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脉听得时间极长。
长到舒星都好奇这位世子的脉象。
一炷香的时间,薛彦才睁开眼,他看向舒星,意思很明显,他让舒星也来听一听。
舒星立即走过去,蹲在踏板上,伸手去摸蔚巡生的脉象。
因为师父用了很长时间来听脉,所以轮到他听脉的时候,他便听得格外认真。
又是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舒星才睁开眼,目光对上了薛彦。
师徒二人似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起身去了花厅。
“如何!”勤王妃见薛彦出来,立即询问情况。
薛彦虽然长相很平庸,但他深谙病者心理,他脸上表情与进去无异。
勤王妃一般都是通过医者表情来判断蔚巡生的病情。
但在薛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心里瞬间也没了主意。
薛彦浅浅做了一礼,道:“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府上的大夫,可能……还需要到处走一走。”
勤王妃听了薛彦的话,立即问:“可是世子的病有了眉目?”
薛彦满脸歉意:“王妃,老夫现在还无法断定,需要时间了解。可能要叨扰王府一些时日了。”
一听薛彦要住下来,勤王妃哪有不肯的,立即道:“我这就着人去给两位安排客房,陈姑姑。”
陈姑姑过来,向勤王妃行了一个礼,又向薛神医做了一礼:“王妃有什么吩咐?”
勤王妃道:“你去吩咐人准备客房,然后带着薛神医到处走走。薛神医有些事想要问府上人,你带着去。”
陈姑姑得令立即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去给薛彦师徒二人准备客房,自己则是引着薛彦在王府里到处走。
陈姑姑按照薛彦的要求带着他到了王府的医馆。
王府医馆里有三位医师,三个配药药童。
他们有自己的排班,一人伺候主子,剩下两个人就给王府上下奴仆们看病。
薛彦与舒星到医馆的时候,进门右侧的锅灶前,三个小药童守着药罐。
医馆里弥漫着汤药苦涩的味道。
薛彦悉心闻了一下,问陈姑姑:“世子的药也是在这里熬的?”
陈姑姑回道:“不是,这里离世子住的地方有些远,若是冬日,端过去已经凉了。世子的药都是在世子院子里由伺候世子的侍女内官们熬的。”
薛彦了然,点点头,继续向里间走去。
勤王府的医馆里间像是一个药铺,屋子里三面墙都摆满了药材抽屉。
薛彦粗略看过去,里面光药材就有几百种之多。看来这些年为了世子病,王府上下没少花心思。
医馆里三位医师,只有一位在馆里。
那位医师正伏案写着什么。
陈姑姑引着薛彦走到书桌前,轻声道:“李大夫。”
李和抬起头,看见陈姑姑立即放下笔,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陈姑姑。”
陈姑姑回首对薛彦道:“薛神医,这位李大夫是早些年一直跟着王爷一起在军队上的军医,后来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王爷才让李大夫从军队上下来,到王府养老。他在王府医馆的时间最长,薛神医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他便是。”
李和听见陈姑姑对这个中年男子的称呼,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人便是江湖传闻中那个医术超群的薛家人。
他连忙作揖:“王爷可把您给盼来了!”
薛彦回礼,表现得极其谦和:“李大夫哪里的话,有关于世子的事情,还要您帮我一一说清楚。”
李和立即伸手做了一个请。
薛彦一向不喜欢客套,直接问:“我能看看从世子六岁上开始的脉案吗?”
李和连连点头:“您稍等先坐一会,我去找人拿。”
李和说罢便去医馆侧面的藏书阁里拿脉案。
薛彦回头看向陈姑姑:“陈姑姑有事便去忙吧,要看这么多年的脉案一时半会也看不完,这几日我先在医馆,把这些脉案看一遍,再言其他。”
陈姑姑连连应下,给薛彦派了一个熟悉府上小内官跟着当差,便回了春生阁。
正巧蔚光良从校场上下来,听闻蔚巡生又晕倒了,下了马衣服都没换直奔春生阁。
花厅里勤王妃端坐着发愣,听见外面侍女通报王爷来了,才回过神去门口迎接。
蔚光良进门就问:“薛神医看过了?”
勤王妃道:“是。”
“可看出什么了?”蔚光良把手上护腕解了下来,递给身边的侍女。
勤王妃摇摇头道:“薛神医来摸过脉,摸完便说要到处走走,了解情况,没说巡生病情如何。”
蔚光良看见勤王妃满眼通红,就知道她自己已经悄悄哭过了。
他走过去,揽过妻子的肩膀,道:“既然人已经到了,且没说巡生暂且有什么性命之忧,那便是无事,你也不用这么操劳。说到底,这都是孩子的命,我们尽人事,听天命罢。”
勤王妃满眼含泪。
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可他们是勋爵人家。
蔚巡生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蔚家可就要绝后了。
这事一直萦绕在勤王妃心头,许多次她就要脱口而出,但看着蔚巡生死里逃生,她心里总还保有一丝希望。
就这样年复一年,她把自己心里的那个念想藏了许久。
终于到了今日——
她不再年轻。
蔚巡生的病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终于下了决心,抬眸看向蔚光良,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不然,王爷纳几房妾室,续香火吧……”
“胡闹!”
蔚光良一听勤王妃有这念头,立即喝住。
这一声明显带着怒,震得屋子都抖了抖。
在屋里伺候的侍女们纷纷低头,跪了下去。
勤王妃也是将门出身,骨子里有一种抗打的劲,她知道蔚光良不愿意提及此事,可是眼看着蔚巡生三番五次晕倒,生命岌岌可危。
她年龄渐长,再无生育的可能。
即便是知道蔚光良会生气,她也要说:“王爷,我不能让蔚家的香火断在我的手上。不然日后下了黄泉,要如何跟蔚家列祖列宗交代!”
蔚光良蹙眉:“巡生的事还没定论,你又何必着急?”
“我这是未雨绸缪啊,王爷!”勤王妃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哪怕她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要在这时候表现的强势且大度,“巡生即便是扛过了现在,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即便是他现在已经成了婚,可若是成日这般昏迷不醒,恐怕行房之事也力不从心……王爷……”
勤王妃想再劝蔚光良纳妾,可说到此处,她的心宛如被刀子来回剜捅一般,心痛地无法再继续往下多说一个字,只剩下呜咽之声。
谁不想自己的夫君与自己举案齐眉?
谁不想自己的夫君这一辈子只与自己一人长相厮守?
谁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夫君推出去,送到别的女人的怀抱?
可事实就是这样,勤王府就这一个病怏怏的独子,若是世子薨逝,她年老体弱,早已无生育能力,还有谁能扛起继任勤王称号的责任?
哪怕是一个妾室所出的孩子也好啊!
好过勤王府就此覆灭。
即便是蔚巡生六岁上开始身子就时好时坏,蔚光良也没动纳妾的心思。
他怕将门出身的勤王妃有一身傲骨,不可轻折,怕她伤心难过,闹得家宅不宁,这才从未提及此事。
眼下是她自己提出的,又是在他年过四十,膝下只有蔚巡生一子的时候。
说纳妾这事,他不动心是假的。
可他与姚将军府到底还攀着亲,这事即便是勤王妃姚若淑松口,可她哥哥姚元武未必同意的心无芥蒂。
他们在战场上还搭着班子,若是因为这事起了龃龉,受苦的只有边疆百姓。
勤王妃哭得隐忍,蔚光良抉择两难。
屋里气氛一时间竟是宛若寒冬过境一般,残霜侵袭,无人敢动。
“父亲……”
里间忽然传来蔚巡生的声音。
勤王妃瞬间就收了声,她连忙把脸上眼泪擦擦,绕过屏风进了里屋,轻声道:“你醒了?”
蔚巡生有气无力回道:“母亲,我有些饿,想喝热粥。”
勤王妃立即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做。”
“母亲,”蔚巡生道,“我还想吃您做的窝窝。”
勤王妃无有不应的,立即带着侍女去了厨房。
蔚巡生支走了母亲,让蔚济扶他靠在床头,让人撤走了屏风,望着蔚光良:“父亲,我有些话,想与您说。”
勤王妃的话还萦绕在蔚光良的心头,哪怕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面对这种儿女情长之事,他也无法立即下决断。
见蔚巡生有话要与他说,他便着人端了椅子,坐在了蔚巡生对面床头。
蔚巡生让蔚济给他端一盏热茶来放在床头,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退出屋子,屋里只剩下他们爷俩。
蔚光良忧心蔚巡生,道:“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舅父帮你把薛家人找来了,眼下人已经在府上,你且宽心……”
“父亲。”
蔚巡生一点都不在意薛家人,他只想在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把正事说完。
“心里是怎么想的?”
蔚光良愣了一下,问道:“想什么?”
蔚巡生道:“就纳妾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蔚巡生,未来寻生。
给男主取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是直接蹦在脑海里的。
他一直在死亡里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