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咱们这儿狗比人多。”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小铁就对我这么说。小铁是我发小儿,这儿是我出生的小镇,如今破败不堪,人们纷纷出逃。小铁由于胸无大志,又没有大胸,父母只能给她在本地安排了个工作。多年不见,她的脸也是破败不堪。
这是个衰落的工业小镇,曾经也被冠以亚洲最大之类的名头,也招待过日本的考察团和不停路过的各级领导。不知道这些人中哪些人曾对这里寄予厚望,总之如今并没人对这里表示惋惜,更不用提挽救。
上次回来,我和小铁在一家串儿店连喝了一星期的啤酒,不时丢些肉块儿给周围的野狗。到后来,我们身边聚集的野狗越来越多,给它们买串儿的钱快超过酒钱了,我们就不再去那家串儿店了,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小铁。
小铁和她的青春被困在这里,理应有许多抱怨的话和泪水,她确实也对我说了许多,但我都记不大清了,可能因为青春的抱怨大体就是那些,特别是从一个小镇青年的嘴里出来,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悲惨。
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夏日傍晚,除了不够冰的啤酒,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倒是那些围着我们的野狗的目光。
倦怠、无畏、看破红尘。
我和小铁讨论过,为什么人都快没了却出来这么多狗?它们吃什么啊?没有人就没有人做饭,没有人做饭就没有剩饭,它们到底吃什么呢?
我一连串问了许多,打断了小铁的自怜自艾,她有些不耐烦,就说,这些狗都是人变的,人越来越少,狗越来越多,能量守恒,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喝得晕乎乎,没能及时体会小铁这套临时说辞的文学性,继续追问,那它们吃什么啊?人变的也得吃东西啊。
“吃他们一生的故事,和那些未实现也根本从未成形的理想抱负。”
当然这句话不是小铁说的,是我后来体会到了小铁那套说辞的文学性后自己编出来的矫情答语。
小铁当时的回答是:“吃你们这些傻×喂的肉啊,快别喂了,也别问了,喝酒。”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小铁。
这次我回来这个小镇,发现那家串儿店已经关掉了,街上的人更少了,狗也更多了。我没有找到小铁,听说她也终于调走了,和她的父母一起去了另外的小镇,是我们这里的厂家新开辟的矿厂,又可以接待新的考察团和各级领导了。
我看着街上那些倦怠、无畏、看破红尘的野狗,想起和小铁说过的话,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一只就是小铁?
她现在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