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宛元年,从正月十四开始热闹。
正月十五元宵比往日都要快乐。
正月十六,新皇登基。
十六岁的陛下已经初现帝王气息,少年的身量长成,玄色鎏金衣饰,衣服上绣着山河日月星辰巨龙等等,冕有十二旒,皆用龙鳞锦表制成。
由陛下带领群臣去太庙祭奠,昭告天地神灵。
从凌晨开始,现在仪式已经到最后几步了。
下方站着文武百官,文在右,武在左,侧边是穿着华丽服饰的各部落使臣团。
这样的队伍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镜头,再有上万宫人侍卫起身唱和,场面气势盛大,旌旗蔽空。
但谢沛几乎不用寻找,就从女官队伍里看到苏菀。
旁人都微微低着头,唯独她正好跟自己对视。
谢沛笑笑,见苏菀眼神里闪着无奈,笑容更甚。
从定下国号,到现在正月十六,这几天里谢沛就没敢见苏菀,想让苏菀来登基典礼,也是让尚食司长官转达。
苏菀永远也忘不了长官转达时候的表情。
看向苏菀的时候更是带了惊愕。
要知道长官可不是喜怒于表的人,否则也不能坐稳女官的位置。
更让如今的尚食司变得如此突出。
可面对这样的事,还是有这样的表情。
苏菀只好道:“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
东西倒是有看到,本人好像在忙登基的事?
不过明显想让这事木已成舟,谁都不能反对。
知道真相的人有四个,尚食司长官,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礼部尚书。
前两个本就是坚定的太子党,在谢沛还没起势的时候,就已经追随,这会直接反对,肯定会被多方猜测意图。
这种外敌紧盯,内里皇位还没坐稳的情况下,自己人别说反对国号,就算是劝说几句,都会被人多想。
户部尚书跟礼部尚书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本就是后入太子阵营,若在少年人冲头上反对,以后的官还做不做了?就算这位不是个小心眼的,但以后呢?
至于不了解情况的,更不会觉得有什么,偶尔说要不要考虑别的国号,都被太子压下去。
太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众人都知道的。
但苏菀只想深吸口气,甚至这会看着谢沛登基,都是在深吸口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行动,无疑比什么承诺都管用。
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入皇宫,离开了,难受的也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国号永远跟另一个人绑定的谢沛。
甚至退一万步说,自己真的嫁给谢沛,谢沛那天后悔了,看着国号的份上,都会改主意。
这是国号,是要伴随谢沛一生的东西。
甚至哪天他突发奇想改了国号,这也是可以的,但曾用名难道就不会记在史书里?
两人远远对视,已经让有些人看出不对。
但他们两个又悄无声息躲开视线,只让人觉得是自己多想。
估计最近看的大场面太多,苏菀对这个场面甚至有点免疫。
可等文武百官拱手同呼万岁的时候,即使只是在下面人群中站着,苏菀都感受到,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
竟然是这种感觉。
这个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正式典礼结束,又有文武百官分批进较为正式的皇极殿回话。
职位从高到低,所有人都去觐见陛下。
苏菀自然跟着尚食司长官,及礼部的人一起进去。
这一进去,里面都是熟悉的人。
也就是大家演技好,才跟着流程走一遍,没有说一句:“苏菀姑娘你来了?今天的茶煮的不错,你尝尝?”
如果说之前陛下的态度,让大家觉得苏菀以后必然是宠妃无疑。
现在竟然有点忐忑。
只能说,要是苏菀想当皇后,随时都能当。
换了别的皇帝也就算了,但对陛下来说不同。
国号都是苏菀的名字,这能一样吗。
就连东阁大学士看了苏菀,表情都是一言难尽,就差直说了,看着是个好孩子,怎么有点妖后潜质。
但仔细想着苏菀的聪明跟成算,东阁大学士也承认,如果苏菀家世不错,这皇位之位绝对配得上,她聪明有见地,每每的想法都能让人耳目一新,多少人都没这本事。
只是这家世?
算了,陛下都不介意,那谁又能说什么。
东阁大学士已经等不及,太想看看以后那些老伙计们知道,天宛是什么意思,那会是什么表情了。
肯定比他现在还要精彩千万倍。
这会在皇极殿门外遇到,东阁大学士道:“陛下登基,万事都要重新调配。”
“估计各部职位都会有所变动,后宫的事,应该会托付给你。”
虽然长官在这站着,但明显说给苏菀听的。
托付给她的意思,那就是先练练手,以前出主意,但跟真正管还是有所差别。
苏菀皱眉,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看了看皇极殿方向:“再说吧。”
这话里有拒绝的意思。
别说东阁大学士,长官也有点奇怪。
这基本上是把姜贵妃跟楚婕妤以前抢得你死我活的权利,全都交到苏菀手里,她怎么还要拒绝。
苏菀开口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自然指的是谢沛。
东阁大学士疑惑:“我的意思,既然,以后总要练习。”
东阁大学士以为自己是好心,毕竟后宫权利皆在一个人手里,谁都要尊称一句掌权贵人。
当初姜贵妃手握权利死都不愿意放手,楚婕妤更是借着这件事,就掌握不少权势,可见其重要性。
东阁大学士也是想卖苏菀一个人情,等明后日宫务重新分配,他会提起,陛下肯定同意。
他这会说,只是给苏菀提醒。
这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卖人情。
这位朝中重臣也想的开,既然无法阻止,那就搞好关系。
只是为什么想拒绝?
苏菀听到这话是东阁大学士提的,这才放松了些,笑道:“让他跟我说吧,不着急。”
她就说,谢沛从来没有这种不商量,就让她做事的情况。
有商有量还行,别人任派也可以。
换了谢沛不成。
苏菀也发现,自己对谢沛的要求好像更高些。
倒也不是什么恃宠而骄,甚至也不是愤怒。
而是若发现他跟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就会很失望,这点失望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就是不对劲。
原本就因为国号的事,让她微微不爽。
谢沛也知道这点,所以才躲着不见。
若有了国号,再有直接“恩赐”她去管后宫的事,她的失望只怕就会出现。
还好是东阁大学士自己的主意。
这也不像谢沛的做事风格。
等长官带着苏菀离开,看向苏菀的表情也有些不解。
但最后道:“做事之前想好就行。”
说罢又道:“今日是你生辰,休息一天?”
苏菀没有拒绝,笑着点点头。
等到下午的时候,小宋护卫就过来了,按照之前说的,接苏菀去城郊庄子上住,谢沛有很多话要说。
这次过去,苏菀跟小宋护卫都很沉默,最后等苏菀到漂亮的梅花庄子的时候,这才道:“苏菀姑娘,陛下也想跟您说的,只是知道您肯定不同意。”
“他说了,他一会就来负荆请罪,今天是陛下登基第一天,所以事情比较多。”
“您先去书房等?”
谢沛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讲。
不过天宛这事,说到底跟她没关系,谢沛想起什么国号就起什么。
自己,自己就当不知道?
苏菀走进书房,见这里面早早放烧了炭火,而且庄子里的人明显知道她要来,倒了杯梅花茶就安静退下。
书房里的文书都在上面,就是让她翻看。
上次说过,西北关外呼延蔷的事最近都会有消息,苏菀也确实关心。
这些文书跟宫里的奏章不同,基本都是丁家军寄来,行文简洁明了,多是边关密信。
所有的东西放的太过坦然,让苏菀心里说不清的感觉。
但从认识谢沛,再慢慢熟悉,他跟自己似乎没什么边界感,特别是最近两年。
知道他是皇子,之后看着他当上太子。
两人的关系还是那样。
不对,也有点不一样。
比如方才东阁大学士跟她说处理后宫的事,就让她下意识皱眉。
以为谢沛把处理后宫的权势当做“赏赐”给她。
这才会流露出让东阁大学士跟长官的疑惑的表情。
毕竟对很多人来说,给你权力是偏爱,是尊贵体面。
没看前面那两位争成什么样子。
但那一瞬间让苏菀再次认识到两人之间是不平等的。
他卑微皇子的时候就不见得平等。
之后又是太子,陛下,所以她才会那样敏感。
好在是东阁大学士自作主张的想法,否则她今日只怕不会来这里。
来的路上也在想,自己劝于淑的时候怎么那样顺畅,到自己反而踌躇。
仔细想想,于淑说她跟柴焕身份相差过大,自己跟谢沛更是天壤之别。
当然也不是自己配不配的问题。
是行不行的问题。
不过这会进到谢沛在郊外别院的书房里,看着上面的密信公函,再看看旁边她惯用的器皿已经早就烧好的炭火。
连谢沛身边的护卫都知道,谢沛的密信公函不用对她保密。
这种几乎坦诚的态度就像一头猛虎,但在你旁边的时候,把柔软最不设防的肚皮翻过来。
让你一时间恍惚,这到底是老虎,还是大猫。
不可否认,苏菀喜欢这种感觉。
谢沛知道她隐藏些许不安,所以不会逼迫,只是他更狠,硬是要把两个原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人用国号也好,任何事情也好,紧紧捆绑在一起。
苏菀甚至觉得,自己就算现在跑了,离开了,在后世的史书上,在后世小朋友们的课本上都会添一笔野史记载。
天祥国某某皇帝的国号,是他初恋的名字?
社死到几千年后?
苏菀喜欢谢沛的,是他的退让,但又明知道他的退让分明以退为进,让她不由得看向他。
甚至在表明,我才是最懂你的,别人的都不行。
今日东阁大学士随口一句话,让苏菀不由地加深这种想法。
无论她承不承认,谢沛,都是这个世界,这个时空,最懂他的人。
他按照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讨厌跟喜欢,慢慢编织了一个专属她的网。
他懂自己,懂自己的心软跟喜好,甚至懂自己对他人的怜悯从而网开一面。
事后还一定要自己知道,跟自己邀功。
遇到这样的人,苏菀都不知道该感慨谢沛的聪明,还是感慨他愿意为自己费尽周折。
但不得不说,她很受用,所以硬生生把没有交集的人,也要变得面朝他的方向,直面他隐藏的,炙热的喜欢。
这种人骨子里最是霸道,可还要装得很绿茶,好像很可怜一样。
偏偏你知道他绿茶,你也知道他不会伤害你。
苏菀看了看手里的梅花茶,这是绿茶泡了梅花香味煮成的,就跟谢沛的一样,包裹了诱人香味的绿茶,那不还是绿茶吗?
完蛋,突然没有喝茶的兴趣了。
苏菀刚把茶杯放下,穿着玄色大氅的谢沛走进书房,他里面的衣服也是黑色,但袖口里衣为红,再带着繁杂的刺绣,看着就知道这也是礼服之一。
这是衣服都没换?
谢沛见她一边吃茶一边写信,开口道:“你倒是轻松。”
“我轻松?”苏菀抬头,“我轻松吗?”
后面这句显然不是说这件事。
谢沛摸摸鼻子,把大氅随手递给护卫,让他们先退下。
书房只剩谢沛苏菀两人,上好的炭火少见的啪了声,气氛更显暧昧。
等苏菀被谢沛拉着坐下,谢沛反而站在旁边,像是赔礼道歉一般:“东阁大学士说什么了?”
“没有。”
“那是尚食司长官?还是两个尚书。”
“他们敢吗?”苏菀抬头,见谢沛直勾勾看着她,当下转过脸,“以后别这样了。”
谢沛笑,坐到苏菀旁边的凳子上,又轻笑道:“哪还有第二个国号可以用。”
这个确实。
苏菀又看看谢沛,他怎么那样大胆。
偏偏这件事她确实生不起气,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吃亏。
若哪天被人扒出来,她可以一跑了之,谢沛只怕要背个昏君的名号。
就很头疼。
谢沛见苏菀表情,给她倒茶安慰:“别担心了,我都不害怕。”
“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但想了许久,多说无益,你不是只信甜言蜜语的。”
“我也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怎么越说还越委屈了。”苏菀咬牙,“你就是个小绿茶。”
绿茶?
谢沛不解,苏菀也懒得解释,可看他少见迷茫,干脆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你喜欢我?”
苏菀语气平平,谢沛直接点头:“嗯,喜欢你。”
等等,有点太直白了。
苏菀以为自己已经够直白,可谢沛这反应的也太快了,不用思考的吗。
“很早就喜欢你。”谢沛强调,“想娶你。”
“停停停。”
她就不该开这个头!
苏菀认真看向谢沛,谁又能否认他的喜欢。
谁让谢沛的喜欢是谁都能看到的。
苏菀心跳快了几分。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离嫁娶还是远了些。
“你知道嫁娶上面,还有个步骤吗?”苏菀整理好语言,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此刻按部就班说出来。
“定亲?”
苏菀一时语塞:“是谈恋爱。”
“嗯,就试试两个人关系好不好,合不合适,若再合适了,那才定亲。”
谁料谢沛笑:“哦,那我们早就在谈恋爱了。”
???
是这么用的吗?
谢沛细数:“我们两个关系很好。”
“也很合适。”
“我喜欢你,你不讨厌我,不是谈恋爱吗?”
什么按部就班,谢沛就不是按部就班的人。
苏菀看着谢沛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掌,两人指尖微微碰触,随即分开,又完整地合在一起:“我们早就在谈恋爱了。”
你这个古代人,一点也不懂。
苏菀看着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谢沛,再看他亮晶晶的眼睛。
决定给他上一课。
苏菀笑得眉眼弯弯:“不止哦,因为谈恋爱还能做这件事。”
说着,苏菀俯身向前,捂住谢沛眼睛,轻轻在他下巴亲了一口,轻触即离。
柔软的触感让谢沛下意识握住苏菀的腰,目光微凝地看向苏菀,请求道:“再试一次?”
试什么试!
没有了!
下次再说!
苏菀笑着坐回原处,喜欢就谈恋爱,怕什么,不合适再分开嘛。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得快乐时且快乐。
等春天的时候她还要学骑马呢,天大地大,以后总有办法可想,人活着就要快乐。
谢沛顿了会,才又看向苏菀,十分认真道:“不行,我要再试一次,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