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沛到勤政殿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吓人。
仿佛有多少阎罗恶鬼在身上一般。
把勤政殿里所有人吓了一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唯独知道内情的护卫臧冬心只想笑。
三殿下算无遗策,怎么在这件事犯糊涂了,少年人啊,就是冲动。
谢沛的脸色,让这场争辩显得更加可怖,似乎稍不留神,就会出人命一般。
这话也没错。
为了今日,已经出了不止一条人命。
这也是中极殿大学士想要尽力阻止的原因。
与其争论不休,不如直接拍板,这一年下来,谢沛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想必大多数人都有所了解。
他当太子确实合适。
只是谢沛当太子,阻力不是一般地大。
毕竟上面还有圣人,圣人看着谢沛就憎恶,怎么可能同意。
再有姜贵妃,楚婕妤,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只听姜贵妃的哥哥哭喊道:“我妹妹姜贵妃,原本就是圣人的正妻,陪着圣人在潜邸多少年,她当皇后只是回到原本的位置而已,这原本就应该是他。”
楚家听着暗暗发恨,这点确实不容驳斥。
“姜贵妃虽好,但有你们这帮亲朋,却也做不得皇后,贵妃娘娘自从掌后宫之权以来,给你们谋了多少私利,若以后当了皇后,那后宫岂不就是你家金库?”
“圣人,这是姜贵妃掌权多年贪污罪证,还请明察。”
围观的官员们忍不住侧目。
为了皇后之位,他们也是豁出去了,彻底一点脸面也不给了。
这贪污罪证,只怕早就准备许久,等着给姜贵妃搏命一击吧。
“当年先皇后在时,她就只管西庭事务,最烦这些俗务,众人皆知为何,不就是皇后娘娘念及姜贵妃当初是正妻,不想跟你争实际的权力,可姜贵妃你呢?你当着掌权贵人,却中饱私囊,一年能补贴家里十万两白银,更有无数要职,肥差,全都在姜贵人手中。”
“当时那么刁难尚食司,甚至如今都跟尚食司有仇怨,不就是想贪里面的肥差位置,可惜人家并不理睬,所以才由此结怨。”
“一笔笔账目全都在此,还请圣人,大人们明鉴。”
二皇子也道:“父皇,母妃一心只为您着想,还请您明鉴。”
楚婕妤看着家人呈上的账目,她掌后宫权力时间虽短,却不是全无用处,总能发现不同。
而且因为姜贵妃涉及账目种类太多,就算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已经尽力做了掩盖,但该发现还是能发现的。
她那段时间看着让宫里平稳运行,其实就是在找这些漏洞,时到今日,终于拿出来。
道理也简单,你当贵妃都能这么贪,娘家都能这么贪。
当了皇后呢?
以后会怎么样,大臣们心里都清楚吧。
所以后面还让大臣们一起看。
你以前是正妻又怎么样,入了宫,正妻就是人家先皇后。
两边你来我往,看似在争后位,其实在争嫡子之位,谁当皇帝,谁的儿子就是嫡子。
姜贵妃也没想到,楚家竟然拿出这样的账目。
就在她绞尽脑汁要辩解的时候,就听东阁大学士道:“要臣说,后位谁做都行,要紧的还是把立储的事定了。”
“立储的事一定,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还是圣人来决断吧。”
直白地说,谁想看这老娘舅的节目啊,你们这扯起来都是糊涂账。
不如把不糊涂的定下。
圣人听此,这才开口:“立储兹事体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还是再等等。”
“朕还要慎重思虑。”
就是说,他要再等等,不着急的,而且他眼神已经在楚婕妤身上。
皇后贪墨他知道,但并不算在意,可贪墨这么多,还是他没想到的,而且以姜家现在的势力,反而不好把控。
反而不如家世更差的楚家。
而且二皇子到底比大皇子聪明一些。
这会看着他们争辩,二皇子倒是能说到点子上,大皇子只能听着姜家人说话,然后在一旁点头。
沉默许久根本不参与争辩的谢沛忽然道:“立储的事您没想好,可皇祖父却已经想好了。”
什么东西?!
在场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家眼里都带着迷茫。
就连早就支持谢沛的东阁大学士也是如此。
当年先皇驾崩,连自己的太子人选都没定,怎么定下个太子?
众人的迷茫肉眼可见。
谢沛并未说话,只是让人把勤政殿的门打开,从外面走出一个年迈的太监。他头发眉毛花白,整个人看着老态龙钟,此刻也是被人抬着才能进来。
不过就算他如此老迈,此处也有几个官员认出他,中极殿大学士也不例外。
“你,你不是当初跟着先皇的内侍?”
“正是老奴。”太监刚要下来行礼,谢沛却道,“你坐着回话就好。”
圣人神色变了几变,到底没说话。
可周围人已经开始问了:“先皇留了什么遗诏吗?”
“可有什么说法?”
“先皇怎么会预料到这么久之后的事?”
老太监并未多讲,安静地听完大家说完,这才道明自己来意:“其实算不得遗诏。”
“而是一封密信。”
密信?
还不是遗诏?
这话怎么听都是奇怪的。
先皇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讲起来也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这个年迈太监一直生活在老监处,就是当初卫钧师父差点过去的地方,宫里的宫女们还有回家的一天。
但太监们基本都要在宫里一辈子,等年老之后就会挪到那边,其实正式名字是中官屯,宦官太监因病,因年迈,都会挪到这个地方。
不过若得主子爱护,也会在京中寻处宅子提供居住,又或者自己攒了银钱,还有亲朋帮扶,同样会在外面居住。
留在中官屯的,基本都是老无所依,身上也无长物的。
但这个太监显然不是如此,他家人在四川乡下,当年逃荒过来,进了宫里,之后寻到家人也一直有联系,等他出宫的时候,家人几次写信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但这个叫桑才的太监都说不回了,还寄了银钱过去,让他们安心。
所以桑才不属于老无所依。
自然也不属于身无长物,先皇在时对宫人多有优待,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以前的宫人们一日只吃两餐,肉食更是少见。
从先皇开始,给的月钱多了些,四时饭食,还有夏日消暑饮,冬日小棉衣。
饭食也变成如今的一日三餐。
所以桑才太监手里绝对有钱,否则怎么还给家里寄银子。
那他留下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有人说他是在京中习惯了,所以不愿意离开,实际上,他手里有圣人的密信。
这密信是圣人跟丁老将军征战的时候写的,随手扔给他这个随行的小太监,让他好好保存。
那时候丁老将军为救先皇,胸口中了一箭,扛着伤硬是帮先皇杀出重围。
在丁老将军昏迷的时候,先皇写下这封密信。
大意是,等他百年之后,丁家的子女都有宫中扶养,若丁家女儿为后,那她的女儿便是镇国公主,儿子便立为太子。
虽说是激动之下写出,但丁老将军伤势好转,桑才太监又那密信给先皇看。
先皇也只是改了几处错误,让他再次保存。
为什么说丁家女儿会为后,这也不难猜,当初丁英婉也是名冠京都,先皇跟丁将军心里也能猜到七八分,基本默认这件事。
等到先皇去世,这封信被桑才太监拿给丁老将军看。
丁将军沉默许久,让他把信再收回去,又在信里加了一句,若孩子还算成器,那可以拿出来,若不成器,当个富贵闲人即可。
当时桑才太监怎么也不信,世上竟然有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可也就是这样的将军,才会让圣人足够信赖吧。
知道密信的两人,全都是当年跟随丁老将军跟先皇的忠仆,先皇病故,两人也就四散,没打算把信件拿出来。
其实拿出来又有什么用。
若丁英婉生下的皇子不堪大用,这封信就是他的催命符。
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还不如就那么算了,反正他在宫里几乎透明,这样活下去也行。
但之后谢沛突然发难,这才让知道密信的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特别是手持密信的桑才太监,他几乎日日都要让人去探听谢沛的消息,听听这个三殿下到底能不能托付,到底能不能承担起这封信的作用。
有些福气,也是要有福才能消受。
给一个小孩万两黄金在身上,这是在害他,不是帮他。
所以桑才太监一直在观察,中间还跟知道密信的忠仆们联系,所有人都在密切注意这些事。
于是才有了今日密信交付。
宫里的乱象满京都都知道,桑才太监肯定坐不住。
他身负圣人跟丁老将军的嘱托,肯定要把事情办好。
他口中的圣人只有先皇,乃是现在这个可以比的。
等这话出来,第一个不敢置信的是现在的圣人,他几乎踉跄着下来:“怎么可能,父皇为什么能写这样的旨意,他就那么信赖丁家?”
“只要是丁家女儿生下来的人,天生就是太子?!”
凭什么!
最后一句话虽然没说,但中极殿大学士缓缓道:“凭得是丁家忠心耿耿,一心为了朝廷。”
“凭得是丁老将军一生都在为天祥国,为先皇,他们两个情同手足,是天下君臣相得的典范。”
所以那些事现在听起来不敢置信,可以丁老将军的品格,他也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他就算知道迷信的存在,并非立刻拿出来,扶持自己的女儿。
而是让桑才太监好好保存,又加了外孙若不成器,就不要拿出来的话。
同时还让知情的两人远离京都,以免他们生出什么事来。
丁家从未愧对圣人的信赖。
“不会,怎么能这样。”姜贵妃也是不敢置信地看过来,她几乎要抢走密信,凭什么丁英婉生下来就有了一切,她生的女儿就会是公主,她生的儿子立刻当太子?
以满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对先皇的爱戴,有这封信在,就算说破大天,就算绕过现在的圣人,那谢沛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什么阴谋阳谋一点用都没有。
在这些人眼里,谁又能跟先皇争?
圣人也不行。
楚婕妤更是死死掐住手心。
就差一点,明明差一点,她就要当皇后了。
她方才已经看出圣人的想法!
到手的鸭子怎么突然飞了!
楚婕妤也立刻道:“肯定是伪造的!这么多年了,谁知道真假?!”
这句话让圣人立刻警醒,语气深沉道:“焉知是不是你们伪造先皇密信,跟三殿下勾结?”
这话也行。
几个大学士同时皱眉,这样也不是没可能,虽说密信笔记看着是圣人的,可还要仔细看才行。
但桑才太监却拱拱手:“随意查验,必然是圣人亲笔所写。”
原本以为到这样行了,后面就是检查书信,谁知道桑才太监又道:“同样类型的书信还有三封,可以一辩真假。”
三封?!
还有什么东西?
桑才太监小心翼翼把书信拿出,让身边人拿着给周围人看。
这密信上倒没有再提丁家。
提的是几位大学士,还有几个老将军,再有几个老尚书。
上面着重写了几个名字,说他们若不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只要不是要造反,要残害百姓,都要饶他们一命,最差也要给让他们归隐山林,当个富贵闲人。
至于原因也写了。
一是怕自己不在了,没人镇得住这几位厉害的臣子,有能力的人怎么会没点傲气。
二是他们为天祥国鞠躬尽瘁,就算以后有点小错,有点不恭敬,不顺从,也不要太过苛责。
三则,自己跟这些臣子们君臣相得,如此信赖,以后的君王肯定要打压,否则权柄肯定握不住,那他们必然也会犯错,不过打压归打压,不要伤及性命。
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反,让后来的君王放心。
其实这些密信笔迹潦草,说是诏书,倒更像是处理政务的时候,闲暇写的臣子分析,既是分析也是赦免。
这位圣人在位的时候做过许多事,也有过许多丰功伟绩,否则也不会被如此爱戴。
但他闲暇的时候也想了很多,写了很多。
这些信都被他交到桑才太监手中,还说明了,能用上就用,用不上全烧了。
若桑才太监早早不在,那就直接扔到中官屯的井底,能发现就发现,发现不了也是命。
可桑才太监为了先皇的话,显得格外惜命。
当时多少太监宫人主动为先皇殉葬守灵,自有他安安静静搬到中官屯,看着朝中局势变化。
也看着当初大好江山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这让他们这些老人如何不悲痛。
好不容易有个谢沛,他必然要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在他站出来之前,是谢沛先找到他,凭着平日里蛛丝马迹,凭着他的敏锐,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中官屯一个老太监注视,从而找了过来。
就凭借谢沛找过来的时候,桑才太监已经下了决心,他要把密信公布于众。
为了防止其他人说信件是伪造的,他把写有大臣们名字的密信都带了过来。
可桑才太监也没想到,这信件拿出来,竟然让在场大臣们哭成一团。
特别是名讳在信件上的几个大学士,上面还有对为首的中极殿大学士评价,什么看似四平八稳,内里极傲,总感觉他看不起朕,也就勉勉强强做事,不过朕不在乎,他确实厉害云云。
所有希望下面的君王看自己的面子上,忍了他的傲骨,不要责难。
下面还写了,若他有生命危险,再拿出密信,不是生命危险,他必然能化险为夷。
语气既骄傲还信任又有宽恕。
中极殿大学士看着熟悉的语气,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要说先皇有什么缺点吗?
那是有的。
他在的时候,一味开拓,四处平定,四处惹乱。
重民生,却无长远计划,重百姓,下的条例却颇有漏洞,以至于从那时候开始天祥国的国库就不怎么充盈。
甚至有时候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气得臣子们差点背过气。
反正先皇走的时候,国库基本上没几粒米。
而且内宫也不注重,走的时候太子都没立,后宫更是乱成一团。
可一个开拓宽容大度的君主,对臣子们来说又是好的。
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开明创举。
他们可以任意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样的君主在闲暇时,竟然写了密信,成为他死后,自己这些人的保命符。
这信上不少名字,早已经病故老去,就剩几个老人还在朝中支撑。
那些病故老去的老友们若知道有这样的信,也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此生无憾了吧。
看着哭成一团的大臣们,圣人,姜贵妃,楚婕妤,还有一些朝中新人,哪见过这场面。
这些老臣子们竟然哭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是,若他们是信中人,若他们还会在圣人公务期间想起来,写到信里,让后来人无论如何都要饶他们的性命。
臣子若能做到这种地步,也会如此哭泣吧。
谢沛其实也没想到信件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其实这些老臣们统统都有所保证。
但丁家一个战死沙场,一个病死在路上,不属于信件上能救的内容而已。
怪不得这位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怕也怕有所牵制。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定下。
不说后来让老臣子们感动的书信,就拿先皇为了感激丁老将军以死相救,所以定下丁家女儿的儿子必然会成为太子来说。
今日勤政殿的争论已经有结果。
甚至是谁也不能争辩的结果。
天祥国的太子,只能是谢沛,也只有谢沛。
守着密信的桑才太监承认,被丁老将军四散的忠仆承认。
更有密信上的嘱托。
别说太子册立仪式还没办,但现在喊谢沛太子,也没人敢指摘!
等老臣子们哭过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场上的人表情不一。
可大致想法一样。
天祥国的天要变了。
谢沛已经走到别人都无法阻拦的地位。
方才姜贵妃的姜家,楚婕妤的楚家,两方为皇后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为的就是让儿子成为嫡长子,从而有更加争太子的可能。
但现在呢?
他们还在争第一步。
而谢沛已经拿到他们所有人都想要的结果。
也是圣人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场闹剧在圣人吐血之后暂时结束。
姜贵妃跟楚婕妤异常安静,丝毫没有方才要吃人的表情。
她们沉默地跟着圣人銮驾回乾清宫,小心伺候。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
反正肯定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就对了。
谢沛在这场闹剧里一言不发,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才是这场争斗的赢家。
而且赢得十分漂亮。
不是他自己够厉害,这些书信只会跟着桑才太监深埋,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是他,从宫中最势单力薄的皇子身份,给自己挣到这一切。
甚至还为老臣子们争到一份保障。
否则看着桑才太监稳妥性格,基本不会轻易拿出这些东西。
要拿早就拿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是为了三殿下拿的。
不对。
现在应该叫太子殿下了。
从此,天祥国终于有了太子。
原本不知该如何收场的闹剧,竟然因此彻底落下帷幕。
这就让天祥国年纪最小的太子变得神秘莫测,他到底怎么从乱局里稳住局势,更别说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也不像高兴。
都当太子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对谢沛来说,高不高兴要两说。
毕竟有些话好像不该讲,或者说有些戏演砸了。
比如已经反应过来的苏菀。
等谢沛走了之后,苏菀带着暖和的枸杞汤跟蒸酥肉丸子回住所休息。
糖葫芦被她放到桌子,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才慢慢吃掉。
等到第二天,苏菀明显没睡饱的样子,但还是打起精神洗脸,而宫里的消息也从礼部官员们正式上班开始传开。
今日是十月三十,这个月最后一天了,所以开的还是大朝会,时间有些久。
不过听着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里,苏菀已经梳理了大概脉络。
对别人来说听着凶险至极,但苏菀整理一下发现。
确实凶险,那也是对姜贵妃等人,甚至对圣人凶险。
以谢沛的视角来看,有什么好凶的!
天祥国对先皇的爱戴那自不用说,有他的书信在,有谢沛之前的名声在,只要书信一出,太子之位太稳了。
按照苏菀来看,他要让姜贵妃,楚婕妤闹这一场,不过是让自己的胜率更高些。
有些东西不是非要对比,而是它就放在那,你内心自然而然开始比较。
大皇子,二皇子,三殿下。
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选谁。
当然也有另一个问题,如果谢沛不是圣人所出,而真是那位昱王的儿子?
然后呢?
昱王的儿子,就不是先皇的孙子了吗?
这事只有现在的圣人自己在意,老臣子们可是完全一点也不介意的。
再说了,先皇那是抬举丁英婉的儿子吗。
不是,那是抬举跟他们一样的老臣子丁老将军。
毕竟当初写这封密信的时候,还不知道丁英婉会嫁给谁,更不知道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所以这信看似抬举三殿下,其实抬举的是丁老将军,跟他们一样的老臣子。
这就让他们不得不对谢沛多些感怀之情。
似乎看见谢沛,就能看到先皇,看到先皇对这些老臣子们的爱护。
所以谢沛是谁的儿子重要吗?
反正是先皇的亲孙子就行。
既然如此,谢沛当上太子,也不是什么不敢相信的事。
苏菀想明白这些,顿时觉得昨天晚上吃的糖葫芦似乎酸到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还给她送房产地契,明明就是在吓唬人!
苏菀面无表情准备今天中午的饭食,好在现在整个礼部乱糟糟的,也没人看出来她不对劲。
为什么说乱糟糟的,当然跟册立太子有关。
册立太子可不是一句话,他当太子了,就行了。
而是要把谁当了太子的消息,传到各个郡县,再传到周围邦交国,不出意外的话,离得近些的邦交国会在元宵前祝贺。
有些离得近的,春节前来也有可能。
这是对宗主国的尊敬,若那个邦交国不来,是要被评价失仪的,像中原大国若评价周围小国失仪,那可是大罪,会让周围邦交国诚惶诚恐。
各个郡县则要在年节前发贺文等等。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好要到冬至,今年冬至是在十一月二十五,去年就知道冬至是大节,祭祖宗,祭天地。
正好凑着冬至,要写新的祭文,把天祥国有太子的消息同样传言出去,告慰祖宗天地,正好在天坛行册封仪式,在社稷坛,太庙上金册。
然后太子就能跟圣人一样,正式主持冬祭。
过了冬祭,那就是名正言顺,上了皇家族谱的太子。
以后的一切章程,小到鞋袜,大到车马,全都换成太子的仪制,甚至发冠上的珠子,都要压过其他皇子。
这些仪制都要从礼部的文书里面找。
毕竟上次册立太子,至少三四十年前了,圣人可是从未当过太子,他那一辈里也没人当过太子。
这些典籍文书肯定要立刻整理。
按理说至少要整理三四个月,时间还不够充裕,现在猛然要在二十五天搞定,可不要手忙脚乱,估计翰林院,御史台的都要被调过来,这一个月里礼部肯定特别忙碌。
从未当过太子的圣人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当太子比他想象中还要气派。
可在病榻上的他根本不能阻止,也没办法阻止。
苏菀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怪不得都说太子不能轻易立也不能轻易废,否则这也太麻烦了,根本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而是后续无穷无尽的仪典。
但这些东西也很重要,基本就把太子跟其他皇子区分开,也预告一下周围的邦交国们,你们先认识一下我们下个皇帝是谁。
苏菀还是面无表情的做饭,她还是做今日的主菜。
原本要做鱼块的,但现在礼部各处都忙,自然要做吃起来简单,可以迅速解决午饭,然后努力投入工作的。
所以苏菀干脆做了四喜丸子,主要姨娘做的丸子挺好吃的,勾起她做丸子的想法。
然后再做一道诗礼银杏。
最后一道菜定下的时候,苏菀狠狠捏了下装满房地契的荷包。
为了帮你庆贺,做到孔府宴的名菜,很够意思了吧。
其实这两道都是鲁菜,而且都是吉祥庆贺的意思。
四喜丸子自不用说,从喜宴到升学宴,在北方宴席上,基本都会出现,很多时候甚至作为压轴出场。
诗礼银杏则特殊些,这是出自鲁菜里的孔府派系,都知道鲁菜也分三种,济南菜清香醇厚,胶东菜做海味一绝,孔府菜则是制作精细,烹饪方法精致为名
首先是四喜丸子,用的食材是猪肉,鸡蛋,剩下的便是调料。
别眼看用料简单,也是考验火候的菜肴。
鲁菜注意火功,烧制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不过先要做的还是调馅料,新鲜五花肉切条后切成粒,然后用鸡蛋,酱油,盐,玉米淀粉,姜末一起搅拌。
搅拌到上劲然后揉成八个大小均匀,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正好够八个大人吃。
但还要做两个备用,以防有什么意外。
不过苏菀看了看外面那么忙碌,干脆又多做几个,今日来的人多,万一有人要吃呢。
做好的丸子放到五成热的油锅里炸到金黄,现在的色泽已经很好看了,等炸过之后一定要控油,否则这丸子吃起来太过油腻,更不好让年纪大的人用。
只有控油适当,一会勺子的时候才好吃。
炸过的丸子放到一旁,再起锅烧油倒入去腥的八角增香的花椒,这时的做法就是鲁菜里常用的爆香跟火功了。
接着还有大块的葱段跟姜片,等到炸到出味之后,就有鲁菜特有的醇香,香味足够之后,就不用继续炸大料了,否则出现糊味,你就要重新制作,此时倒入新鲜鸡汤当作汤底,点一些酱油调料等,接着放入炸好的丸子。
炸过的表面紧实不容易煮烂,可这时的汤也要刚刚好,汤汁太多收的不够入味,汤太少,丸子可能不熟。
所以说,这道菜看着简单,其实复杂得很,要想做得好吃也不容易。
等到汤汁收好,先把锅里的丸子放到青瓷盘子里,剩下的汤汁来做勾芡。
勾芡之后淋到丸子上面,最后在圆润饱满的丸子上撒些翠绿的小葱花。
一道四喜丸子也就做好了。
这道菜的特点便是咸鲜酥嫩,吃到最后入口即化,带着鲁菜特有的味香。
四喜丸子看着喜庆,吃着好吃,刚出锅就让人侧目。
而下一道诗礼银杏则是不同的味道,更偏甜味些。
今年刚下的银杏味道鲜美,但吃的时候要么用盐水泡,要么用碱水泡,这样可以去掉上面的微微毒素,说着可怕,其实少量食用并不会有事。
而且这么处理也很安全了,只是泡过之后要用清水多洗几遍,确定闻不到咸味跟碱味。
清洗之后下开水锅焯水,捞出之后沥水。
等水分差不多了,起锅炒糖色,白糖炒成微微的枣红色,然后拌入清水,最后加入银杏,冰糖,蜂蜜,桂花酱。
其中冰糖也是老冰糖,特点是颜色微微发黄,这是纯度不够的原因,但有甘甜风味,很适合加到这个菜里面。
看着里面用的各种糖就知道,这是道甜味菜,此时的火一样要小,这些东西也不用放太多,只要让银杏稍稍沾些糖霜就好,看着黏稠可爱,风味也好。
摆盘的时候,按照诗礼银杏的摆法,用这个时间珍贵的黄瓜在盘子周围切片摆一圈,金黄色的银杏就放在里面,看着犹如琥珀般的色泽,味道也是清香得很。
周围是绿色黄瓜片,中间是金黄色的银杏,这道菜能不好看吗。
“怪不得叫诗礼银杏,果然好看得很。”
“是啊,这道菜好别致。”
周围人的夸奖苏菀已经习惯了。
看在谢沛当太子的份,就做一道吉祥菜,一道甜味菜祝贺?
虽然他也吃不到吧,反正自己心意到了就行。
但某个人刚好卡在饭点到了礼部,原本上午谢沛就应该过来,但册立太子流程太多,司天监那边也是不放人。
所以“正好”这会过来。
谢沛昨日也睡得很,更没睡安稳。
普通人觉得他应该是为册立太子的事难安,实际怎么回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会看着四喜丸子跟诗礼银杏,这心似乎又安定一会?
刚要吃饭的礼部官员们,只好邀请太子谢沛一起用饭。
原本以为太子会拒绝,谁知道他竟然真的坐下。
可那四喜丸子只有两盘,也就是八个,刚好够他们八个吃啊。
这可是苏菀做的,看着就好吃,他们眼馋很久了,为了您的册立大典,我们辛辛苦苦,竟然连口苏菀的饭菜都吃不上?
这合适吗?
毕竟不仅太子在,东阁大学士也在啊。
就在大臣们纠结的时候,厨房又送来几盘子饭菜,明显是有备用。
不错不错,看看他们礼部的人,就是聪明。
众人默契地不再废话,先吃饭吧!
什么也没吃饭重要!
而且众人更加默契地去夹四喜丸子。
一口肉香到嘴里,用料只有猪肉跟鸡蛋,可这味道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好。
浓郁的香味,恰好到处的烧制,炸过的口感跟里面的绵软融合,里面吸满鲜美的汤汁。
这丸子刚吃一口,是炸过的外皮跟内里细嫩的口感,再咬一口那就是内里的嫩滑,吃到最后,完全是猪肉最嫩的部位。
好吃啊!
四喜丸子大家吃得意犹未尽。
到诗礼银杏的时候,更是先赞了几句,这才开始吃。
方才吃了浓郁香味的四喜丸子,原本以为再吃甜味菜肴会有些怪。
可众人发现,这甜味非但不怪,反而有种异香,里面桂花酱的香味,还有几种糖混合的清香,最后还有银杏本身的口感。
如果觉得这道菜会甜的当糖吃,那绝对错了,新鲜银杏的味道,绝对够清香。
旁边的黄瓜甚至不是摆设,而是让黄瓜的清爽跟银杏融合,让这道菜更有诗礼的感觉。
看看礼部做得菜,不仅好吃好看,还有品格。
多好啊。
在众人一片夸赞声中,哭丧着脸的护卫过来,低声在太子谢沛旁边道:“那个,您看这是什么。”
护卫在袖子里的东西露了露。
这不正是昨天的荷包吗!
谢沛吃菜的手慢下来。
苏菀果然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