那般面善。
凌苏梁顿了顿首,轻叹一口气道:“没错,光凭着李大人那张老嘴如何能让母后倒台,母后虽如今在朝中的根基不稳,可好歹还有丞相府坐镇,哪里是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能撼动的……”
江微澜不语,单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听他停顿片刻复又开口道:“母后是聪明人,理应知晓儿臣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母后不被朝臣看好,地位已是岌岌可危,儿臣想要母后的支持,我们互利互惠如何?”
紫云殿。
凌锦御不自觉的覆上了腕上缠绕着的白纱,眸中多了几分暗色。
殿外像是来了人,他听着景舒道:“劳烦姑姑跑一趟。”
凌锦御眸中的阴霾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朗:“可是母后叫姑姑来?”
李兰亭身后的侍女将小盅呈了上来,她道:“正是,太后娘娘惦记着殿下,殿下今日来得急,娘娘嘱咐妾为殿下送参汤来补。”
景宁朝着女官行上一礼,旋即接过那盅鸡汤进了殿。
“母后可用了些?”闻得出这盅鸡汤的药材味却是淡了许多,凌锦御便知晓她是同御膳房那边知会了。
李兰亭微微颔首,道:“殿下这主意甚好,娘娘吩咐妾给殿下送来,而后用了一碗。”
“殿下可要快些回去,毕竟也是娘娘的心意,凉了可就不好了。”盈桐弯了弯眼眸,出言道。
鸡汤以小砂盅送来还是温热的,凌锦御搅动着那碗鸡汤,瓷勺同碗底相碰的清脆声响响起。
母后待他是极好的,再如何都是为他好,他自该好生报答。
这般想着,凌锦御眸中带了几分光亮,“你可还记得本殿先前捉到的那只银环?”
银环蛇最是毒,若是不慎被它咬上一口,怕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可他最是会训蛇,他想着母后定然会喜欢这等小宠。
景宁会意,去殿内将那只竹笼交到他手上,看着他前不久捉到那只豢养在编丝细竹笼中的小蛇,凌锦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它最会博人喜爱。”
景宁眨了眨眼,问道:“殿下要它做什么?”
“景宁,猫儿狗儿的小宠该如何抓着主子的心?”凌锦御提起那只精细的小笼子,透过缝隙看着笼中那只朝着他嘶嘶吐气的小蛇,唇角微微勾起。
景宁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乖巧护主。”
凌锦御摇了摇头,抬眼看着他,这才道:“乖巧护主如何能算,本殿还要多多体恤母后才好……”
窗外夏雨淅淅沥沥,顺着檐角滴落在地。
眼下本该是黄昏时节,天边因着阴雨,低沉的压下一层暮霭。
慈宁宫那边方传来消息,说是裴尚书冒着雨前来,是有朝中要事要同太后商议。
凌锦御正是喂着那只银环,方一听闻此事,握着竹笼的长指微微蜷紧:“这些时日兵部事务繁多,裴大人竟还能走开?”
景宁未觉出有什么不妥,下意识答道:“听娘娘身边的女官说,还是太后娘娘召见的裴大人,娘娘发了话,裴大人哪有不来的道理。”
景宁这话一出口,才见着自家主子脸色愈发不善。
那张原本稚嫩与冷淡交织在一起,看着极为违和的脸上愈发阴沉:“裴尚书难道不知晓如今母后的声誉成了如何?”
这些时日流言愈发过分,母后一心为家国,却总有人拿着这些莫须有的事来败坏母后的声誉。
若裴寂凉在乎名节知晓分寸,就不会这个时间来母后的寝宫议事,只会平白的让人捏了把柄说嘴去。
“随本殿去面见母后。”凌锦御将那只小竹笼拢进了袖口,凝声道。
慈宁宫正是一片茶香袅袅,温热茶汽驱了人身上沾染的潮气,淡淡的茶香叫人身心都舒坦了许多。
“臣请太后娘娘坤安。”裴寂凉朝她俯身一礼。
江微澜未言语,打量着地上端跪着的身影。
裴寂凉永远都是这幅有礼的模样,他生的俊美,如今又是做了兵部尚书,也难怪人说媒婆要将他门槛踏破,也不知哪家世家小姐最后能有这等福气。
“免礼,”江微澜将那盏茶推到他的面前,开门见山的道,“你也知晓今日哀家叫你所来何事,哀家想听听你如何想的。”
裴寂凉早就料到她这般问,从怀中抽出一张宣纸递与她:“娘娘不妨先看一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两人幼时便一起被丞相府李夫子教习,外界相传的青梅竹马也并非空穴来风。
那张密密麻麻的宣纸她只随意扫了两眼,单裴寂凉一个眼神。她便知晓此刻他在想什么。
“可你要知晓,倘若这皇位换太子坐,以他的心计与手段又当如何?”江微澜将那张有些泛潮的纸张折起,淡声道。
若是这位子给了太子,以太子一党那边,定然会为着以绝后患不会放过凌锦御。
“皇权争斗向来如此,九子夺嫡成王败寇。”裴寂凉微微摇了摇头。
这话没错,江微澜并不反驳,他看向她的眸子有几分不解:“臣原以为足够了解太后娘娘,却未曾想娘娘当真是对七皇子青睐有加。”
他知晓江微澜心思不在后宅院,将来必定抱负远大。
可她若是真想把持朝政,何故要选凌锦御这等阻碍最是大的皇子,裴寂凉愈发看不明白。
倘若江微澜想要提皇子登上帝位,这人并非凌锦御不可,五皇子六皇子是成为傀儡皇帝更好的人选。
“他最是乖巧,”江微澜顿了顿,“哀家喜欢乖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