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所毕竟高出阳明院甚多,连下三筹,一举将司马隆他们的圆社淘汰。但阳明院有此表现,已大出夸巴永吉意料,观战中他不断与萧逊耳语,对阳明院的孩子很是满意,其中司马隆的指挥若定,更是给他以深刻印象。
按惯例,输了的圆社要罚白灰涂脸,丁猴儿古灵精怪,故意将白灰在脸上抹出唱曲的丑角儿造型,郭丹鹤和牛德皋一看下去,不由笑岔了气儿,其他圆友也都是贪玩少年,丝毫不将输赢放在心上,都将这打白脸当做好玩之事,跟着一起闹哄起来。唯司马隆恼怒异常,见大家如无事一般,跳将起来,把众圆友挨个数落了一番,然后落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不再看余下比赛,恨恨地跑回了阳明院。
孝陵卫大营内,有一好大池塘,名曰登波池,平日里是军士们操练水战或水上法术的地方。时值腊月,池上本已封冻,但为了夜晚趯鞠,夸巴永吉已提前遣军士将冰层击碎,并撒下很多粗盐,露出一汪池水。
陆亦轩等人回寝房收拾了一番,司马隆仍是赌气,被丁猴儿等人连推带拉地弄来,待赶到登波池,天已黑透。因为恰逢十五,天高月朗,微风不动,池水波平,映着一轮满月,光明如镜,四周情景,竟是清晰无比。
只见沿登波池周边,早已搭起连排的竹棚,里面摆满了宴席。因大多军士过年都要北上,于是蹴鞠会的晚宴就按年夜饭的规制铺排,算是大家一起过了年。这几日宴席,大家不再有官职、尊卑之别,各寻自己的熟识好友,合围就座,共叙长情。
陆亦轩等人正在张望,那边严锡爵已经占了一个绝好位置,频频招手,唤他们过去。众人一落座,但见席上风鸡、腊肉、冰鸭等各色荤素冷菜一应俱全,还有当值军士穿梭期间,不断捧上火锅热菜。严锡爵见大家食指大动,笑道:“莫急,莫急!现说些规矩与你们。这盘是驴头肉,民间称驴为鬼,待会儿大家要用手抓着吃,大嚼特嚼,我们孝陵卫干的就是这个,抓鬼,嚼鬼!哈哈。”
又说:“最末一道菜叫年鱼,大家只可看,不可吃,这是南京这边的习俗,取得是年年有余之意,讨个好彩头嘛。对了,还有这盘葱、蒜、韭、芥和蓼蒿,名为五辛盘,和着其他吃食,你们都要用一点,意在发五脏之气,求得来年身体康健。”
众人都在北方长大,猛听这南方习俗,都觉新鲜。
尚未动筷,旁边席上的军士纷纷起立,喧哗起来。众少年跟着望去,只见登波池上划来一条秋叶般的小船,军士们向着小舟作揖,有顽皮的,双手拢在口前,叫嚷起来。
但看那小船,除了撑船军士外,舟头还立着一人,一手托着个大酒坛,一手举着只方杯。陆亦轩仔细看去,原来是夸巴山长,此刻他已换上一身便服,笑容满面,远不似白天在校阅台正襟危坐的模样。若不是一个秃瓢显出几分凶悍,倒与寻常城内的富足翁并无二致。那酒坛如小水缸般大小,里面盛满酒水,恐怕需两个壮汉抬扛,而夸巴永吉却一手托起,丝毫不觉吃力,陆亦轩看在眼里,暗自佩服他的膂力强劲。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千户!一坛大好美酒,莫因您软手软,喂了池鱼!”
众人听了,跟着一阵哄笑。孝陵卫平日等级森严,唯有这三天百无禁忌,大家也乐得轻松轻松,所以常口出戏言,博众一笑。这句话看似戏谑,其实点出了夸巴永吉的高明之处,无异于拍了个高级马屁,夸巴永吉心中好是受用,遂将手中酒杯满上,朗声道:“诸位兄弟,我等终年劳碌,总算偷得几日空闲,若是糊涂错过,实在大为遗憾。今晚趁这月色正好,饮屠苏、赛趯鞠,快哉快哉!来!我先干为敬!”
王安石诗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每逢过年,南京人必饮屠苏酒,这屠苏酒之配方为唐代孙思邈所创,据说能去除瘟疫,祛病强身。饮酒之时,规矩也多,除却前面所述要“自少至长次第饮之”以外,进酒时还要面朝东方,取旭日东升,蒸蒸日上之意。
有夸巴千户在前,大家轰然一声“干杯”,一饮而尽。夸巴永吉纵声大笑,足尖一点,已飘身到众人面前,小舟去了重负,船头猛地抬起,可见刚才吃重不轻。夸巴千户一边示意大家入席,一边游走其间,择人频频举杯祝福。众人也纷纷落座,相互致敬,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盈庭。
少时,池上悄然划来几条叶子船,荡破了那一平如镜的水光。借着船头灯火,陆亦轩看到船上军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芦席平铺在水面之上。
“好!”
话音未落,远处宴席中已飞出一人,手捧水鞠,几个纵身跃入湖中。只见他施起登波术,那池水在他脚下,如同平地一般,他飞也似的逼近小舟,身后留下朵朵水花。
鞋袜不湿,走水如登大石,乃是登波术的极高境界,他这一手漂亮至极,岸上众军士皆放下酒杯碗筷,连声叫起好来!
只见那人在一片芦席上站定,高声叫阵道:“谁人与我萧逊一决高下?”
说罢,将手中水鞠,轻轻抛起,双足轮番耍弄起来。这水鞠在他身旁左右滚动,上下颠簸,如同粘在身上一般。
陆亦轩不禁大为惊叹,白天看那水鞠,并无神奇之处,未曾想,夜间方是这水鞠大放异彩之时。只见这水鞠如水银满贮,表里通明,好似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周身发出荧荧蓝光。
突然萧逊大喝一声,猛地抬脚,那水鞠猛地飞起丈余,光亮更甚,摇摇刺人双目。
见此情景,岸上坐者尽起,一片赞叹之声。
陆亦轩忙问严锡爵道:“为何只是喝彩却无人应战?”
严锡爵摇摇头道:“每年趯鞠,只要萧百户在营中,那便是如众星拱月一般。登波术比他使得俊的人有之,但不如他蹴鞠花巧,比他蹴得花巧的也有之,但又不如他趯鞠趯得高。今年看他这情形,又是进境不少,虽然不争名次,但若自忖不如他,谁又好去献那个丑。”
陆亦轩默然,心中突然一动,有些跃跃欲试,倒真是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严锡爵未曾注意他的反应,接着道:“不过也无需着急,待会儿上去自行开场捉对厮杀的多了,再加之有人多喝上几杯,以酒壮胆,倒是不乏人挑战他。”
这趯鞠本是白日蹴鞠会的余兴节目,一无花红,二无高低之分,任意两人随便一约,就可以占块芦席比试一番。这玩法原来只是几个军士乘着酒兴戏耍而已,但此举一出,却得众人响应,慢慢便成了孝陵卫蹴鞠会不可或缺的一项游艺。后来,大家干脆把晚宴搬到登波池边,就着酒菜欣赏,酒到酣处,兴趣所至,还可随时参与其中。
无数双眼睛正看萧逊一人表演之际,一声闷雷响起:“休让萧百户太得意!我来个抛砖引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