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曼抿着唇，即便钟立言坐在了沙发上，她也还是站着。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坐的位置，也没有力气动一下。
半开放的小厅台下方，是董办的办公区，又对着财务和法务办公室的玻璃门。
许多人转头就能看到小厅台上的两个人——他们一站一坐在沙发组长桌边。
阳光很好，气氛却很糟。
可王一曼此刻完全顾不上边上有没有人在看她，她心里想的，都在《兵王》发行的项目上。
怎么可能是1820w一集？
她皱起眉，悄悄抬眼看一下老板，欲言又止。
她不信。
“刚刚爱果平台的创始人盛勇，微信邀请我晚上共进晚餐，表明了想用1820w一集，买我们的《兵王》。”钟立言像看穿了她眼神的意思，沉声冷然道。
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觉得她做的不好。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希望她接受失败，重整状态再起航。
“……”王一曼脸色白了白，她手搭在桌上。
又看了钟立言一眼。
一个有老板亲自撑腰的女人，在公司里做什么事做不成？
想到这里，她眼睛微微眯了下，心里一阵轻蔑。
她不服。
钟立言抿了下唇，再次开口：
“鞠礼写了三份策划案，第一份，联合宣传推广方案；
“第二份，针对《兵王》项目的多元化营收计划方案；
“第三份，根据《兵王》项目特殊性，开拓平台新玩法策划案。
“每一份策划案中，提及的每一项计划，都被爱果认定为有效计划，会在合作后，推进执行落地。
“这是为什么，鞠礼三次与爱果见面，下一次都能见到爱果平台更高级别领导的原因。她拿出来的东西，平台认同且重视。
“这也是为什么，《兵王》能打破爱果的消费顶棚，达到现在这个高价位。”
钟立言的声音很轻，也很缓。
但他的措辞和字句，都很稳。
每一字都打在王一曼的心上，否掉她的臆测和不满。
他仿佛总是能抓到重点，知道说什么，怎么说，能将下属打击到最低谷。
他这种职场上看透一切的能力，是大家敬畏他的原因之一，却也让大家痛恨，恐惧。
王一曼面色一红，这种站在对方面前，仿佛自己的一切不优雅、不体面、阴暗、怨念等等，都被撕裂、揭开，暴露在空气中。
羞耻，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不堪，永远无法忘记的情感。
胜过仇恨，胜过皮囊的疼痛。
这是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失败和丑陋的瞬间，令人无法承受。
王一曼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堪，都无所遁形了。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仇恨过一个人。
敛眸，她敛去眼底的仇恨，也压抑住了因为想让眼前人消失而生的战栗。
“老板……我去想想……”王一曼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对于她这样因争强好胜，而押注自己的一切，甚至不留一寸皮囊的人，是无法承受失败的。
看着王一曼的背影，钟立言无声的叹了口气。
很多人看似强大，张扬，高调，实际上却脆弱到经不住风雨，不堪一击。
人生还很长，不管曾经走的多顺，总会有遇到挫折的一天。
他从不相信，有谁能一帆风顺过一辈子。
希望每一位员工，都能在挫折中，复盘下自己的过去，学会改变和提升，懂得用更智慧的方式，面对未来的人生吧。
烦恼即菩提。
不是说烦恼是好的，也并不是失败是成功它妈。
而是说在遇到烦恼困境后，努力思考，进而做到成长；
在失败中学会东西后，真正做到改变；
才能在追寻无上智慧的路上，走的更远啊。
他站起身，绕过落地玻璃墙，走回自己的大办公室。
鞠礼仍在睡，此刻已经从坐姿，变成了躺姿。
到底有多疲惫，才会睡的这么沉？
他站在办公室中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员工？
在大老板的办公室里，裹着大老板的衣裳，睡的像只……小猪。
工作至今多少年了？
他可没遇到过这么无法无天的下属。
是说她对于这个办公室里的味道，太熟悉，太有安全感了？
还是他办公室这套朱敬一选的沙发，太舒适了？
摇了摇头，他转回办公桌后，坐下继续看下一个工作邮件。
看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望着鞠礼半蜷在那里的娇小身体。
他忍不住想：这样睡，能舒服吗？
又仔细看了看，她好像将他的外套袖子攥在了手里，蹭在脸颊边。
她……会不会流口水？
……
……
鞠礼睡醒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钟立言没有在办公室里。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想，看了看时间，确定老板这会儿正去开创作部的立项会。
转头往办公室外看，果然高蔷的位置空了。
她不在的时候，高蔷是要陪同与会的。
站起身，她将老板的外套整理了下。
想了想，便喊了行政部阿姨，请对方帮忙将外套拿去干洗烘干，下班前带回来。
离开老板办公室，鞠礼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透过老板大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墙，盯着那组沙发望了一会儿。
又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睛。
虽然有奶片儿撑，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但奶片儿效用消失后，还是会觉得疲惫。
睡了一会儿，她感觉基本上缓过来了，但又有些怅然若失。
那种一件事做完后，突然清闲下来时，会有的特殊感受。
揉了揉眉心，她一边喝热水，一边休息了好一会儿。
接近傍晚的阳光昏黄，让人也有一种懒洋洋之感。
捏着合同又看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到法务部，找专门负责发行合同的法务部前辈沟通合同细项。
所有权益项，和限制项，都是甲方公司可能会要求修改的地方。
她得了解，我们的底线在哪里。
法务部前辈拿过合同后，鞠礼拨通了郑子夏的电话，请他过来一起看看、聊聊。
合同聊了近20分钟，合同条款上的措辞非常生涩，可被法务前辈一分析解释，就变得非常简单易懂了。
待想问的问题都问罢，她和郑子夏一起离开法务部办公室。
“王一曼回发行部的时候，脸是灰的。”郑子夏道。
他还告知她，在她睡着期间，王一曼找老板聊过了。
“……”鞠礼点了点头，没有多做点评。
“她回来的时候，四周都是窃窃私语，虽然估计不全是聊她的，但……对她来说，恐怕仍然是人生中最羞耻的时刻吧。”郑子夏叹口气。
人生在世，话不能说满，事不能做绝啊。
“……”
送走了郑子夏，鞠礼收到了梁晓彤的转账，10w元，包含她自己的那5w，和王一曼的5w。
公司里的同事们，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
她将自己的5w块存回去，看着剩下的一个‘5’，四个‘0’，陷入思考。
几分钟后，她打开外卖app，点了许多许多比较贵的甜点，饮料，和各种小食礼品。
第一次，她享受到放肆的铺张浪费花大钱的爽感。
一个一个的往购物车里放，价格都不看的，就是这么野，就是这么膨胀！
现在，她就是个‘财务自由’的大款。
买！
买买买！
全都买！
这种‘有的是钱’的挥霍感觉，真的让人浑身发软，头脑发热。
她想，这世上最痛快的爽感，也不过就是如此花钱了吧！
一边下单付款，一边伴随着叮叮咚咚的付款达成音效，她轻轻喟叹。
花钱真的！
太爽啦！！！
…
20分钟后，各种外卖就开始陆陆续续到位。
鞠礼亲自拿着这些东西，到楼下游戏部门，找武松道谢——做影游联动策划的时候，她给游戏区块儿的老大，住在燕京的司南恒打电话，司总推荐了江海市的游戏主策武松给她。
后面几天，她一有空就给武松打电话问问题，问各种想法是否有可能落地，问各种做法的耗时。
蛋糕、披萨和小礼物，她亲自送到武松桌上，多出来的，请他分给他的团队。
以此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知识援助。
“……”武松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时，样子像接圣旨似的。
一脸严肃认真，双手齐抬，逗的鞠礼直笑。
“谢谢木公大大。”鞠礼将挂在隔壁和手腕的袋子，一一放他桌上，很真诚的道谢。
“有事你就来问我就行了，不用道谢。”武松目光扫过她手腕，语速有些急。
鞠礼帮他摆好，就离开了。
站在后面看着一桌子小食和饮品的武松，脸红了红。
幸福的。
……
然后是游戏市场部，鞠礼跟市场部的前辈们，也聊了好久。
游戏的发行等等内容，都是她以前没接触过的，真的学了很多。
从游戏发行部出来，鞠礼又到了宣传部。
感谢对方给与的关于宣传推广等等思路和知识的援助。
宣传部的小姐姐不仅每天被她问问题，还经常被她拽着，一坐几个小时，问用户思维，问用户习惯，问用户分群等等超专业的内容。
对方都耐心的教她了，实在令人感动。
这是职场令人温暖的部分，鞠礼也要回以温暖。
宣传部的姐姐拿到零食箱，简直开心的不得了。
脸红扑扑的，一个劲儿的推拒，最后在鞠礼热情的坚持下，‘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小姐姐看着小蛋糕、奶茶和各种国内外零食，开心的不行。
她摸了摸自己日渐圆润的面颊，心道：
不是我不想减肥，是公司里有饲养员后辈，不给人减肥的机会呀。
其实她之前帮鞠礼解答，也没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少。
而且，每次鞠礼睁着大眼睛，崇拜的看着自己时，她心里那满足感直飞。
她还一直觉得，鞠礼有耐心听她说话，认同她的能力和表达，其实是她更开心一些。
真没想到，顺手跟鞠秘书吹吹牛，聊聊自己看来最不值钱的专业知识，居然还能收获这么多美食。
开心。
转头，她豪气的对宣传部的同事们道：
“大家快来领食物，有奶茶，有蛋糕，有果汁，有薯条……总裁办鞠秘书请客！”
……
陆陆续续的，鞠礼买的东西都到了。
法务部，财务部，《兵王》的制作人璟姐，还有发行部郑子夏的团队，等等等等，所有给过她帮助的同事，都在请客范围内。
5w块有剩的，她甚至还请了一直很认可很支持她的公关部老大乔百桐，以及所有她认识的，熟悉的，或多或少给过她帮助的人。
最后一份礼物，是3个1000块钱的红包，她包了一份给自己，包了一份给郑子夏，还包了一份给高蔷。
虽然钟老板恨不得将高蔷开掉，她也常常嫌弃这个愚蠢的新人。
可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里，她发现，高蔷虽然极缺主动安排工作，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但高蔷的执行力很好，只要鞠礼将任务，任务目标，任务时限，任务处理方式和注意事项，交代清楚，高蔷就能很好的去执行。
甚至不会有怨言——
要知道，跟高层、中层们接触的过程中，她见识过太多阳奉阴违，和口上应承的特别好，结果执行的一塌糊涂的下属。
偷懒是人性本能。
可神奇的是，高蔷并不会。
这个人蠢的狠直白，不会就是不会，不做就是不做，能把人气死。
但你让她做了，她也想不到要去投机取巧，或者拖延不干。
甚至，鞠礼发现，高蔷连‘只要我做的慢一点，领导就会少交代我一些工作’这种想法，都不曾存在过。
经过分析思考，她觉得，高蔷或许就是从小到大，适应学校环境适应的太深入了——
本来就有点儿不机灵，在学校里做学霸的时候，又完全接受了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老师提交什么作业就写什么的模式。
毕业后，也没能转变过来。
这些天，她交代给高蔷的工作，虽偶有出错，但被训的小心翼翼些后，也没有出什么大差错。
她不再公司的时候，高蔷楼上楼下的给她跑腿，帮她打杂，也没有怨言。
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活机会。
傻是傻了点儿吧，但……
谁没有自己的问题呢？
扬长避短，因地制宜吧。
鞠礼想。
所以，留还是要留的，奖惩也是要公平的。
鞠礼想，她在这一点上，该向钟老板学习。
所以，最后一个红包，她放在了高蔷桌上。
……
几分钟后，高蔷跟在钟老板身后，面容严肃拘谨，一副精神紧绷，极度恐惧出错的样子。
鞠礼抿开唇，站起身走向钟立言。
高蔷瞧见她，立即松口气，转身走向自己座位。
鞠礼则代替她，跟在了老板身后。
“老板，今晚的晚宴，郑子夏已经跟爱果对接过时间和地点了。晚6点我们到包厢先聊，7点开餐。”鞠礼放缓声音，有条不紊的汇报道。
“嗯。”钟立言漫不经心的应声，转头看了眼小秘书的眼底。
似乎没有黑眼圈儿。
“日常邮件预读，我会在明天全部清空，流程最晚会在后天全部清空。”她向老板反馈自己的工作进度。
“嗯。”钟立言在办公椅上坐下，示意鞠礼也坐。
鞠礼却没有坐下，她没有很多话说，汇报完就会立即离开去干活啦。
“老板，晚上爱果应该会带着法务部的负责人，我们的法务部赵玲珑要不要一块儿参加晚宴？”
“嗯，你跟她说一声吧。”钟立言点了点头。
“好的，那我去落实了。”鞠礼礼貌示意后，便转身走向门口。
钟立言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突然，小秘书顿住脚，踟蹰了下，转头对他道：
“老板，不好意思在您办公室里睡着了。”
钟立言没有说话，眼神灼灼望着她，只点了点头。
“还有，谢谢老板的衣服。”她挑起嘴角，终于绷不住一本正经的从容面孔，嘴角一翘，整个人就明媚了起来。
钟立言觉得，小秘书入职以来，好像一直在变漂亮。
皮肤好像更白了，似乎更高挑了，鼻子也像更立体了，嘴唇是不是也更粉红了？
他说不好具体到底是哪里变了，但就是觉得，顺眼了，俏了，出落的越来越有美人模样了。
听着她道谢，他嘴角也跟着翘了翘，虽然弧度非常微弱，但还是能瞧的出来，脸色好看许多。
他目光便上下梭巡，然后不经意的问她：“衣服呢？”
“我让阿姨拿去干洗了。”鞠礼微笑道，表情亮亮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他却一下抿直了嘴唇，盯着她望了会儿，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怎么就送去洗了？
什么意思？
……
……
鞠礼只在老板办公室呆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看见高蔷已经在座位上坐下了。
瞧见她出来，高蔷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又似在掩饰什么般，忙低头。
鞠礼有些奇怪小高的动作，目光便没收回。
然后，她瞧见对方似乎捏着张面纸，在脸上擦了擦。
啊。
高小姐不会是哭了吧？
鞠礼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突然有些不安。
是因为得到意外奖励，觉得工作终于被认可，所以激动落泪？
还是……嫌少呀？
她有些拿不准家庭条件特别好的人，面对一千块钱的红包，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
搓了搓手指，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正纠结着，她就见高蔷整理好情绪，站起身朝着她走过来。
对方没有绕过透明的隔板墙，而是直接站在墙另一边，手搭在隔板墙上，微微敛目，腼腆的低声道：
“谢谢你，鞠礼。”
她的声音有些小，却绝不是不高兴。
一颗心放下，鞠礼也雀跃起来。
她挑起眉，挺直了背脊，爽朗道：
“别客气，是竞争对手王总监，很佩服我们，所以专门给我们包的红包。”
高蔷抬起头，再次露出初见时那种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然后看着鞠礼眼睛点了点头，转身轻快愉悦的回到了自己座位。
鞠礼笑容收起来时，转头又看了看高蔷。
心里忍不住嘀咕：
高小姐不会把她的玩笑当真，真以为这奖金是王一曼专门给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