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城,天擦黑时,一行人到了朔江县。
朔江县是个大县,县城里道边上酒楼茶肆客栈。
邓朴先行,找了一家大的客栈投宿。
骑马官道土路尘土飞扬,魏楚沐浴后,乌黑秀发随意挽了个髻,插入翡翠簪,白细布袍,小脸素净。
李业沐浴很快出来,秋雁擦木桶外洒在地上的水。
酒楼的两个伙计抬着三层食盒,送来酒菜。
掀开提盒盖子,一盘盘摆上桌子,三丝鱼翅、参蒸鳝段、罐儿野鸡、清拌鸭丝儿、焖笋、油醋烧白菜、蒸南瓜、白米饭,还有一小坛金橘酒。
秋雁盛了两碗白米饭,放在李业和魏楚面前,魏楚给李业酒盅斟满金橘酒,然后自己又倒了一盅,“我陪王爷喝两杯。”
李业笑说;“你酒品太差。”
“我喝醉两次就被王爷拿住话柄。”
两人边吃边饮,魏楚喝酒后,面若桃花,眼睛水润晶亮。
李业夹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说;“不吃菜光喝酒一会又醉了。”。
魏楚举着酒盅,媚眼如丝,唇角微翘,“王爷,你没有喝醉的时候?”
李业揶揄地说;“以为本王像你呀?”
他生长在皇宫里,时刻保持清醒,一时不慎,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他从未真正喝醉过,喝醉也是装的,麻痹皇兄,对他松懈提防。
魏楚的酒盅放在唇边,突然顿住,指了指隔壁,“王爷你听,隔壁好像有人哭。”
李业习武之人,听力过人,早听见隔壁的哭声,是个女人在哭。
这时,客栈掌柜提了一壶热茶进来,“客官,酽茶解解酒。”
魏楚问:“隔壁有人哭,住的什么人?”
掌柜叹了一声,“说来话长,隔壁住着一家三口,姑娘十七八岁,外地来的,这男人姓韩在家乡开了个小饭馆,有个姓冯的公子去给娘舅奔丧,路过饭馆门口讨水喝,韩掌柜给了他盛了一碗汤,看这冯公子生病了,留在家中,请郎中医治,韩姑娘和冯公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年轻人做下糊涂事,夫妻俩个知道木已成舟,给姑娘和冯公子定了亲。”
魏楚说;“这千里姻缘一线牵。”
“什么姻缘,是孽缘。”掌柜的愤愤地说:“冯公子只说回家禀明父母,迎娶姑娘,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年了,没有音讯,夫妻俩一合计,带着女儿来找冯公子,只知道冯公子住在朔江县,在客栈住下,在县城找了十来天,才访听到,冯家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寡母,本地有个姓高的富户相中了他,把女儿许给他,这不,冯公子后日就要拜堂成亲了。”
魏楚问;“这么说韩姑娘被人骗了,失了身,没找冯公子理论?”
掌柜说;“韩姑娘找到冯公子,冯公子说当初两个人是你情我愿,自知对不住姑娘,求姑娘放过他,说得轻巧,姑娘清白一辈子毁了,这种丑事又不好宣扬出去,吃了暗亏。”
“碰上负心汉,能有什么法子,娘俩成日哭。”
掌柜的摇头叹气,出去了。
魏楚说;“男人都这样薄情寡义吗?”
李业轻咳了一声,“你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有薄情寡义之人,女人也有水性杨花的。”
“狡辩”
魏楚喝了点酒,骑了一日的马累了,爬上床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李业唇角噙着笑,心说,今天喝了酒倒是老实。
天将亮时,魏楚被嘈杂声吵醒,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身旁传来李业的声,“隔壁出事了,好像有人自缢。”
“什么?自缢了。”
魏楚一下清醒了,坐起来。
李业躺着没动,“没死成,听着像是隔壁那个姑娘。”
魏楚趴在他脸上,“有人要寻死,你还能无动于衷。”
“自己不想活了,别人还能怎么样。”
魏楚下地去看。
李业不放心跟着她过去隔壁客房。
韩姑娘已经救了下来,母女俩抱头痛哭,母女俩住一个房间,多亏妇人担心女儿,没睡实,发现女儿上吊了。
客栈掌柜庆幸没有人死成,不然他这个客栈可就没人敢住了。
惊动了住店的客人,围在门口议论,骂姓冯的负心汉。
魏楚进屋,听妇人哭着说;“要死咱娘俩一块死。”
“你死了,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迎娶新人,早忘了你这个黄泉路上的旧人,为一个负心人值得吗?”
魏楚的话一出口,屋里门口的人都静下来。
姑娘羞愧,掩面痛哭。
魏楚掷地有声地说:“你既然决定死了,出了这口恶气再死不迟。”
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这位娘子,我们何尝不想讨回公道,可这种事说出去丢人现眼,这名声…….”
说着,抱着头深深垂下。
魏楚道;“名声比命重要?你死了,害了你爹娘,害你的人,逍遥自在,你甘心吗?”
李业咳了声,女人的名节确实比命重要。
韩姑娘猛地抬起头,“娘子说得对,我不能便宜他,便是死了,也拉他一起。”
魏楚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朔江县一户冯姓人家办喜事,门口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冯家攀上富户高家,这是岳父送的宅子,高小姐的陪嫁。”
锣鼓喧天,吹吹打打,花轿到门,新郎亲迎,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轿子,迈火盆,跨马鞍。
魏楚在人群里,看冯公子长得相貌堂堂,在众人夸赞声中,掩不住脸上的得意。
新娘子扶入房中,待吉时拜堂成亲。
厅堂上挤满观礼的人。
吉时已到,请出新娘拜堂。
丫鬟扶着新娘款款走出来,新郎冯济财志得意满,一对新人站定,赞礼刚要喊拜天地。
新娘突然喊;“且慢!”
堂上观礼的看热闹的人,目光齐刷刷地看新娘,这还是第一次新娘在典礼时说话。
新娘一把扯下盖头,新郎冯济财一见,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新娘不是高小姐,是被他抛弃的韩翠玉,立刻变颜变色,“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冒充新娘什么意思?”
韩翠玉见识了冯济财的嘴脸,全然没有一分当初的情义,曾几何时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骗她失了心失了身。
气愤之下忘了羞臊,大声对众人说;“新郎冯济财当年经过我家门口时染病,是我父亲好心收留,请医问药,我受他蒙骗,失了身,他与我定了亲,走时答应回家禀明长辈,回来娶我,这一走就没了音讯,我前来找他,谁知他为了贪图富贵,背信弃义,我本来决心一死,此番前来揭露他品行不端,忘恩负义,以免他又害她人。”
“你胡说,哪里来的疯婆子,你有何凭据?”
冯济财索性翻脸不认账。
韩翠玉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高高举起,“这是他走时写给我的,承诺娶我,上面有他的手印。”
又取出一枚玉佩,给众人看,“这是他家祖传的玉佩,送给我做信物,这上面有刻字。”
众人交头接耳,新郎薄情寡义,糟蹋了人家黄花姑娘,姑娘找上门来了。
冯济财恼羞成怒,“一派胡言,我冯某怎么能看上你一个无知愚蠢的乡下村姑。”
喝命家仆;“快把这个疯婆子给我赶出去。”
高家的几个仆人刚要上前,人群后传来一道声音,“住手!”
众人顿声望去,高小姐走了出来,径直朝冯济财走过去,冯济财慌了,忙解释说;“你别相信这疯婆子的话,她是来破坏我们婚事的。”
高小姐手里拿着婚书摔在他脸上,“你害了这位姑娘,没有一点愧疚,你今日对她这样,来日便能对我这样。”
高老爷算看得明白,非常气愤,大庭广众,邻里乡亲,太丢脸了,怨自己有眼无珠,挑了姓冯的做自己女婿,怒道;“典礼还没举行,这婚事作罢。”
命家丁,“把他给我赶出门去。”
冯济财怨毒地瞪了韩翠玉一眼,“你搅了我的好事,你等着!”
在众人骂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李业和魏楚在人群里,李业说;“女人看来不能得罪。”
高小姐走到韩翠玉跟前,说;“他太让我失望了,如果今日他有悔过之心,认下姐姐,日后你我不分上下,姊妹相称,没想到他翻脸无情。”
昨日魏楚同高小姐说了韩翠玉和冯济财之事,高小姐还想看看冯剂财的人品再做决断。
这位高小姐深明大义,姓冯的不配。
回到客栈,韩家一家三口,拜谢魏楚。
魏楚的一番话,韩家三人还是听进去了,‘离了此地,谁还认识你们,你们自己家人不说,谁又知道,便是知道那又如何?’
一家三口要离开朔江县,怕冯济财报复。
魏楚扶起他们,问;“你们要回老家吗?”
韩庆昌叹道;“哪还有脸回老家,朔江县待不下去,无处可去。”
魏楚道:“你们如果愿意随我走,我打算开一间酒楼,正缺人手。”
韩庆昌一揖到地,“我们哪有不愿意的,娘子收留我们,我们感激不尽。”
“我派人送你们先回榆关镇,我还有些事情,过一月后回去。”魏楚说。
韩庆昌开过饭馆,在大酒楼当过厨子,魏楚开酒楼正用人之时。
韩家三口有家不能回,去外地人生地不熟,没个落脚的地方,魏楚的提议,十分愿意。
秦□□人先送韩家三口回榆关镇了。
李业睨着魏楚,“前晚你听说姓韩的是个厨子,你就有此打算。”
魏楚笑得天真烂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业负手说;“伯府没有教导你三贞九烈?”
“女诫、女训,列女传,倒背如流。”
魏楚的眼珠骨碌碌转。
半月后,一行人来到最北端的北封镇。
他们所行的路线先到北封镇,然后去辽阳,北封镇是边境重镇,汉和鲜卑族的交界
李业此行是微服私访,没惊动北部的守军和朝廷官员。
住在镇中的一所空宅院。
漠北通往中原的大路上,几匹马狂奔,后面一队人马追杀,死死咬住不放。
过了山口,后面追赶的人放箭,乱箭齐发,前面逃命的几匹马上的人中箭,纷纷落马,最后只剩下两匹马朝着前方奔跑。
跑在最前面马背上俯身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后一匹马上的汉子浑身全是血,衣袍都染红了,奋力拨打射过来的箭,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像刺猬一样。
再过一个峡谷就到了汉族的地界,后面的一队人马拼命地追赶。
旷野里风声,马蹄声,呐喊声。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男孩身后唯一的大汉,纵身挡住射向男孩的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伤重掉落疾驰的马下。
男孩回头看一眼,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悲怆。
望着苍茫暮色,神情坚毅,他已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