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早饭已罢, 妙真因下晌要往街上去些礼,去那箱笼里拿银子。翻出钱袋子倒吃了一惊,出来时拢共一百六十两银子,如今掂着像是只剩了八.九十两。
不由得蹲在箱笼前头嘀咕, “这一路上开销怎的这样大?分明也没见买什么东西啊。”
花信端了茶进来, 听见就笑,“咱们前些时日都是在船上, 哪里有东西可买?不过码头驻船时到案上买些吃的。是三爷大方, 隔三差五就要打赏那船家。这几日到了这里, 又是华家的下人, 又总与那华官人出门走动, 更少不得花销。”
妙真只拿了一锭二两的碎银, 悻悻走到椅上来吃茶, 脸上悬着一缕缥缈的愁态。她不大高兴邱纶这手散的毛病,说过几回,他嘴上答应得好,行动又照旧。又不能够狠说他, 毕竟他是花他自己的钱。
“姑娘是不高兴三爷乱花钱?”花信笑着瞥她一眼, 旋裙坐在另一条椅上,一手托着下巴问她。
“我不高兴又有什么用?”
她沉静地想想,又走去将手里那二两银子搁回那银袋子里,去翻自己的妆奁。倒幸里头还有十几两,便从中取了二两出来。
花信见此举动, 特为邱纶辩白起来, “我晓得姑娘的意思, 是怕拿人手短。咱们在常州的房子是三爷交了一年的租子在那里,在嘉兴住的房子也是三爷家的。姑娘此刻再分你我也晚了些, 三爷根本也不会多心想到这些事情上头,我看倒是姑娘多心。”
“就当是我多心好了,这几年咱们吃了多少银钱上的亏?我真是怕了和人在钱财上扯不清。”
“姑娘说这话真是好没道理,你和三爷是什么情分?花他的钱不是应当的么?就是姑娘不向他要,他也该替姑娘打算在先。”
“要”这个字,在妙真听来有点刺耳,她只管低着头笑,“要是连我也大手大脚使着他的钱,又怎好去说他的不是?”
“三爷与姑娘从前是一样的,这样富贵的家里长大,对银钱没算计。姑娘是这样,难道就不体谅他一点?”
妙真羞愧地笑着,“你快不要提我从前的丑事了,就是因为没算计,才给人家都算计了去。”
因此打住不说了,叫花信去叫良恭与严癞头,想让他两个上街去办些拜访韦家的礼物。花信去了回来,说不见人,大约是出去逛去了。
果然这二人到下晌甫归,在外头为后日邱纶请客定下了一席好酒好菜并一班高价的杂戏。扛着个烈日回来,也顾不上身上有汗,到了下房就倒头要睡。又听见妙真有事吩咐,就往这屋里来。
进去问是什么事,妙真反来问他:“你这一晌到哪里去了?”
原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偏是在此刻说出来。此刻那门外炎炎暑热,莺啼蝉鸣,“唧唧吱吱”编成网似的声影,照得人睡意昏昏。晒得金灿灿那地上动着好几点影斑,是蜻蜓在天上盘旋。这样的情景里,她那样的话仿佛就是一位太太在盘问丈夫。
良恭睇她一眼,向一张躺椅上坐下,那椅子往后一栽,就“嘎吱嘎吱”摇起来。他仰着脸阖着眼,爱答不理一般地笑了下,“你要买什么?”
妙真看他两眼,他倒在那里极为放肆。自从上船后,也逐渐有了些改变,益发想来则来想走则走,叫他也叫得动,只是他的态度远不如从前殷勤体贴。
可他最开始到尤家来就是如此,妙真又没有道理现在才想起来教训他。就暗嗔怪他一眼,踅入屏门内拿了张礼物单子给他,又拿二两银子,“你可比着价钱买,我不剩多少银子了。”
他双手闲扣在腹上,也不去接,就瞥眼一看,“晓得了。”
妙真又往他面孔上晃晃那单子,“晓得了你还不动弹?”
“急什么?又不是要费多少功夫的事。”
她堵着气把手狠垂下去,旋到躺椅右面的一根梅花凳上坐着。以为他不忙着走是因为有话要说,她两条胳膊就握着那笺放在裙上静静等着。谁知看他半日,他竟阖上眼在那里悠然自得地睡起觉来。
也不晓得到底睡着没有,不过是闭着眼睛,妙真可以放心地盯着他看。他穿着黑色的衣裳,里头是白色的中衣,在襟口上露出一点白边。这样近看,下巴那一处地方蒙着一圈淡青的颜色,想必胡须刚冒出个头就被剔平了。那刀一定锋利,剔得很利落,光是看就觉得扎人。
这一片粗糙,倒很适合把柔嫩的什么贴上去磨一磨。妙真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脸上一红,觉得门外的蝉叫得人躁动不安,便又向门外看去。
不知就这样呆坐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回过头来,良恭正饧着眼睛看她,似笑非笑的,“这么乖。”
有头无尾的一句话,妙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觉他那目光像只温柔的手,仿佛是伸过来在打盹的魂儿上逗弄了一下。她的心“砰砰”地跳了两下,一时有些怔住。
良恭伸着懒腰起来,“就这么坐着就睡着了,你竟也不叫我起来。”
原来是说这个,妙真一时顾不上答他的话。
他理了理襟口,抽走她手里的笺细看两眼,又低下看她一会,目光若即若离的,叫人猜不透他那胸膛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妙真恍惚以为他是要躬下背来亲她,可他马上又吹着哨子往外走了。她忙立起身喊住他,“你不拿银子么?”
“我这里有。”他头也没回,仍旧向外走。
妙真刹那间想追到门首去看一看,却迟疑着没动,好一会恍惚觉得是受了他的调戏。为什么从前再亲昵的举止也没有觉得是调戏呢?还不是因为从前他没有这种疏离的态度。然而他并没有触碰她哪里,只是那躺椅还在那里“嘎吱嘎吱”,一声低过一声地慢慢摇着。
她即便此刻想起来狠,也没有证据,就赌气到床上睡了一觉。想着等他回来,也要找个由头骂他一回。
起来已近晚饭时候,有个华家的丫头来回话说:“邱三爷和我们家少爷在陈二爷家吃晚饭,他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不必等他,姑娘自己先自己的。”
妙真没说什么,就和花信吃饭。吃到一半,见严癞头把照单子买好的东西拿进来,两匹料子夹在胳膊底下,右手有个福字纹布包,包着的一定是那三样给韦家小孩子穿戴的鞋帽。左手又还拧着三个点心匣子。
妙真望着道:“我没有叫买点心。”
严癞头搁下东西就笑,“良恭做主买的,他说那韦家老太太爱吃些零嘴。最上头那一盒,是给姑娘吃的。”
妙真把眼放下去,一面吃饭一面问:“他人呢?”
“他逛了这一日,说困得很,回屋里睡觉去了,叫我给姑娘送来。”
妙真只“噢”了一声,摧严癞头也下去吃晚饭。心里没由来的怀着点遗憾和怅然,不觉黄昏已逝,又是夜深了。
这夜邱纶在那陈家玩得高兴,三更过半才与那华子鸣归家来。想着要去告诉妙真一声,又见西厢早是灯灭月净,便自回了正屋里睡去。
次日起来,到妙真这屋里来吃早饭,不想妙真这里已在收拾饭桌了。他伸着懒腰随口笑道:“吃早饭也不等我。”
妙真坐在榻上瞟他一眼,“想你昨夜回来得晚,睡得也晚,以为你是起不来吃早饭的。我赶着要到韦家去,就先吃了。”
邱纶听她淡淡的口气像是有些生气,便去挨着她身边坐,歪着笑脸窥她,“大早起的,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隐隐嗅见他身上的酒味,妙真脸色益发冷淡,往边上稍稍让一让,“并没有谁惹我。”
“那你跟谁怄气呢?”邱纶还不知道是为他生气,仍腆着一张笑脸睇住她。她往旁边偏开脸,他歪下腰追过去看,“难道是在生我的气?叫我好好想想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妙真瞥下眼来,见他仍是一张笑脸,并不像是真的在反省。就想他这个人的脑筋简直不会转弯,和他兜绕,恐怕他一辈子也才想不到该想的地方去。
便叹了口气,好言好语和他说:“你这个人的性情,真是不知道叫人怎么说好。咱们在无锡不过是稍做停顿,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你就结交了那么些朋友。若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就罢了,大家聚在一起能谋一番事业也是好事。可你们聚在一处是做什么?不是吃酒听戏就是四处闲逛。人家那起文人相公们闲逛,还能逛出一些传颂千古的诗词文章来,你们闲逛,逛出了什么?非但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得,反倒开销出去许多银子。”
邱纶听得慢慢直起腰来,觉得她这番话真不像能从她口里说出来的,反倒和他族中长辈教训他的那些话如出一辙。
他微微有些讪,辩解了两句,“你这话虽然不错,可交朋友自然就少不得要应酬。不这样,朋友之谊何以存续呢?况且也不是我一味的想和他们玩,你想想,人家既请了我,我推迟,好像我这个人不够平易近人似的。我又不是什么王孙公子,何以把架子摆得那样大?”
妙真噘着嘴睐他一眼,“你好像很有道理,可听来都是歪理。倘或作为朋友,连这一点都不能体谅,也不配做朋友。难道你在做正经事,听见他们叫,也一定要抛下正经事去赴他们的约么?”
“问题不是我此刻没有正经事在做么?”他把两手一摊,笑着看她一眼,顺势环住她的背贴上来哄她,“我晓得你说的有理,就这一阵子,等咱们离了无锡自然就不和他们混了。眼下咱们借住在人家府上,怎能不给主人家面子呢?”
妙真斜他一眼,“你这样讲,好像是因为我囖?要不是因为我的事要去常州,咱们也不会中途在这里打搅人家。”
“你看看你,多心了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在她背上温柔急切地抚慰两下,“姑娘教训得对,我知错了,好么?”
哄得妙真笑了,心里头叹息着,回转身来,贴进他怀里,“那你听我的,下回可再不许又夜饮到三.四更天才回来。夜里睡得晚,次日就起得晚,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此下去,岂不是在虚费光阴。”
邱纶尽管笑着答应,却是有些勉强。怀里搂着妙真,心里却平添了一分惆怅。觉得妙真这张嘴,尽可以撒娇,尽可以赌气,也尽可以说些无理取闹的话。偏偏又说起大道理来,不免有点扫兴。
这一早,花信又重新提了早饭来喊邱纶吃。这间屋子是西厢房,没有罩屏,是个宽敞通间。饭桌摆在床与榻当中,邱纶就放开妙真,懒懒地走下踏板,坐到饭桌对面去望着妙真笑。
看见一瓯卤驴肉,一瓯糟鹅,一碟鸡蛋炒嫩豆芽,又是一碗清甜桂花粥,一碟酥肉饼,都是他素日最爱吃的。因问花信:“华家的厨房怎么正巧有这些?”
花信将提篮盒放在炕桌上,回身和妙真在榻上坐着,向着他笑,“哪就有这样巧?这是人家两个厨娘专门给三爷做的。我去提时就对我说,知道三爷昨日睡得晚,想必也起得晚,所以特地做好了给您留在锅里热着。”
邱纶听了直赞这些人很会做事,提着箸儿点一点,“你跑一趟,这两个厨娘,每人赏她们五百钱。”
花信眼珠一转,撇嘴道:“人先给姑娘提了早饭,又给三爷另提,这会又要我再去,这一早上,我跑了多少趟,腿都要酸了。”
邱纶听其意思也是要讨赏,倒好说,呵呵笑道:“劳累你,也有一吊钱谢你。”
花信便取了钱,高高兴兴往外去了。妙真眼看着她出去,心里早有些腹诽,又不能当着她在这里讲。因为她也是矛盾,一面觉得花信伺候着她已是不易,如今又添了个邱纶。可她隔三差五就要想法子讨赏钱,妙真看来也有点出格。
她只好从榻上走到饭桌上来说邱纶,“你为什么又要赏她一吊钱?”
邱纶囫囵咽下东西,反笑着问她:“这有什么不好?我给你的丫头赏钱,难道你还要不高兴?你们两个不是从小长大,情同姐妹么?”
“是这样子不错,可我本就有月银放给她,都是按日子放的,从未拖过一天。况且我给下人的月银,比别人家都多,一月二两半银子呢。她又没有别的使钱的地方,根本就用不完,还要攒下来许多。你觉得她伶俐,偶然赏她些也使得,哪有这样一月赏个五.六回的?多一份月银都赏出来了。”
邱纶听了可笑,“你这也很奇怪,既然和她要好,她多得些,你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反过头教训起人来?你到底是为我不高兴,还是为她不高兴?”
妙真眼起急色,“这是什么话?我既不是为你不高兴,也不是为她。只是你大方也要分时候,从前你有钱,我们也没有什么干系,你爱怎么样挥霍就怎么样挥霍,我根本没有资格来说你。如今咱们既有了关系,你也离家在外,身上只剩下那七.八十两银子,哪还经得住你这样散财童子似的花呢?”
听她又教训起人来,邱纶便把脸低在碗里,吃了一会,不禁冷笑一下,“不过因为她是你的丫头我才肯多赏她。要是别人的丫头,我才懒得理会,管他劳不劳累呢?”
他也是一份好心,妙真再多说,仿佛是自己不识趣,况且也像是对花信过于苛刻了些。只好不说了,款裙走回榻上去。
不一时花信回来,妙真便使她去吩咐良恭借了华家的马车套上,趁着这时太阳未毒起来,欲往那韦家去。
走时想起韦老太太很喜欢她鲜艳的衣裳,因是孝中,只好穿了拣了身相对鲜亮嫩鹅黄褂子,一条艾绿的裙。在穿衣镜前照镜子,看见邱纶又倒在她的床上打起瞌睡。
她走去把他轻轻推醒,“你回你自己屋里去睡,花信要和我出去,倘或你要什么,我这屋里可人没人答应你。你那屋里,还有华家的两个丫头给你端茶送水呢。”
邱纶哼了两声翻过去,裹着她的被子半梦半醒地笑着,“就在这里睡,这床上有你的香气,睡得安稳。”
妙真也懒得管他了,就与花信出去。良恭早套了车在角门等候,正欹着车的壁板打瞌睡。看见她二人出来,就跳下车拿踩凳。妙真捉裙上去,暗里看他一眼,并没和说什么话,他也没有开口。
遐暨韦家门上,小厮进去通传,不一时就来了个丫头请她。妙真认得,是韦老太太跟前那个馥儿。如今梳起乌油油的头发,也不簪红戴绿,只在隆起的发髻上搽着三朵栀子花,穿着蟹壳青的衣裳,配着灰色的裙,是个媳妇打扮。
妙真着良恭在门房等候,带着花信和她进去。路上和她说:“我差点没认出你来,这才过去一二年的功夫,难道你就嫁人了么?”
馥儿挽着她笑,“去年由老太太做主,把我许给了我们家田庄上的一个管事。姑娘几时到无锡来的?怎么不先使人来告诉一声?亏得我们老太太近日嫌天热不爱出门走动,倘或出去了,姑娘岂不是扑个空?”
“我怕使人来说,老太太就要命人张罗,这样大热的天,劳动你们家下人忙起来,岂不是我不好?所以就没先说。”
说话进去,老太太已在廊庑底下张望了,看见妙真就站在上头笑着招手,“快来快来,快过来我看看。”
妙真忙赶上去,在廊下行了礼,笑着上去搀她进屋。韦老太太只顾偏着脸打量她,先是笑着,后又鼓着腮帮子嗔怪,“怎么比那年瘦了?这可不好,年轻女孩子不应当太瘦。我平日听见我那几个孙媳妇闹着要清减我就要说她们。”说着拉着妙真在榻上坐下,吩咐丫头们,“快去拿些好吃好喝的来。”
妙真忙叫花信提过点心匣子来,“这是我外头买来孝敬您的,我也不知道这里哪家的点心糕子好吃,就拣了些看着精致干净的,要是不好吃,您可别怪我啊。”
老太太笑得高兴,就叫丫头们拿着点心匣子下去摆碟子再端来。等上了茶,又和妙真唉声叹气,“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可别伤心太过,老太太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人都有那么一天。父母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们这些儿女,儿女要是因为父母走了就不知珍重,他们倒走得不放心了。好孩子,你可要保重。”
妙真忙捧上笑脸,“您尽管放心吧,我虽然愚笨些,也想得明白这道理。 ”
“这就好。那你这回到无锡来,是为什么呢?”
“上一年扶灵还乡,如今安葬了父母,仍上常州找我舅舅去。”
韦家与胡家不认得,老太太因说:“怎的不去湖州你姑妈那里?你妹妹鹿瑛不是就嫁在她家嚜,去了姊妹两个在一处不是更好?去年过节,你韦伯父到湖州去了一趟,就住在姑父姑妈家里,他们还说起你呢。你姑妈不放心,说起你就抹眼泪,听说你和安家的婚事告吹了,想接你去,和你再另寻一门好亲事。”
妙真道:“姑妈和妹妹倒是有信来过,只是我到常州去是因为有点事情没办完,需得办完了才好答复他们。”
“你姑娘家家的,有什么要紧事呀?”
趁着点心端上来,妙真就插过话去,“您快尝尝,看看我买得好不好。”
韦老太太拿起一块梅花形绿豆糕咬一口,托在手上,慢慢和她说回原话,“什么要紧事也要紧不过你的婚事去,姑娘家还是拣个好婆家最要紧。你韦伯父回来说,你姑妈替你看中了一户好人家,问他们,他们又神神秘秘的不肯细说。想必真是户很好的人家,你到了常州办完事就赶紧到你姑妈那里去,把这个要紧事敲定了才是正经。好好的一个美人,难道要耽误到青春不在了才好么?”
说着无不惋惜地看她一会,不由得叹息,“都说长得好的姑娘命也好,以我这几十年的所见来看,倒未必。越是长得好的女人,越是坎坷些,因为不甘心,总觉得配得起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我老太太喜欢你,少不得要劝你一句,你可别这么想。这世上哪里有那样好的男人?过得去就行了。”
“那样好”的男人是哪种好?“过得去”又是哪一种过得去?妙真吃过午饭告辞回去,在车上还同花信说这个话。
花信道:“这还有什么不懂的?譬如我这样的,就不要想什么少爷公子,嫁个有些才干的管事相公,就和我般配了。姑娘这样的,才配得上王孙公子了。”
“我么?”妙真把纨扇反揿在胸前,笑起来,“老太太方才吃饭时说的一句话倒很在理,男人不该有些权势,就觉得人人都要臣服他;女人不该有姿色,就觉得人人都该宠爱她。说得不好听些,我也不过是商户出身的女孩子,哪里配得上人家官贵子弟呢?”
花信就趁势说:“要这样说,还是三爷和姑娘最般配。等常州回去,姑娘也不要再和邱家硬顶着了,好好预备些礼物,到他家太太跟前说些软话,他们未必就不依。我上回跟着你去邱家,见他们二奶奶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太太也不过嘴硬,心肠也不坏,就是那位大奶奶尖酸些。”
妙真正低着头想她这番话,虽是道理,可要她向那些言语贬低她的人低头,犹如要她的命一样难受。
花信还不知道她么?瞟她两眼,又竭力劝,“上回姑娘从邱家出来,告诉我他们家说的那些话,我替姑娘想了想,其实倒不是他们瞧不上姑娘。您想想,咱们尤家和他们邱家这些年的对头,可他们太太见了姑娘,也还是喜欢的。只要姑娘略放下些成见身段,婚姻之事,未必不成。”
妙真抬起头来要瞅她,倏闻得帘外两声咳嗽。不知是有意或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