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很久没和女人上床了。
除了这个理由,康若石爵士实在无从解释为什么面对辛苏菲时,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如此过于强烈的反应,让他不得不利用书桌遮掩突如其来又无法控制的勃起。他满怀疑惑地仔细观察眼前这个女人,思索光是外貌就能够点燃他熊熊欲火的原因。从来没有人能如此这般地乘虚而入。
她拥有一头蜜色秀发与湛蓝的眼眸,外型之甜美无法否认,但她却另具超越肤浅美貌的特质,彷佛某种强烈的热情潜伏在端庄的外表下。若石和许多男人一样,对隐藏于内的部分比外表更感兴趣。而辛苏菲显然是个蕴藏许多秘密的女人。
他努力而专注的看着布满岁月刻痕的红木桌面,沉默而费劲地控制突如其来的情欲反应,命令体内的热焰平息下来。接着,他抬起头,面对她饱含深意的目光,继续保持沉默。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明了,沉默是最佳利器。沉默会让一般人感到不安——人们会在想尽办法打破沉默的过程中,无意间泄漏过多的自我或秘密。
然而,辛苏菲不像一般女人因为害怕沉默而喋喋不休。她谨慎地凝视他,一言不发。显然,她打定主意要与他较量谁的意志力较强。
“辛小姐,”最后是他开口。“我的属下告诉我,你不肯说明来访的目的。”
“如果我说出原因,他必定不会让我踏入这儿的门槛。老实说。我是来应征你登广告征求的职位。”
工作使他阅历丰富,若石已经很少会对事情感到讶异,但她想要到鲍尔街工作的念头,却让他错愕万分。看来她并不了解这份工作的内容。“辛小姐,我要找的是一名助理,此人还必须兼任书记员和档案管理。鲍尔街不适合女性。”
“你所刊登的广告内容并没有写明这位助理一定得是男性,”她指出。“我懂得阅读,书写,管理家务和记帐。为何你不该考虑让我担任这份职务?”
她恭敬的语调里隐含了对他的质疑,若石为此着迷又略感不安,不禁怀疑两人之前是否见过。不,如果见过,他一定会记住。但是她身上却又流露出奇特的熟悉感。
“请问你的芳龄是?”他唐突地问。“二十二?或是二十三?”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爵士。”
“是吗?”他不相信,她太过年轻,不可能已达到这被认为是老处女的岁数。
“是的,千真万确。”她似乎为此感到好笑,便走到他的书桌前,前倾身子,伸出她的双手。“看见没?你通常可以从女性的手看出她的年纪。”
若石仔细审视那双绝非想藉以表现而置于他面前的小手,那的确不是一双小女孩的柔荑,而是属于做过粗活的能于女性。尽避指甲清理十分洁净,却锉得很短,几乎碰到指甲肉。十指留有意外割伤的疤痕,一个新月形的烫伤痕迹更是使用烤盘或汤锅的结果。
苏菲坐回原位,光线轻柔地滑过她丰软的蜜色棕发。“其实你也和我原先的想象不同。”她对他说道。
若石的一道眉毛扬了起来,讥诮地询问:“哦?”
“我本以为你会是一位年长而发福的绅士,头戴假发、嘴衔烟斗。”
这话引得他低哑地笑了几声,而后醒觉自己似乎已很久没有发出这样的笑声。出于自己也不十分明白的冲动,他接着问:“发现事实怀想象完全两样,令你感到失望吗?”
“不。”她回答,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我并没有觉得失望。”
办分室内的温度突然升高到快要沸腾,若石不禁对她是否受到自己吸引,感到有些好奇。他年近四十,外表变符合他的年纪,黑发开始掺杂银丝,持续多年的辛勤工作及缺少睡眠在身上留下痕迹,只顾着往前冲的生活步调,更让他身材削瘦。
他不像一般同龋的已婚男人拥有心满意足且养尊处优的外貌。当然,一般人也不会像他这样,三更半夜仍在街上奔走,调杳谋杀与抢案、探访监狱以及镇压暴动事件。
他发现苏菲正用评诂的眼光环视整间办公室,这儿的摆饰非常简朴,一面墙上贴满地图,另一面则是整排的书柜。室内仅有的装饰是一幅画,画中描绘巨石、森林与河流,灰暗的山丘在远方隆起。若石经常在面临困难与紧张的时候注视图中影致。画中冰凉而沉静的幽暗色调总能抚平他的烦躁。
他突然回到眼前的面谈。“辛小姐,你是否带了推荐函?”
她摇头。“我的前任雇主可能不会推荐我。”
“为什么?”
她冷静的面具终于裂开,脸上浮现一抹绯红。“这些年来我一直替一位远亲做事,在我双亲去世后,她让我住在她的房子里,虽然她并非富有。为了回报她的善心,我必须做所以女佣该做的家事杂务。我相信恩娜表姐很满意我的工作成果,直到……”接下来的话梗在她的喉咙说不出来,冒出的汗水更让她的肌肤呈现珍珠的闪亮光泽。
担任鲍尔街治安官十年来,若石听过各种不幸、灾祸或人间悲剧,虽然他并非铁石心肠,却必须学会更与那些前来向他恳示请愿的人保持适当的情感距离。可是苏菲的焦虑却使他疯狂地想要上前安慰她。老天爷!他不悦而惊讶地想着,奋力想要战胜胸中翻涌而上、但不应该出现的保持欲。
“辛小姐,请继续。”他简短地说道。
她颔首,深吸口气。“我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的个爱人,这是第一次……他是村子附近一个大户人家的宾客……我在外出散步叶认识他。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追求我,因此我很快陷入爱河,然后我们——”她突然住口,并移开视线,无法再看着若石。“他保证会跟我结婚,而我竟然蠢到相信他。当他对我感到厌倦后,便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当然,我现在已经明白,以他那样地位的人说要娶我为妻,本来就是天方夜谭。”
“他是个贵族?”康若石问道。
她注视裙子的膝盖部分。“不完全是,他是——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幺子。”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说出名字,爵士。一切都已经过增,我仅能告诉你,那幢大宅的女主人将这件事告诉我的表姐,同时也揭露那男人已婚的事实。不用说,整件事是个丑闻,恩娜表姐命令我离开。”苏菲紧张地抚平衣服,手掌拂过膝盖上方的布料。
“我知道这是违反道德的行为,但我向你保证,我现在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诱惑。如果你能忽略这段过去——”
“辛小姐,”直到她再次看着他,康若石才继续说:“如果我因为这事情而责备你,未免太过虚伪。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
“你就绝对不会。”
这句话让他露出苦笑。“不,尤其是我。”
她的蓝眼闪着警觉。“怎样的错误?”
如此的问话令他感到好笑。他喜欢她的无畏,以及其下的脆弱。“辛小姐,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
她缓缓一笑。“那么我依然认为你未曾犯过错误。”
那笑容就像女性在经历一场热情欢爱之后余波荡漾时、脸上会有的笑容,极少女性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性感,如此浑然天成的热情,会使男人感觉自己像农场里的种马那般强壮。
若石惊愕地赶忙将注意力放回桌面,不幸的是,这样也无法消除在他脑中翻涌的可怕想象。他想要越过书桌,让她躺在平滑的红木桌面上,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他想要亲吻她的胸脯、腹部和腿……分开她腿间的毛发,将脸埋在那带有特殊味道的山谷间,舔她、吸吮她,直到她发出充满狂喜与欢愉的叫声。当他再让她准备好接受自己时,便会解开长裤,并深深埋入她体内,不断地抽刺,直到狂烈的欲望得到满足,然后……
若石对自己如此缺乏自制力感到愤怒,手指开始敲着桌面,并试图回想原本的对话内容。
“在我们谈论我的过去之前,”他说。“最好先把重点放在你这边。告诉我,你是否曾因这场必系而怀孕生子?”
“没有,爵士。”
“你很幸运。”他说道。
“是的。”
“萧夏郡是你的出生地吗?”
“不,我和我弟弟在瑟文河附近的小镇上出生。我们……”苏菲停顿一下,脸上覆盖一层阴霾,若石意识到这部分的往事带给她许多痛苦。“我快要十三岁时父母因船难去世,我和弟弟成了孤儿。我父亲是个子爵,但只有一点土地,我们没有资本继续经营那片产业。没有亲戚有能力或意愿照顾两个贫困的孩童,有些村人便轮流收留我的弟弟。但是我……”她略微迟疑,更加小心地继续说:“我和弟弟约翰缺乏管教,我们在村里到处胡闹,后来因为在当地的面包店偷窃而被抓,之后我就被送去跟恩娜表姐一起住。”
“你弟弟呢?”
她望向远方,态度变得不太自然。“他已经死了。爵位无人继承,家族的土地也因为没有具资格的男性继承而被搁置。”
若石善于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悲痛,他立即明了到,无论她弟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在她心中留下很深的伤痕。“既然你父亲曾是子爵,那么我应该称呼你“苏菲小姐”。”
对此称谓,他只得到一丝若笑做为响应。“或许吧,但是如果我坚持要得到这种形式上的称衔,未免太过自命不凡了,不是吗?我被称为“苏菲小姐”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合适的工作,或许能够重新开始。”
若石更慎重地加以考虑。“苏菲小姐,我无法昧着良心雇用一名女性担伤助理,撇开其它事情不谈,你必须记录载运犯人来往新门监狱的囚车里载了哪些人,并且整理所以鲍尔街警探带回来的报告,同时自每天聚集在这栋建筑物内的各种粗鄙怪人口中获取证言。这种工作内容会令女性难以忍受。”
“我不介意,”她沉着地回答。“就如我之前说明的,我既不需要保持,也并非单纯无知。我已经不年轻,也无须维护任何名誉或社会地位。有许多女性在医院、监狱和救济院工作,也会遇上绝望或目无法纪的人。我和她们一样有能力做好这样的工作。”
“你不能做我的助理。”若石坚定地说,并在她试图开口时,扬起手要她安静。“不过,我之前的管家才刚退休,我很乐意雇拥你取代她。这是更适合你的工作。”
“除了担任你的助理,”她承认。“我还可以做些家事。”
“你打算接下两份差事?”他用礼貌而嘲讽的口吻问她。“你不觉得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太过沉重的负担?”
“人们都说你一个人可以做六个人的工作,”她立刻回击。“如果这是真的,我当然有能力完成两个人的工作。”
“我并未提供你两份差事,只提供其中一项——也就是管家的工作。”
奇怪的是,他独断的声明竟让她露出笑容。她的眼中出现不容错认的挑衅,但性质偏于友善,彷佛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去。“不,谢谢你,”她说。“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若石整肃脸色,露出即使是最干练的鲍尔街警探险都会敬畏的表情。“辛小姐,显然你并不了解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一位迷人的女性根本不应该接触那些罪犯,那些人的偏差行为小自胡闹搬弄是非,大至连我都无法形容的恶行。”
她对这叙述依旧显得无动于衷。“我的四周有上百名执法人员,包括巡警、骑警,以及鲍尔街警探。我敢说,在这儿工作,比在摄政街购物更为安全。”
“辛小姐——”
“康爵士,”她打断他话的同时站起身来,双手撑在他桌前。当她朝他倾身的时候,高领的衣服并未露出什么,不过假如她穿的是低胸衣着,胸脯便会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面前,如同水果盘一两颗多汗诱人的苹果。若石不堪这想法的刺激,竭力将注意力放在她脸上。她的双唇弯起,露出浅浅的微笑。“试用我不会带给你任何损失,”她强调。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证明我的能力。”
若石专注地看着她。在她展现的魅力之下含有某种意图,她似乎企图操纵他以达到目的——而且大致成功了。但是天晓得她为何如此渴望替他工作?他突然了解,除非找出她的动机,他无法让她离开。
“如果我的工作无法令您满意,”她说。“你随时可以雇拥其他人。”
若石的理发是出了名的。雇用这名女性,会非常不切实际,甚至愚蠢。他清楚知道鲍尔街的其他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他的决定来自她的外表,更令人不字的事实是,他们的想法一点都没错。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受到一个女人的吸引了。他希望能将她留下,随时欣赏她的美貌与聪慧,发掘她是否会对分的兴趣有所响应。他的理智一直在衡量这个决定的得失,但无法遏止的男性本能已经侵蚀了他的思考能力。
在他身为治安官的职业生涯中,欲望头一次战胜理智。
他皱着眉头,挑出一迭纸递给她。“你听过《罪案实录》吗?”
她审慎地接过那迭杂乱的纸张。“我想,那应该是警用周报吗?”
他点头。“报上列有在逃罪犯的描述,以及他们所犯罪状的细节。那是鲍尔街警探逮捕犯人时最有帮助的工具,尤其是那些来自管辖范围以外地区的罪犯。你所拿的那迭纸有来自英格兰各地的市长和治安官送来的报告。”
苏菲浏览最上头几篇摘记,大声念出来:“葛亚瑟,职业为铁匠,约五尺十寸高,黑色鬈发,女性化嗓音,大鼻子,被控在雀斯特市犯下诈……汤玛丽,又名荷比,又名雀薇,高瘦女性,浅色直发,被控在沃夫汉普顿市犯下持刀杀人的罪行……”
“这此报告必须每星期整理汇编,并且加以抄录。”若石简单扼要地说明。“这方面的工作非常单调费时,而我有更急迫的事情必须处理。从现在开始,这会是你的工作之一。”他指着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满布刻痕的桌面上摆满书籍、档案及信函。“你可以在这里做事,但必须和我共享同一间办公室,因为其它地方已经没有空间了,反正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外面调查案件。”
“你会雇用我的,”她用满意的口吻说。“谢谢你,爵士。”
他讽刺的看她一眼。“如果我发现你不适任,你就得无条件接受我的决定。”
“当然,爵士。”
“还有一件事。你不需要每天早上前往囚车登记人名,维瑞会负责这件事。”
“但你说过那是助理的工作之一,而我——”
“辛小姐,你想跟我争辩吗?”
她立刻闭上嘴。“不,爵士。”
他朝她点了下头。“《罪案实录》必须在两点的时候完成。你做完之后,前往鲍尔街四号找一个名叫恩尼的小伙子,告诉他你的行李放在哪儿——他把《罪案实录》送印之后会去替你拿回来。”
“他不需要去替我拿东西,”苏菲反对。“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到出租公寓拿。”
“你不准单独在伦敦的任何地方走动,从现在开始,你受我的保护。如果打算前往任何地方,必须由恩尼或任何一名警探陪件。”
他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知道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她并未为此争辩。若石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今天剩下的时间你可以开始熟悉办公室以及私人住区的环境,稍晚我的同事前来开庭时,我会介绍你认识他们。”
“你也会介绍我认识鲍尔街的警探吗?”
“没过多久,你会根本摆脱不了他们,”若石嘲弄地说。一想到那些警探对于他的女助理会有怎样的反应,若石就觉得口干舌燥。不知这是不是苏菲打算在这里工作的动机?全英格兰的女性都把这些警探当作浪漫幻想的对象。把警探描写为动作派英雄的廉价小说更刺激了她们的想象,苏菲很可能就是想要引诱其中一人。若是如此,她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这些人一个个好色而风流,而且仅有一个已婚。
“对了,我不希望鲍尔街发生任何感情纠纷,”若石说。“别和警探、巡警或书记员年上任务关系。但基本上我不反对你和办公室以外的人继续来往。”
“你呢?”她轻声的询问让他吃了一惊。“你也包括在不可年上关系的人里面吗?”
若石迷惑而又渴望在猜想,她到底想玩什么样的游戏?他心理让自己面无表情地回答:“基本上是的。”
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向那放满过多文件与书籍的小桌子。
不到一小时,苏菲便很有效率地整理且抄写完那些报告,工整的笔迹肯定会让捡字工人欣喜若狂。她的动作既安静又俐落,让若石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只除了那让他分心的撩人气味。深吸一口气,他试图辨别香气的类型。他闻到茶和香草的味道,混合着女性温暖肌肤的香。他偷偷注视她柔美细致的侧脸,为在她秀发上轻移的光影着迷。她拥有小巧的耳朵,轮廓清晰的下颚,长而鬈的睫毛在颊上投下阴影。
苏菲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将一张书页压平并仔细书书。若石不禁想象那些灵巧的手指拂过他的身体时会是温暖或是冰凉的。她会娇羞、抑或大胆地碰触男人?她的外貌既精致又温柔,但内在却潜藏某种激情……这暗示当男人若能探触她的内在,将能解放她的情欲。
这推测让若石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责备自己过度受到她的吸引。他无处发泄的热情如今强大地充斥整个房间。奇怪的是,过去那几个的禁欲生活一直都很容易忍受,直到这一刻。突然间,一切彷佛即将爆炸,他对女性柔软身躯的饥渴似乎累积到巅峰,他渴望女性的柔嫩紧紧裹覆他的硬挺,甜美可口的小嘴响应他的亲吻……
正当他的欲望高涨,苏菲拿着稿件来到桌前。“这是你喜欢的方式吗?”她问。
他迅速浏览,完全不懂那些端正的字是什么,只仓促地点点头,便交还给她。
“那我去拿给恩尼了。”她说。她离开的时候,衣裳轻轻摩擦发出声响。门扉悄声关上,让他得到目前亟需的隐私。若石吐出一口长气,走到苏菲原本所坐的椅子,手指抚过椅背和抚手。因原始本能的驱使,开始寻找她的手臂在木制扶手上可能留下的任何温度。他深深吸气,试图嗅闻她留下的些许得气。
他体内的男性喧嚣鼓噪着:没错,他的确独身太久了。
尽避身体方面的需求经常折磨他,但出于对女性的尊重,若石未曾找过应召女子。身为治安官使他相当了解那个行业,也因此他并不想要占这类女性的便宜。更何况,这样的交易对于和他妻子曾经共享的欢乐会是种侮辱。
他曾考虑再婚,但至今尚未找到合适的女性。身为治安官的妻子必须够坚强也够独立,同时能够轻易地打入他家族经常接触的社交圈,并接受鲍尔街的黑暗面。最重要的是。她必须以他的友情、而非爱情为满足。他绝不会容许再度陷入爱河,再也不愿付出像当初对依琳那样深刻的爱。失去她的痛苦太过强烈,当她去世的时候,也将他的心撕碎。
他只希望性欲方面的需求能够像爱情方面的需求一样,容易摒除。
数十年来,鲍尔街四号同时具有几种功能:治安官住所、办公室和法庭。不过在康若石得任总治安官后,由于权力及管辖范围的扩大,最后必须买下隔壁的建筑物。现在,鲍尔街四号主要是若石的居处,三号则为办公室、法庭和档案室,地下室则有一些坚固的房间用来拘留及审问犯人。
苏菲寻找那个跑腿男孩的时候,很快就弄清四号和格局,她在楼下的厨房找到那个男孩,当时他正在一张大木桌前吃午餐的面包和起司。苏菲对这个四肢瘦长的黑发男孩自我介绍时,他显得满脸潮红、局促不安。等苏菲将《罪案实录》递给他,并拜托他前往附近的出租公寓取回行李,那男孩就像看见老鼠的猫般迅速冲了出去。
很高兴终于得一独处的机会,苏菲缓步走到干燥食物储藏室,那里有一个石板架,放有乳酪、奶油、牛奶、以及些许肉片。小房间阴暗而寂静,只有隔壁的潮湿食物储藏室传来规律的滴水声。突然间,苏菲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下午累积在体内的压力,她开始发起抖来,甚至牙齿都猛烈地格格打颤。眼中涌出热泪,她用衣袖紧紧压住疼痛的眼窝。
老天爷,她是多么痛恨他。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和意志,才克制住自己。和康若石爵士一同待在那间凌乱的办公室,表面平静的她,其实浑身的血液都因为憎恶而沸腾。她将自己的厌恶隐藏得很好。她认为自己甚至让他产生渴望。他不愿被她所吸引,但他眼中闪动着掩饰不住的光芒。很好,那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因为她想要做出某件比杀了康若石更严重的事情。她打算从各方面毁了这个人,直到他感觉生不如死。目前看来,命运正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苏菲从报纸广告看到鲍尔街公署征求助理的刹那,计划便在脑中成形。她要得到鲍尔街的工作,以便取得记录和档案,最终找到足以毁掉康若石爵士名声的资料,并迫使他去职。
只要有警探参与的活动,便掺有贪污腐败的流言——非法搜捕、施暴、恐吓,更别提他们管辖范围之外的行动,每个人都知道康若石爵士和——套句他的用词——“他的人”只依照他们自定的法律行事。原本已经抱持怀疑的群众,若能获得渎职的确切证据,康若石爵士那原本完美无缺的名声将付诸东流。苏菲会尽其所能找出能够将他从云端扯下的任务资料。
但这还不够。她希望他尝到的背叛比这个更加深刻、更为痛苦。她要诱惑这所谓的鲍尔街修士,使他情不自禁在爱上她,最后让他的世界跌落谷底。
滚烫的泪水趋缓,苏菲将前额抵住石板冰凉的边缘,虚弱地叹口气。脑中有个想法一直支持着她:若石爵士要为夺走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而付出代价。她弟弟约翰的遗体被埋在乱葬岗,和盗贼及杀人犯的腐烂尸骸混在一起。
苏菲恢复自制后,开始回想截到目前为止她所了解的康若石爵士。他和自己原先想象完全不同,她原以为他是个骄傲自大身材矮胖的人,拥有双下巴,愚笨而腐败。她一点都不希望他这样迷人。
不过康若石爵士的确很英俊,她不得不承认这点。他正当壮年,身材高大,但有点过于削瘦。外表坚韧而严肃,一双浓直的黑眉,并有一对她见过最特别的眼睛。浅灰色的眼眸如此明亮,彷佛闪电炽热的能量包含那黑边的瞳孔中。他有一种会教她失常的特质,惊人的能量在漠然的外表下熊熊燃烧。他泰然自若地施展自己的权威,是个能够果断决定、并承担后果的人。
听见有人从退往街道的入口走下阶梯并进入厨房,苏菲从储藏室出来,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性,她很瘦,有一头黑发和一口坏牙。但那个女人的笑容真诚,打扮也干净布整洁。围裙洗耳恭听得白净且熨烫平整。苏菲猜测为厨房女佣的人朝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您好,”那女子害羞地说,并且行了个屈膝礼。“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小姐?”
“我是辛小姐,康爵士新雇用的助理。”
“助理?”那女子困惑地又说一次。“但你不是男人。”
“的确不是。”苏菲平静地回答,一面浏览这间厨房。
“我是厨房女佣莱莎。”那女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圆睁着眼看她。“还有另一个女佣露西,以及负责跑腿的男孩……”
“恩尼吗?我已经见过他了。”
阳光从窗外射入,石板地的厨房虽小却五脏俱全。砖块筑成的炉子顶部为一片底部的石块支撑的铸铁,嵌在一面墙内。这种炉灶可以用不同温度让五个锅子同时煮东西。铁制的圆筒形烤炉平地装置在墙上,炉门呈现砌砖的红色。如此的设计非常聪明也十分新颖,苏菲不由得发出钦羡的惊呼。
“哦,能在这儿料理食物一定很棒!”
莱莎扮个鬼脸。“我只会做我妈规律性我的简单食物,我愿意前往市场或做整理的工作,但我不喜欢站在炉火前面对这些锅碗瓢盆——似乎怎么弄都不对,”
“也许我可以帮你,”苏菲说道。“我喜欢烹饪。”
莱莎听了这消息不由得表情一亮。“那实在太好了,小姐!”
苏菲再度检视厨房内摆有锅盘等餐具的柜子。一排生了锈的铜锅挂在钩子上——显然需要好好刷洗。还有不少东西也得要清理。橱柜内的布丁扒布和果汁袋都沾了污渍,必须浸泡清洗。筛子看起来很脏,洗碗槽的排水孔味道也不好,得用一大把苏打粉冲洗。
“我们都在厨房用餐——主人、佣人和警员。”莱莎指着占了厨房内绝大部分空间的木桌说。“并没有专用的餐厅,康爵士在这儿用餐或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
苏菲看着放有香料、茶叶和一袋咖啡豆的橱柜。她开口问话的时候,尽力让声音显得很淡漠。“康爵士是个好主人吗?”
“哦,是的,小姐!”厨房女佣立刻回答。“虽然他有时候挺奇怪的。”
“在哪方面呢?”
“他一工作就忘了吃饭,有时候甚至不回房间睡场好觉,而趴在书桌前过夜。”
“他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工作?”
“没有人知道原困,也许连爵士自己都不知道。听说他的妻子去世之前他不是这样的。她因生产而去世,在那之后爵士就很……”莱莎停顿下来寻找一个确切的字眼。
“冷淡?”苏菲提道。
“是啊,冷淡而且冷酷。他无法忍受自己有任何弱点,对工作以外的事都没有光趣。”
“也许他将来会再婚。”
莱莎耸耸肩,露出笑容。“老天,有很多美丽的小姐希望能嫁给他!她们到他的办公室请他赞助一些慈善活动,或是抱怨遇到扒手一类的事情。但那只是希望吸引他注意的手段,他越不感兴趣,她们就越想追求他。”
“康爵士有时候被称为鲍尔街的修士,”苏菲低声说道。“这是否代表他……”她倏地住口,红云飞上双颊。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莱莎审慎地说。“这实在很可惜,不是吗?浪费了这么一个又好又健康的男人。”她微笑的同时,歪扭的牙齿闪了一下,而她朝苏菲眨眨眼。“但我认为总有一天会有个命中注定的女性知道如何诱惑他,对吧?”
是的,苏菲满意地想着。她将是终结康爵士禁欲生活的那个人。她会赢得他的信任,甚至是他的爱情……然后她要运用它们来摧毁他。
消息在鲍尔街的传递一向很快,对于苏菲出门不到十五分钟便有人前来敲门,若石一点也不意外。助理治安官之一莫凯南爵士走进办公室。“早,若石。”凯南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好心情。没有人会怀疑莫凯南多么喜欢他的新婚生活。每个警探都对从前冷静自持的莫凯南竟会如此公开坦率地表达对他娇小的红发妻子的爱意,感到既嫉妒又有趣。
凯南身高六尺半,是唯一外表足以与若石匹敌的人。他是个孤儿,曾在柯芬园的钱摊工作过,十八岁时开始担任巡警,很快就在同侪之间异军突起,不久便被若石选入为数不多的警探团队,最近则被任命为助理治安官。凯南是个好人,聪明可靠,也是这世上若石真心信任的寥寥数人之一。
凯南将访客座椅拉到桌前,高大的身躯坐直皮椅,好奇的看着若石。“我刚刚看见辛小姐,”他说。“维瑞告诉我,你雇了她当助理。我很直觉地认为他弄错了。”
“为什么?”
“因为雇用女性担任这职位是不切实际的。而且,让辛小姐这么漂亮的女性在鲍尔街工作,更是愚蠢。而就我所知,你绝非不实际、也不愚蠢,所以我告诉维瑞他搞错了。”
“他并没有说错。”若石喃喃说道。
莫凯南靠向椅侧,张开姆指和食指撑着下颚,继续用好奇的目光凝视着总治安官。“她要担任法务助理和档案管理?向盗贼、公路抢匪、妓女和扒手那些人询问口供?”
“没错。”若石迅速说道。
莫凯南扬起他的浓眉。“那么无庸置疑的,每个经过这地方的人——包括警探在内——都会像苍蝇绕蜂蜜罐一般,围绕在她身边。她会连一件事都没办法做好。辛小姐是个麻烦,你心里很清楚。”他停顿下来,状似闲散地问:“不过让我有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决定用她。”
“这和你无关。辛小姐是我的雇员。我想用谁就用谁,而那些人最好少去烦她,否则给我小心。”
凯南用若石并不喜欢的评估目光凝视他。“对不起,”他轻声说。“你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我不觉得敏感,可恶!”
凯南回以非常令人讨厌的微笑。“我相信这是我头一次听见你出言咒骂,若石。”
若石为时已晚地发现凯南正在消遗自己。他向来面无表情的假相已经崩裂。试图遮掩内心烦燥,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凯南依然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的挣扎,忍不住继续落井下石。“不过,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她会是比维瑞更好看的助理。”
若石以眼神制止他。“凯南,下次我登广告找职员时,一定会找个牙齿很长的干扁老太婆来让你高兴。现在,我们可以转个话题吗……和工作更有关系的。”
“当然。”凯南同意地说。“事实上,我是来向你报告简尼克的最新状况。”
这话让若石的眼睛迷了起来。在所以他想要捉住、送审与吊死的罪犯中,简尼克的名单上的第一位。他在各方面刚好和若石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
利用法律提供奖赏给那些抓住鲍路强盗、窃贼和逃兵的规定,简尼克和他的手下在伦敦设了间办公室,号称是专业盗贼追捕人。简尼克抓住一位公路强盗后,不仅能获得一笑佣金。还可接收强盗的马匹、武器和钱财。如果他找回失物。不但可要求费用,还可根据该物品的价值抽成。简尼克和他的手下若找不到足够证据将一名罪犯定罪,便用采用假造栽赃的手段。他们也引诱年轻的孩子犯罪,只为了以后可以逮捕他们并赚取赏金。
简尼克是下层社会的王,人们对他既钦佩又畏惧。他的办公室已成为全英格兰要犯的聚集地。简尼克犯下各种腐化的罪,包括诈欺、行贿、偷盗。甚至是谋杀。最疯狂的是,这男人被多数的伦敦人视为某种名人。他穿著上好而入时的服饰,骑乖黑争骏马奔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男孩梦想长大后能和他一样,贵族与平民女性都为他富有魅力的外表着迷不已。
“我真希望看到那家伙被绞死,”若石喃喃地说。“告诉我。你得到什么消息。”
“我们有证人认为简尼克正计划帮助他三个手下逃出新门监狱,书记员已经获得两个人的证词了。”
若石沉默下来,就像掠食者闻到他最想抓到猎物的气味。“把他抓来审问,”他说。“尽快下手,以免他遁回自己的地盘。”
凯南点头,知道简尼克如果察觉到一丝危险并躲藏起来,就不可能找出他的确切所在。“我想你会希望亲自审讯他?”
若石颔首。平常他会将这类事务交给凯南,但简尼克并不平常。简尼克是他个人的死对头,若石费了很多精力想抓住这个聪明的盗贼追捕人。
“就这么办吧。”凯南起身。“一知道简尼克的所以,我会立刻将他拘捕。我现在就派薛警探和吉警探去。”他停顿下来,嘲笑的笑容使得脸庞的棱角软化下来。“如果他们商有忙着挑逗你的助理。”
若石好不容易才压下尖刻的回复,想到辛苏菲可能正被他自己的手下骚扰,一向控制得很好的脾气就要沸腾。“帮我一个忙,凯南。”他的话从紧闭的双唇迸出。“让大家知道,任何警探、巡警、骑警若骚扰辛小姐,他们“一定”会后悔。”
“是,爵士。”凯南转身离开,但若石及时看见他唇边露出的微笑。
“该死的,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凯南以温和的语气回答:“爵士,我只是单纯地认为,你也许即将后悔没有雇用一个牙齿很长的干扁老太婆。”
协助莱莎将晚餐炖羊肉重新加热当晚餐之后,苏菲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行李。房间很闰,而且摆设简单,不过很干净,而且床铺似乎非常舒适。另外还有一个苏菲喜欢的优点:窗户正对鲍尔街三号的西侧,也因此她可以看到康若石的办公室。灯光映出他黑色头颅的轮廓,并在他朝向书柜的时候,呈现出棱角分明的侧面。时间很晚了,他已应该就寝,或至少享受一顿美味的晚餐,而不是食用莱莎送去的那盘一点也引不起食欲的炖羊肉。
苏菲换上睡衣,再走回窗边,看着康若石按揉自己的脸颊,继续埋首案前。她回想莱莎和露西所提跟这位总治安官的关的事情。她们是典型的喜欢聊是非的佣人,也因此提供她非常丰富的信息。
看来康若石爵士为数不烽的支持者对他的富有同情心都很尊敬,而同等数目的批评者抨击他严厉的行事作风。他是英格兰最有权力的治安官,甚至是政府非正式的顾问。他以进步的新颖方式训练警探,运用科学原则执行法律,使大众对他是既钦佩又感到猜疑。莱莎和露西努力说明那些警探有时候为了解决犯罪事件而牙齿、头发、子弹和伤口,让苏菲感到相当有趣。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些行为的意义,但看来若石爵士的技术解决了不米复杂难解和谜般事件。
每个佣人都非常尊敬若石爵士,其它在鲍尔街工作的人亦然。苏菲不安地了解到,治安官并非她原先所认为的十恶不赦的人。不过这并未改变她想替约翰报仇的决心。事实上,严格遵守法律规定,也许正是夺走她弟弟生命的悲剧缘由。无疑地,若石爵士恪遵法律,认为道德规范比同情心更为重要,法令优于怜悯。
这想法让苏菲的怒气迅速高涨。若石爵士有什么资格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为何有权审判其他人?他是如此绝对正确、聪明而完美吗?也许他就是这么认为的。自大的混蛋!
但她忆起早晨她承认自己恋情时,他对她的宽容,又不禁感到迷惑。多数人会责备她人尽可夫,并且认为她被赶走是理所当然。她预期若石爵士且指责她,但他似乎能够理解,又很仁慈,甚至承认自己也会犯错。
苏菲为难地将略微磨损的印花窗帘推到一边,以便能把他的办公室看得更清楚。
若石爵士彷佛感受到她的视线,他转过身来并且直视她。尽避她房内并没有任何灯火或烛光,月光却已足够照亮她的身影,他可以看见她只穿著轻薄的睡衣。
身为绅士,若石爵士应该立刻移开视线,然而他专注地看着她,好似他是一头饥饿的狼,而她是离窝太远的小兔子。虽然苏菲的身躯因为羞赧而感到灼烫。她应该为他对自己穿著睡衣的感兴趣而高兴,但又深深地觉得不安,甚至害怕——好似她那诱惑与摧毁他的计划终将导致自己的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