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领着三个丫头在外间摆果碟, 妙真和寇夫人坐在一边,寇老爷掉过头去和传星坐在一边,堆着满脸笑意向妙真引见,“妙妙, 这位是历传星历二爷, 他送你到家时你的病还没好,只怕你没什么印象了。”
寇夫人立马搭腔:“有什么关系啊?历二爷是心胸宽广的人, 就是我们妙妙不记得了嚜, 也不会计较的。”
传星一言不发, 只管噙着点笑意和妙真点了点头后, 端起茶来呷, 并不怎样殷勤的样子。妙真在对过椅上向他道谢, “一路上多承望历二爷照拂, 我那个病,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姑娘客气。”他是淡然有礼的,好像对她病的好奇心多余对她这个人,“听说这个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是为什么才要病发呢?”
“我也说不清。”妙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或许请个高明点的大夫能不能治好?京城里好些个太医, 不晓得有没有法子, 等我回头写封信回去问问。”
寇夫人笑出声来,“那感情好,宫里的太医学识渊博,手段也高明,问问他们也许能治得好也未可知。亏得您这样的忙人肯费这个心。”
传星摇撼着手道:“治不好治得好, 都是命数, 我可能也不过是白帮忙。”
寇老爷趁势请他, “您今日难得有空光临寒舍,看这天也是要下雨的样子, 您可千万要赏光,不要急着走,留在我们家吃顿便饭才是。也要认真谢您送我这侄女回家来,光是嘴巴里几句谢,知道的说您贵人事忙,不知道的只当我们寇家不会做人,谢啊谢的,连顿饭也不舍得请人吃。”
传星默了会才说:“盛情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寇老爷寇夫人便忙着起身去预备席面,一面嘱咐妙真,“妙妙,叫历二爷就在你这里坐一会,一会你引着历二爷到花园子里那间小花厅去。”
一时间人四散了,连三个丫头也不知钻到了哪里去。两面椅子对着门,一眼望出去,天上层层叠叠的黑云,把太阳遮得死死的,一点光不肯放出来。隐隐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单是打雷,又不见雨。屋里地转上铺着一片惨兮兮的光,阴白阴白的,对于照亮是无济于事,反倒平添一种孤寂。
妙真知道姑父姑妈是有意把人留在这里和她坐着,大概他们是打算替她张罗一门亲事,要大富大贵,招架得起她这个折磨人的病的人家。她前两日还在心里笑,哪里可巧就有这样的人家?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嚜。她暗暗觉得好笑,觉得这屋里凄冷得很,把脸偏向门外,不自觉弯起嘴巴来微笑。
传星坐在对过望着她半边脸上挂着那笑,比当初那一眼更迷人了。那时她的美丽是空洞浅薄而张扬的,如今叫人魂牵梦萦的面孔不再那样放肆地欢笑,那双烂漫动人的眼睛已经在世事冷暖中沉淀下来,看不见如初的波光。他觉得她是一件在世间流转多年的宝器,不知沾染了多少残酷风霜。但轻轻拭去一点蒙尘,仍露出一缕皓然的玉光。那幽幽的光里,藏着由那些风霜沉淀出的另一种隐秘的风情。
他一向不大喜欢年纪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觉得女人年纪一大,就要长出许多心眼来。倒很奇怪,她使他忽略了年纪上的条件。
两个人没有开口说话,传星是客人,受了主人的冷待,也不觉得尴尬,还坐在对过很随意地呷茶。觉得肚子里有点空,就歪着看那碟子里的点心。
妙真瞟见他蹙着眉,目光向那碟子里挑剔。碟子里摆着各式各样八块点心,他大概不大吃这些东西,好像一个都不认得。她就出声提醒,“那块梅花形的山药糕是没有馅的,不大甜。”
传星向碟子里一指,“这个?”
见她点头,他就拿起来咬一口。她又把脸扭过去看着门外,不知道是不是盼着早点下雨,好让他能早点走。
他吃完了拍拍手掌,又摸了快帕子仔细搽着指间,歪着脑袋并不看她,“你姑父姑妈是有意留我在这里。”说着轻轻笑了声,“这场面,倒像是当年议亲的时候和人家小姐相看。”
妙真没曾想他会这么直白地讲出来,楞了一愣,转过脸来。
他散散淡淡地笑着,“其实相看一面,到底也看不出什么品行性情来。只看到人家有几只眼睛几只眼,也让人家看看我有几条胳膊几条腿。婚姻嫁娶,不就是这么回事?先论家世,再论品貌,唯独不论男女间的感情。你知道为什么?”
妙真呆着没说话。
他笑着把脑袋端正了,“因为感情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今日有明日无,或者今日无明日有,谁说得准?”
妙真觉得他意有所指,有点疑惑,“难道你情愿娶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女人?”
“我也不见得喜欢她。就是喜欢,也不见得能喜欢她一辈子。”
听得妙真脸色变了变,不知这是什么鬼道理。
他扣着额心,又笑道:“我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把婚姻和感情扯到一起。男婚女嫁,不过是各取所需的结合。比方我的正房妻室,她嫁给我,是因为我们两家的需要。她嫁给我之前,根本就不认得我,更说不上喜欢或讨厌。成了亲,倒仿佛一下子对我有了很深的感情似的,实在可笑。我那位二姨奶奶也是这样,嫁给我不过是府台王大人买了她来奉承我,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谁知嫁过来,也像是非我不可。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婚姻嫁娶当做一生的命运,然后习惯向命运低头?”
妙真本能地把脚往裙里缩进去,端正了身子,郑重了脸色,“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有喜欢的人。”
传星丝毫没有意外,泠然地把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我们似乎还说不到什么喜欢不喜欢上头。我们该议论的是婚姻。”
妙真横一眼道:“我也没有答应要嫁给你。”
“我知道。”他笑,“不过我劝你应该实际一点。你做了许多年的姑娘,发了许多年天真的梦,哪一个是实现了的?我是你眼前和未来最好的选择。”
妙真觉得莫名其妙,“这倒奇怪了,你娶你的二奶奶,是因为家里头定下的;娶你的二姨奶奶,是因为官场上觥筹交错不得不答应;你想娶我又是为什么?我们家早就没有了人口,就连我姑父姑妈,你也用不着要看他们的面子,是他们要看你的面子,全没有一点娶我的必要。更兼你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打算要娶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你方才说的,男女见几面,只不过看看对方是不是个胳膊眼睛齐全的人,根本不能够了解脾气秉性,说得上什么喜欢?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这一路上走来,看见我疯疯癫癫的样子就喜欢了我。”
他忽然顿住不说了,剪去说了句:“我倒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伶牙俐齿。”气定神闲地笑着,好像她说错了话,而他是在包容她,不和她计较。
妙真堵上来一股气,这不该说的话,起头是他起的,截断也是他截断的,天生当官的做派,什么都是他做的主。
雨陡地落下来,先噼噼啪啪砸了几颗在瓦片上,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倾盆而注,把门外几棵芭蕉打得乱颤。屋里袭进来一股草腥气和灰尘气味,冷的岑寂的的味道。雨把局面僵住,那头也不见人来请,这里也出不去,只能长久地干坐着。
隔片刻那雨又转小了,传星也向门外看,顺便看见对过她侧着的脸,冷冷冰冰的,带着点气。雨方才还那样大,这会又小得淅淅沥沥的。他想到她才刚说话的样子的,好像是在和他吵架。
其实这严格上算是他们头回相对说话,不应该这样不客气,应当婉转迂回一点。但觉得弯来绕去的没意思,他相信她更喜欢直接了当的人。
对面廊下有丫头和小厮撑着黄绸伞走来,绕进屋里说:“小花厅上摆好了席面,老爷请姑娘和历二爷过去用饭。”
妙真与传星皆立起身,小厮丫头撑着伞送他们到小花厅里。寇老爷与夫妇与寇立夫妇都侯在厅上,几面风窗半卷竹箔,席上铺满珍馐玉馔。几方相让,欲将传星让到上首席位。
传星推辞道:“我是客,没有客人坐上位的道理,还请寇老爷先请入座。”
寇老爷推迟不过,只得勉强就坐。坐下去也不安心,一直偷觑着传星的脸色。传星就在他下首坐,紧挨寇立。寇立下头又是鹿瑛,鹿瑛下头便是妙真,妙真下头是寇夫人,寇夫人挨着又是寇老爷。兜了个圈子回来,可笑得很。
趁他们说起话来,鹿瑛附耳问妙真:“姐看历二爷这人如何?”
妙真向旁冷哼了声,并没说什么。鹿瑛掣着她袖管子,吐着气在她耳廓里,“我看这历二爷倒很好,比当初安表哥强上百倍。自然了,良恭更不能和他比。我看他今日专门来瞧你,仿佛是心里对你有些意思。”
妙真“轰”地一下想到他方才在屋里和她说的那句话——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一下不明白,这到底是他的主意还是寇家的主意。也许是他们合起来的主意。她闷了会,放下箸儿拿眼梢睃了眼鹿瑛,“他连二姨奶奶都有了,娶我回去放在哪里?”
鹿瑛待要劝她,听见席上笑起来,便住了嘴。待散席后,寇老爷与寇立送传星出去,鹿瑛便拉着妙真一齐往寇夫人屋里说话。
饭吃到一半雨就停了,此刻云翳散开,路出几缕晴光,西射在窗户上,傍晚反而比下晌还要亮堂。大家坐在屋里吃茶,寇夫人拉着妙真坐在她身边。吃着吃着,眼泪倏地淌下来。妙真一看就晓得,少不得有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说。
果然寇夫人稍稍抹了泪就向妙真开口,“自从你们父母没了,鹿瑛倒还好,是我家的儿媳妇。他们夫妻虽也有个拌嘴的时候,倒还相亲相爱,如今只等生下个一男半女,也算圆满。你又如何呢我的儿,眼见快三十的女人了,还没个着落,又在外头逛了那几年,那些该拔舌头的烂嘴嚼出些不好听的话来,叫你往后如何嫁人?”
说着凄凄哀哀地哭着,鹿瑛忙从椅上起来,上榻前递帕子,“太太不要伤心。”
寇夫人剔她一眼,“我怎能不上心?咱们关起门来自家说话,虽然难听,倒是为妙妙好。谁家娶妻不拣个年轻的?妙妙可还年轻啊?又和嘉兴那邱纶因为离家出走的事,闹得谁不知道?这会我有心要给妙妙说亲事,又不知哪里找得到个不计较这些,还可靠,家世门第又还过得去的人。”
鹿瑛微笑着看妙真一眼,“我看眼前就有个人,那历二爷难道不好?他今日专门到咱们家来看姐的病好没好,我看仿佛是心里有些看中姐的意思。只不过我想,因为他家中已有了两房奶奶的缘故,一时没好向老爷太太开口。”
寇夫人忙把脸色转喜,“真的?怪道满城里谁家不是三请五请的人,今天忽然肯到我们家里来。我看倒好,他人又年轻,家里又是那样的富贵权势,倘或妙妙跟了他,也不怕发病起来没人照管,人家家里多的不是仆役。虽然做三房不好,可这宗人家,给他们做三房,倒比给那些寻常人家做正室还要体面些。”
说着扭头问妙真的意思。
妙真心里只觉好笑,兜来转去装这些样子,还不是为了劝她心甘情愿给人做妾。她不由得冷笑,一口气堵上来,便说:“既然我如今这样子不大好说婆家,姑妈也不要再费心去为我想这些事。我也不是一定要嫁人,索性找个庙剃了头发做尼姑去。”
寇夫人“噗嗤”一笑,那胳膊肘把她拐一下子,“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那庙里就是肯收了你,哪有到菩萨跟前撒疯的?我倒不是看那历二爷别的,就看中他家里富贵,人口多,你这样的病搁在他们家里,有什么麻烦?人家根本不当回事。我倒有心把你许给别家做正室,可现摆在眼前的事实,你眼下这境况,实在不好找。”
正说话,倏见杜鹃从窗户前晃过去,一时酸言酸语地说着进了门,“哎唷,我听见才刚家里来了位贵客,连二奶奶都到席上去陪客了,怎么单没请我和大爷?想必是我出身不好,又不会说话,太太怕我上了席面得罪了客人,所以不请?我赶着去瞧,谁知花厅里又散了。听说是上月里送大妹妹回家来的客人?大妹妹好福气,遇见这么位王孙公子,往后跟了去,倒比在我们家里日子好过许多,人家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咱们家的好?”
她穿着件桃粉春衫,半罩水绿的去,两片脸颊匀得白里透红,抹着一口丹唇,打扮得年轻艳丽,不像是养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娘,倒像个盼着出阁的姑娘一般。
寇夫人因为她这两年和外头男人传了些闲话,恨她恨得要死。奈何她叔父在府衙里年年高升,又怕这种事闹穿了伤到寇渊和寇家的体面,因此隐忍不说。心里却是嫌烦了她许多,这两年改和鹿瑛亲热。谁知鹿瑛也不争气,偏迟迟不见有个孩子。
真到了两面厌嫌的境地,此刻又因为杜鹃这几句酸话说妙真,空前的待杜鹃和蔼起来,“你瞎说什么,人家历二爷和寇立在北京就认得,鹿瑛又是妙妙的亲妹子,所以才大家一起用席。谁瞧不上你?”
杜鹃把眼瞟向妙真,笑道:“我自然不怕太太瞧不上我,咱们无论出身家境,到底是做了一家人。就怕大妹妹要高嫁了,以后瞧不上我这门亲戚。”
妙真心里一阵烦闷,不想和她为这些有的没的理论,起身告辞要走。背后听见她还在轻描淡写地讲:“瞧,这会就已经看不上我这个大嫂子了。”
妙真没理会,依旧走出门去。下过雨的缘故,到处寒烟凄迷,冷得很。这一家三个女人忽然凑拢来,仿佛是对她打了个伏击,或劝或讽,都是一个目的。
她去后,杜鹃在屋里拣了根椅子坐下来,轻轻冷笑,“我看这门亲事不是那样好能做成的,大妹妹心气高,哪里轻易肯给人家做三房小妾?”
鹿瑛也坐回椅上,想着妙真,凝着眉头轻声细语地,“我看难不是难在什么三房四房上头,是大姐姐心里还是放不下良恭的缘故。”
寇夫人想也是这个缘故,在榻上顿足叹气,“这丫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和那个良恭在外头跑了这些年,也不怪,就是带着条狗也都处出感情来了,一时舍不得也是寻常事。可难道真要为个没出息的下人,把她后半辈子耽误了?她怎么就想不通呢。鹿瑛,你是亲妹子,把这道理说给她听,不要叫她钻那个牛角尖。”
“太太放心,我自己的亲姐姐,我不为她去打算,谁还为她打算?”
忽然听见杜鹃“嗤”地一笑,提着眼看向鹿瑛,“倒看不出来,我们二奶奶还是和姐姐要好得很哩。哎唷,真是处处为姐姐打算,到底是姊妹,啊?”
鹿瑛给她看得极不舒服,仿佛她那眼睛轻轻把她端庄温柔的皮囊揭开,露出一肚子自私的肠子。她也带着气起身辞出去。
连她也走了,杜鹃不得趣,勉强坐了会,也辞回房中。
自此后,鹿瑛总去劝妙真。传星也隔三差五地就往寇家来,有时来访寇老爷,有时来访寇立。都知道他其实是来见妙真的。寇家上下不无笑脸相迎,最高兴的就属寇立,满亭里告诉人家历传星是他的朋友,将来还要做他的姐夫哩。外头人无不巴结奉承,不在话下。
这日传星又来,寇夫人见春色大好,特地叫妙真领他在花园里逛逛。妙真无论如何推辞不过,只好和传星走到小花园里来。寇家的花园不大,几条小径穿插纵横,曲曲折折地往绿荫密匝里爬去。妙真自走在半不前头,也不和传星说话,脑子里想着眼下这情形,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要剃了头发做尼姑,实在是赌气的话。她有这疯病,庙里也不肯轻易收她。她姑妈倒有一句话说得对,她如今的处境简直是几面为难。要嫁个穷些的,好比良恭,那是平白害了人家;要嫁个门第相当的,她的年纪又尴尬。数来数去,还真是传星说的,他就是她眼下和往后最好的选择。
但到底是不甘心的,一是为给人做三房;二还是因为良恭。她把一颗小石子踢着,觉得自己就是那颗石头,叫命运追着赶着,全不由自己。她低着头,没留意前头有人,倏然听见“哎唷”一声,才看见杜鹃不知哪里踅出来,把石头踢到她腿上去了。
杜鹃说是回了躺娘家,单领着一个小丫头。才刚进门,欲从花园子里穿回房去。陡地给石头打了一下,正要破口骂,看见是妙真和传星一前一后地走着,又把话咽了回去,笑着招呼,“大妹妹,大太阳底下,怎么领着历二爷在这里瞎逛?”
妙真看见她满面脂粉,有一种容光焕发从脂粉里透出来,不由得想到鹿瑛说的那些闲话。她抿着唇笑,“才刚在姑妈房里吃了茶,姑妈张罗席面去了,叫我领着历二爷在园子里逛逛。”
杜鹃长长地“噢……”了一声,眼珠子转到传星身上去,“久闻不如见面,前头有一天我看见老爷送历二爷出门,远远的还当是谁,那样的气派。今日近前看,真格是神仙似的人物。”
传星稍微点头,没搭话,杜鹃不得趣,领着丫头走了。
隔了会,传星踱步上前,和妙真并排走在一起,“这位就是你们家那位杜氏大嫂?”
妙真睐他一眼,点点头,“你知道她?”
“知道一点。”
妙真以为他是听见什么杜鹃的闲话,乜笑了一声,“历二爷还喜欢听人家家里的事?”
“是听你妹妹说,这位大嫂待你不大好,所以我才留心听你妹妹说了几句。要是别的闲话,我没那个空闲去听。”
他把条胳膊闲剪到身后去,另一只手抬起来,扯下片树叶在指上捻动着,好笑着说:“也很奇怪,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家中鸡毛蒜皮的事也从不过问。可是因为与你相关,总是格外留心点。这倒不是说谎。”
他这个人话不多,来寇家好几趟,和她坐在一处也不会没话找话去说。多半是气定神闲坐着,妙真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他要是开口,也多半是这些很直白的话。
妙真是不大相信的,冷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事值得你去留心的?我无家无业,了无牵挂。”
传星沉下嗓音来笑,像是嘲讽的意思,“你何不说你是孤苦伶仃,寄人篱下。”
说着,又把语气放得分外温柔,“我知道寇家人待你虽然周到,却并是真心。他们眼下热辣辣地替你我撮合,无非是想借你攀上我这层关系。你心里不喜欢他们利用你,但又没有旁的路可走。”
一语中的,妙真沉默着。传星睐着她,调侃道:“你不如就嫁给我,跟着我回京城去,从此以后不理睬他们,叫他们的如意算盘打落空。”
妙真斜了下眼梢,“我要是真嫁给你,你不说谢他们,还要过河拆桥,岂不是太没良心了些?”
传星把眼转向前头,悠然地说:“这倒不妨碍,不过是在南京织造替他们说两句话,就算谢了。再想要别的,全看你答不答应。不过我在想,你说良心这话实在好笑。你的事你那丫头在船上和我说了不少,你带着良心辗转了这么多年,遇到的人,碰上的事,又有哪一个哪一件是因为你的良心就轻易放你一马的?”
妙真没由来感到一阵酸楚和唏嘘,低下头去,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愚不可及,所以才把人生过得如此坎坷。
传星歪着脸看她,口里尽管是有些讽刺的意思,心里却觉得她这份“蠢”格外可亲可爱。他倏地说:“其实人要是心肠坏一点,日子反倒好过些。你嫁给我,往后就可以叫这些人来看你的脸色,这也是一种好处。”
妙真抬起头来,“你这个人怎么说起男女婚姻,总是说好处?真是冷血。”
传星笑了笑,表示无辜,“我想要和你说感情上的事,可你一早就说过了,你不喜欢我。”
“既然知道,还和我纠缠什么?”
传星拦在他面前,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脸色一片轻盈的认真,“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你不喜欢我,我就偏要喜欢你。也或许,是我这个人太自大,不信你有一天会不喜欢上我。我愿意花时间,花钱去赌一赌,我喜欢赢的感觉。”
“要是你赌输了呢?”
“赌输了……”他把眼睛望到天外去,“在你在我,都不会有什么损失。你把男女之情看得太重大了,其实没那么大,人是不会因为感情上的不如意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