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蝙蝠 1

张松溪正色道:“这可不是戏玩,此乃武当嫡派功夫。想我祖师张真人就是从一皮球中悟出太极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之理,创下一套太极拳法。我祖师创立武当派之后,将这戏球的功夫加以总结,成三十六式武当弄丸功,传给弟子做修心养性、练筋柔骨之用。”

张松溪乃是性情中人,说着说着又想起往事,喟然道:“唉,洪武皇帝,永乐皇帝,还有当今嘉靖皇帝,皆拜我祖师为仙人,每年拨付巨资,在武当山建宫观无数。但全真不兴,山上道观,多为正一派占据,真正的武当派已屈指可数。”

陆亦轩道:“你一身修为,绝对是当世宗师。为何不再上武当山,将你师祖的门派发扬光大?”

张松溪总听陆亦轩讥讽,猛听他口称自己为宗师,大喜过望,脸上阴霾一扫,道:“哈哈,说得好!我早就想上武当山,将那帮直娘贼扫荡个底朝天,但我师父说,武当派是全真分支,勃兴武当,树大招风,对全真是大大不利,万一皇帝老儿记恨,翻起旧账,那是大大吃不消。”

陆亦轩想了一想,觉得对也不对,正欲开口,只听张松溪道:“好了,旧事不再提。这弄丸功本只是手上功夫,但武当中有一高人对此加以改进,用全身各处皆可玩耍,正合蹴鞠之用。”

说着,张松溪领陆亦轩到刚才他戏耍三鞠的那块平地之上,将三十六式一一使出。只见这弄丸功,刚柔相济,时而如苍龙戏水,时而似玄鸟穿林,实在精妙,直看得陆亦轩眼花缭乱,高声叫好。

张松溪又从头一招一招使过,边使边大声喊道:“第一势元极原始;第二势髀上连环;第三势身旁连环;第四势后坐连环;第五势扶摇云翼……”

陆亦轩一边默记招数,一边遐想自己舞动皮球的姿态,心中喜不自胜。

待到张松溪使完,陆亦轩捡起一个皮球,也学着练了起来。他本就悟性极高,再加之有蹴鞠功底,一路使将下去,竟然像模像样。

张松溪大奇,问道:“这弄丸功,你曾学过的?”

陆亦轩道:“没学过,我只知十踢技法。”

张松溪笑道:“过目便会,你也算是奇才了。不过切不可仗着自己所能,贪多贪快,你此刻虽记住了,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尚不能融会贯通。从今天起,须得朝夕练习。”

陆亦轩点点头。

张松溪又道:“你除了急进求快外,还有一个大问题,那便是过于呆板。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即便练熟了几千万手绝招,也是无用。记住,招入化境便是无招,当你练得行云流水,任意所至,那才是至高境界。”

孝陵卫授课严谨,练拳使剑皆依法度,举手提足讲求整齐划一,稍有不妥,经长便立加纠正。陆亦轩本身就严于律己,加之与司马隆竞争,更是要强好胜,为了博得赞许,每一个招式总要练得十全十美,没半点错误才是。

张松溪则与孝陵卫教的全然相反,要他越随便越好。陆亦轩依张松溪之言,再使一遍弄丸功,随性所致,虽然略有磕绊,但心中畅美难言,是学习法术功夫以来未曾体验过的。

正使得如痴如醉之时,忽听张松溪大喊一声:“好了,该用饭了!”

陆亦轩一惊,皮球掉在地上,只见张松溪飞速跑到一旁,从一块大石后摸出个竹木食盒。陆亦轩哭笑不得,此人刚才传授功夫时一本正经,怎么说去吃饭,即刻就走?


张松溪掀开盒盖,陆亦轩凑上一看,只见盒中两只海碗,满满当当盛着稀粥,几乎漫出边沿。这食盒想必是张松溪从南京城中提来,一路颠簸,稀粥竟无丝毫洒漏,着实令人称奇。张松溪端出稀粥,递给陆亦轩一碗,自己稀稀溜溜喝着另一碗,边喝边道:“孝陵卫吃得好,我这神仙粥也不差。”

陆亦轩生于官宦之家,于饮食方面,品味颇精,但看手中这粥,半稀半干,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深知,烹调道理与武学无二,愈是在最平常的饮食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于是接过来喝上一大口。谁知一股怪味上脑,“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陆亦轩连啐几口,道:“呸,呸,呸,好生难吃,这是什么玩意!”

张松溪见他呕吐,面露尴尬之色,道:“嘿嘿,这陈年糙米你吃不惯吗?”

陆亦轩听说一般城乡贫穷人家,无福吃干饭,就只能喝粥,但像张松溪这般连当年新米都吃不起的,真还少有。于是道:“上次听说你开有一爿肉铺,想来不致连新米也不吃啊?”

张松溪已将自己的稀粥喝完,抹抹嘴,从怀中取出一只葫芦,拍拍它,道:“唉,我那生意,本小利薄,赚点钱财,都买了酒了。”

陆亦轩心中感叹,虽知他爱酒,没想到为了买酒竟可连饭都不吃,便道:“宁可吃这糟米,也要喝酒,不值得啊!”

张松溪灌了口酒,道:“什么值得不值得,藏身市井,苟延残喘,我不喝酒还能作甚?小子,你可知我全真门规?”

见陆亦轩摇头,张松溪接着道:“正一派都是火居道士,可以结婚生子,也可喝酒食荤。但我全真不同,始祖王重阳立下十五条门规,前三条便是不得娶妻、吃肉、喝酒。唉,我为喝酒,连门规都不顾了,还论什么吃饭。你有所不知,酒至酣处,那真是如入仙境,诗中写得好——‘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光明’啊!”

陆亦轩道:“诗云:‘窗外日光弹指过,为人能有几多时。人命无常呼吸间,眼观红日落西山。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你空负绝技,却只能借酒浇愁,真是浪费!全真一派,难道要永远这样躲躲藏藏下去?你强逼我学全真法术,不就是怕没了传承,你何不开山立派,招来万千徒弟?到时纵使拼个粉身碎骨,也是轰轰烈烈了一回。”

张松溪一惊,没想到陆亦轩文文弱弱,竟说出如此豪迈之言,虽心中不能认同,但也对他刮目相看。

“年少气盛,你懂个什么?”张松溪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站起身来,“你看了我的食盒,让我瞅瞅你袋里装的什么吃食?”

陆亦轩掏出水鞠,道:“哪是吃食,两枚水鞠罢了。我不想再回圆社踢那石鞠,想你教我如何蹴这水鞠。”

张松溪大失所望,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出门一天,也不弄点吃食来,真是无趣。罢了罢了,拿来看看吧!”

陆亦轩将孝陵卫蹴鞠会的规矩细细介绍给张松溪。

水鞠一入手,张松溪眼前一亮,连叫道:“好玩!好玩!小子,你好好练习弄丸功,另外记得每日循序渐进行若干周天,我来耍耍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