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茗低头,没有接话。
她知道这少年是误会了什么。
她不想解释,若他有本事搅黄了这婚事,那他身为当事人也不得善终。若他没本事搅黄这婚事,不过就是年少气盛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遇难了相互帮衬一把,又何必这般非要牵扯在一起?
西嬷嬷才教过她,王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年放了狠话,束茗没有丝毫退怯,只是用自己的眸子,淡淡地望着他的方向,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完全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荣辱不惊。
这是少年离开时对束茗的最后印象。
这一夜束茗当然没有睡好,少年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那方手帕,可她一点也不慌。如果少年去跟王府的人说他们之间私下有往来,那少年下场也不会比她更好。
受过西嬷嬷一日训导的束茗现在已经明白那日留下的祸根。
其实从一开始只要她坚守本分,不开门,直接大喊来人,这事也能解决。只不过是落入她院子的少年会有祸事罢了。
从小长在乡野的束茗,那时候哪想那么多?
平日里住在村子里,在她更小时候的,束茗与束叶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村子里的叔叔婶婶看不了两个孩子饿得直哭,只能从自己碗里拨一些出去,给他们姐弟俩。
以前束茗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她在村里也是尽可能的帮周围邻里邻居做些活,不为别的,只为那些人家里开饭的时候,能分给她与弟弟一口吃的。
她那个爹肯定是指望不上。
昨天她初进府,总还留着一些守旧的习性,心一热就帮了那个少年,不想给自己留下了祸事。
束茗翻了一个身,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想被王府的人误会是真的,毕竟她还想着自己以后能不能接济弟弟。若她有了世子妃这个身份,总有机会、总有办法可以给束叶带消息的吧?
但若说她贪图荣华富贵……
束茗苦笑了一声,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过就是一个冲喜的物件。
物件哪有资格自己决定去留?
眼前一切,不过就是过眼云烟。
罢了,以后也遇不见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日后找个时间,把这帕子丢到厨房柴火里,烧了一了百了。
以后再也不可这般多事了……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次日清晨,如意照旧来帮束茗梳洗打扮,见束茗无精打采,问道:“姑娘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束茗摇头。
如意想了想道:“若是姑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可以请府里的医师来看看。”
束茗连连摇头:“没事,我就是刚换了个新地方,有点睡不着。”
如意想想也是,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道:“姑娘若是睡不好,也可以找府里的医师给姑娘开一记安神的方子,喝了以后就能睡着了。一会等姑娘去上课,奴去帮姑娘开一记安睡的方子可好?”
束茗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睡着,不想一来王府就显得自己很多事,连忙拒了如意的想法:“多谢如意姐姐,姐姐每日跟着我一起辛苦,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姐姐帮我操心了。我不想多惹事端,也不想姐姐去平白被人糟践。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如意眼神又软了许多:“是,奴不多事便是了。”
束茗望向如意,对她笑了笑。
去见西嬷嬷的时候,府里好像忽然又变得吵杂了起来,隐约能听见远处有人吵闹的声音。
束茗蹙眉问如意:“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如意看来看府里匆匆忙忙的人来去的方向,心里大概有数,回道:“应该是世子院子里有事。”
束茗奇怪,世子不是个病秧子成日躺在床上,还能有什么事?
如意知道束茗有疑惑,耐心解释:“世子爷常年卧病在床,只要是世子爷想做的事情,王妃无不应的。这些年世子爷脾气越发怪异,越是年长,越是怪。这段时间经常闹脾气,不吃药。每次不吃药,院子里就这样景象。”
“不吃药怎么行呢?”束茗道,“没有人能管管世子吗?”
如意回答:“当然有人能管世子,等王爷从校场上回来,世子就不敢造次了。”
束茗忽然对这个勤王有了兴趣,问道:“王爷是怎么管世子的?”
如意想了想,回答:“其实那也不算管吧。王爷每次回来之后,都让世子院子里的人都撤出来,不管世子,让世子自己闹去。没人在跟前,世子爷倒是一会就消停了。”
束茗有点明白勤王对待世子的方法了。
哪有人无缘无故地闹事,本就是心里不顺才闹事。世子院子里的人太多,老在他眼前晃,只会让世子更心烦。
再加上王妃心疼世子,看着世子闹气不吃药,少不得要说上两句,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后堂,西嬷嬷早就准备好了今日要学习的课程。
又是一日学习开始,束茗无不用心。
西嬷嬷通过昨天的教授,已经明白束茗的学习能力,所以今日准备的课程就更多了。如果可以,西嬷嬷还是想尽可能的多得教给束茗一些东西。
晚间下课前,王妃身边的陈姑姑来查问了学习进度。
随后又跟西嬷嬷耳语了几句,西嬷嬷似是有些惊讶,只是点头。陈姑姑走了之后,西嬷嬷才来到束茗身边,说道:“恐怕姑娘要跟我一起再多学几日规矩了。”
束茗心里似乎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只是顺从回道:“是。”
西嬷嬷见束茗很懂事,小声提点束茗:“姑娘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很有自知之明。有些事还未有定数,姑娘只当是多一个学习的机会。等时机到了,就名正言顺了。”
束茗听着,没有做声。
晚上回了自己的屋子,束茗躺在床上好好想了想方才西嬷嬷说的话。
恐怕是原定的婚事有变。
不然西嬷嬷也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样的话来。
束茗想着之前那个少年的赌咒,还真的应验了。
她倒不觉得是这件事是那个少年在中间做了手脚。应该是世子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坏的时候,那自然是要往后拖一拖的。
束茗又忍不住担心起来,若是王府用不到她了,她会不会被再次发卖出去?
看这样子,世子活不到他们成婚那日,也极有可能。
这算什么,一波三折?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发卖的命运?
束茗又想起以前在村里那些女子被卖掉以后的悲惨命运,忍不住眨眨眼睛,翻了一个身,看向窗外。
自己到底是不属于这个地方,能进来体验几天奢华的生活,也算是这辈子没有白活吧。
深夜,束茗睡梦中隐约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外面人来人往声音一直钻进她的耳朵。
束茗缓缓坐起身,看向屋外。
这是怎么了?
束茗从床上爬起来,摸向床边挂衣服的木施,随便摸了一件厚重的衣服披上,就摸向门,她一边走一遍喊着:“如意姐姐……如意姐姐。”
院子里没有人应她。
她只能自己摸着屋子外沿的墙,听着人声往外走。
摸着墙,拐了个弯,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疼……
束茗趴在地上好一会没敢动,生怕哪里已经摔伤了。
她开始尝试从手到脚全部都动一遍。
还好,没有剧痛的地方,也没崴到脚。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些疼。
她坐起来,用左手摸了摸右手,有些湿润润的,闻起来还有一些血腥味,应该是擦破了。
她回头看去,方才走过的地方,借着月光,隐约看见了些许不连贯的阴影。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出了房门,靠右边墙拐弯之后,会下几阶台阶。
几阶呢?
束茗又站起身,摸着自己左侧的墙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探回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嗯,是四个台阶。
那从这里回房门的距离是……
她开始摸着墙,按照自己走路的习惯,用步子丈量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十三步……
嗯,记住了,出了房门,右拐走十三步,就到了拐弯的地方,然后再走两步,就可以下台阶。
台阶要下四个。
下了台阶之后,束茗又继续摸着墙走,走着走着,就被墙根的花坛挡住了去路。
束茗有些心烦,为什么王府的构建这么繁琐,一点都不方便她行动。
如果她可以用棍子就好了。
还要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如意都不在了,应该是出了大事吧?
束茗想了想,还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离开墙,用脚小心翼翼地贴着花坛走,手在前方扫着。
她能摸到花坛里种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只是秋天到了,有些已经变成树枝。
这样她要更小心的前行了,不能被是什么东西绊倒,摔进灌木丛里。
那里面的坚硬东西太多了。
这是一个五步见方的花坛,走到边缘的时候,她看见眼前黑暗忽然变得有了温度,有许多灯火跳出了围墙。
这应该就是院门了吧。
束茗高兴地手在空中扫着,不想这院门还有一个小小的石阶,一只脚已经踢在了石阶上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