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以水制水的方针后,宁时亭很快结合西州地图,列出了最紧要的几个需要加强防御的地方。
除了西州的几百个灵药、灵丹的重要储备地点外,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西洲正洲城门。这里是西洲联络其他八大仙洲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中转站,大雪暴阻塞了这长时间,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在风暴里被毁坏的东西无法及时补上,受到雪妖寒息侵害的,一时间也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哀鸿遍野。
两天时间内,晴王府的人都没能出力。而据悉,仙长府的人却早在大雪降临的当夜,就组织了人手,日夜守在西洲洲城门口,尽力尝试着抵挡这处关隘的风雪。
这几天冻得青鸟都不来了,消息是白狼群带回来的。
晴王府成为冰城后,第一个清静的早晨,所有人忙碌了半夜,都各自搬回了自己的住处,如常运转,同时按照宁时亭吩咐下来的,做好之后两个月内安抚民众、帮忙重建家园的准备。
书院里没了人,外边的风雪依然大,倒是让这些上古白狼快活了起来。
宁时亭睡下前还数过,屋子里的“狼崽”一共有七十六只,一觉醒来后就只剩二三十只了。
顾听霜起得比他早,占据了他平常用来看书的位置,说:“它们也都各自有妻儿伙伴,有的我放回灵山看顾了。”
宁时亭“哦”了一声,又问他:“那你麾下的全部,一共是多少只呢?”
顾听霜眯起眼,寒光从他阴沉的眼中掠过:“问这个做什么?”
宁时亭说:“听你的说法,应该不止这么多数。雪妖既然现在在灵山之上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节大约也不好觅食捕猎。如果你有个大概的数的话……百兽园里准备的鹿肉、麒麟肉的分量,就可以按照真正的数量来准备了。”
顾听霜沉吟了片刻。
宁时亭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说:“殿下如果觉得,狼性野驰,不好人为饲养,也不好让他们过于依赖人的事物,那么我们也可以投放活禽。现在情况特殊,可以适当宽松一点。”
顾听霜想了想,说:“也好。你就按九百头狼算吧。”
他还是不肯告诉宁时亭具体的数目,提防的意思显而易见。
宁时亭也不计较,伏案在纸张上写了点东西,写完后走到窗边,想要让葫芦、菱角过来做事。
然而他刚打开窗,一头毛茸茸的大狼就钻了进来,两只前爪搭在了窗台上。
巨大的狼头昂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看。狼的眼睛永远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看,总觉得有几分冷。
不过宁时亭认出了它,轻轻叫了一声:“月牙。”
知道这只狼是想进来,他侧身让了让。大狼很快就顺着窗户爬了进来,落地就滚成了小狼崽的样子。
再探头一看,守在床边的菱角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宁时亭冲他招了招手,他才敢走过来,接过宁时亭手中的纸张。
窗户再关上,将冷气封死在外边。
“你刚叫它什么?”
顾听霜的声音传来。
宁时亭回过头,看见刚刚进门的那只狼已经轻松一跃,跳上了书桌,将嘴里衔来的几个卷纸筒交给了顾听霜。
顾听霜慢条斯理地拆着封印,见他没有立刻回答,略微有些不耐烦地再说了一遍:“问你呢。”
宁时亭拉着椅子坐下:“是昨天给它们登记上药的时候,看见它耳朵内侧有一道月牙痕的印子,就这么叫下来了。”
顾听霜说:“是被山鸮挠的,另外,不准给我的狼随随便便地起名字。人给的名字和喂食这种行为一样,会让狼变成狗。”
宁时亭轻轻地说:“我记住了。”
顾听霜又迎面丢来几个卷起来的信封:“它们探听到的消息,我不感兴趣,你自己看吧。”
宁时亭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仙长府的密信。
这东西也不知道白狼群是怎么搞到的,他有些疑惑地看了顾听霜一眼,然而顾听霜压根儿没理他,正在专注地逗弄怀里的小狼。
宁时亭看了一会儿,轻轻说:“果然这样。”
“你早料到了?他们对付起你来,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顾听霜说,“这才两天,就连上三道弹劾信,说晴王府在天灾面前无所作为。且不说你刚来不久,根基不稳,门客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他们收纳了全西洲最好的驭火师,咬死了让你在这件事上寸步难行。”
“看来是在上次香会上,恨毒了你呢,宁时亭。”
宁时亭轻轻说:“是啊。不过好在现在也没什么问题了。等我们这边人马齐备,准备充裕,今天下午也可以开始增援城门了。”
顾听霜对这事不再感兴趣,“嗯”了一声,正要开始看手边一本书的时候,又听见宁时亭说:“饮冰,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顾听霜偏头看他。
宁时亭说:“你的狼群,是否可以借我用一次?上回我去取《万相书》,是它们保护我不被风雪侵袭。这次前往西洲洲城门的路途比较遥远,虽然咱们府上有火系的法器可开路,但是到底怕路上出现什么岔子,也会耽误救治百姓。”
“你想什么呢?”顾听霜嗤笑,“上古白狼是什么族群,岂能容你随意驱使?”
“再说了。”
顾听霜把手里的书本往桌边一扣,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声响。
“西洲百姓与我何干?他们生死是他们的事情,我不会让我的部下冒这种险。”
宁时亭怔了一下,随后像是有些失望,却在意料之中一样地叹了口气:“也好,我不再问了。是我异想天开了。”
顾听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鲛人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仿佛一早也没有过多的期待。
顾听霜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轻轻冷笑了一声。
中午时画秋来报,说是王府东南角仿佛因为冰层结构问题,压得一角亭台有一点要垮塌的迹象。
宁时亭出门一趟看了看,还是和昨天一样,带着两个水师过去了。
问题倒是不大,三两下就成功地修补完毕。
只是他们三人回程的时候,风雪一下子再度变大了起来。
这一天半的平静再度被狂暴的风雪打破,他们身在庭院外围,并没有冰罩遮挡,三个人一下子直接被呼啸而来的大雪吹散了。
两个水师之间依靠法力联系,但是却彻彻底底地丢失了宁时亭的踪迹。
宁时亭没有法术,凡人根骨,他们的水系法术探查不到他,也收不到任何来自他的回应。
宁时亭意识到自己走散了的时候,并没有多惊慌。
即使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狂暴的风雪让他寸步难行,但他知道自己仍然在王府内,大概再往某个方向行进几步就差不多了。
只是走了几步之后,手里的火莲伞突然咔哒一声,温度失散,再也喷不出火来化雪开路。
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宁时亭体内的温度也开始迅速流逝。
刺骨的寒意和在极速失温下变得格外疼痛的躯体,无处不在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现在是最普通的凡人躯体,比任何仙者都要脆弱。他没有办法挥动他曾学到的刀法,也无法抛却自己的神香暗器保护自己,因为他的敌人是风雪。
他浑身剧烈颤栗着,血液几乎冻结,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努力去拿自己袖中的返魂香,勉强送入了口中,压在舌尖下,强行让自己清心静气起来。
但是这样也无法长久,他如果再在这样的风雪中多呆一会儿,说不定这一身手足躯体都可以不要了。
宁时亭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却陡然绊了一下——身前突然横过了什么东西,脚也踩在了什么软中带硬的物事上。
他以为自己要谁啊到了,但实际上并没有,挡在他身前的东西突然立了起来,将他拱了回去,让他站稳。
凑近了,是温热的,毛茸茸的一大团。
宁时亭一下子就明白了:“狼?”
他面前的,居然是几只白狼。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身前身后被围了起来,让风雪的力量削弱了一大半。
他正在被狼群牵着走回去。
每一次他因为冻僵而快要绊倒在地时,总会有一只狼把他拱回来,它们变大了把他夹在中间,提供着最完全的庇护。
就这样不止行进了多久,宁时亭终于到达了内院。
他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只是过去不久而已。
他甚至到的比那两位驭水师还要早,前脚刚到,后面两个驭水师就急惶惶地奔了过来,找仆人说:“公子被我们弄丢了!”
宁时亭冻得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来,袖子里塞的两个汤婆子都早已冻成了冰。
下人赶紧送来水炭火和汤婆子,宁时亭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想起送他过来的白狼时,回头一看,却见到身后的地方只有漫天飘飞的暴雪,白茫茫中已经没有了狼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