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牛奶了。又要我去买。
我是被她叫醒的,就为了这么个事儿。
“你看家里又没牛奶了,昨天就告诉你了让你买,你不买,赶紧起来吧,别躺着了,一天到晚赖在床上。”
我并没有一天都在床上,我这不是刚起床吗?昨天要上班,晚上又赶去见了火星的老同事,喝了两杯酒,今天就睡得晚了一点儿。
关于牛奶我没什么好狡辩的,昨天她确实告诉我买牛奶,其实前天她就告诉我了。前天加班,昨天喝酒,就没买。我觉得她应该是在为我昨天回来得太晚生气,或者根本也没什么理由。
那同事她也认识,我当初离开火星前,她突然来找我的那次,我是介绍过她给大家认识的。当时太激动了,多骄傲啊,一个姑娘从月球专程来找我的,找我!你们看看!激动得都忘了其实跟这些同事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无论是人生中,还是宇宙里。
那次也喝得大醉,在我那个公寓里她照顾我到半夜,我还抱着她哭了,也没那么感动,就是心里觉得此处应该有哭声。人生要改变了吧。
最开始的那一年里,我们都太戏剧化了。
我在火星挖大坑,她在月球做一份办公室工作,因为上网看到我拍的照片,加了关注,聊起来,后来就相爱了。
开始没想过吧?开始只是想有机会睡一觉吧?我们有意避开讨论这个,关于原始的动机,她的说法是:“是想跟你学学摄影。”我的说法是:“我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后来聊得很好。初遇时的聊天跟搞创作一样,斟酌,灵感也多,兴奋,感动,自我感动。
她:“我们离得那么远,将来很难见面啊。”
我:“那你还加我?”
她:“不见面就不能加了?你们这些火星挖坑的太现实了。”
我:“火星挖坑的也比你拍得好。”
她:“比我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来拍我。”
我:“又说不见面?”
她:“我胡说不行啊,人不能胡说吗?”
我:“能,人还能离开火星。”
我第一次来见她是先搭了矿上的船回地球再去月球,这样便宜一点儿。第一次约会吃了日料,月球上日本移民多,正宗。他们还发明了在月球上弄出海鲜的办法,即使在这个时代,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吃完东西我们在街上走,抬头可以看到蓝色的地球。
她:“你知道这是模拟的吧?屏幕来的。”
我:“知道,火星上也是这种屏幕穹顶,蓝天白云,星云黑洞什么的。这个模拟就是这个距离上看到的地球,一模一样的。”
她:“那也不是真的。”
我:“我拍的照片也不是真的。”
她:“那不一样,摄影是再创作,这个是自我欺骗。”
她顿了顿,又说:“我们要是能一起看地球,多浪漫呀。”
我站住,牵了她的手,说:“你低头。”
她:“干什么?”
我:“我们一起看月亮呀。”
说过了,我们那个时候都太戏剧化了。
为了这么几句话,我就辞了火星的工作,告别了合法的大麻(其实也不抽)、赌场(其实也不去),回到地球准备考试。没办法,我学的东西在月球用不上,又想结婚,她家人又很保守(就为她到月球工作都差点儿断绝关系,她妈连哭三天,还给她写过长信),我只能想办法考进政府部门。最后又托了些家里的关系,总算安排在了月球空港做安检员。
这么算算,我都工作三年了,也结婚三年了。
她:“你还磨蹭什么啊?不就让你买个牛奶吗?还有你这袜子,我不捡你就不捡是吧?扔在地上等什么呢?等忽然失重了它自己飘到床上吗?”
我捡起袜子,看了她一眼:“我先洗把脸。”
她:“别又弄一地水。”
酒力还没有全退,昨天喝酒王三还是抱怨工作很累。
他:“但是涨了点儿工资,挺好的,我还是喜欢火星,地球太安逸了,你们月球更是。不过你喜欢就得了,这都看每个人的选择。”
我:“是是是。”
王三说以前我们常去的酒馆还开着,老板娘的女儿也来帮忙了。他反复强调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不知道是在劝我还是劝他自己。
她:“洗完没?”
我:“马上。”
我坐在马桶上翻手机,新闻说抓获了日本往月球走私海水的团伙,海水有什么好走私的?专家说正常运输要检疫,那个走私头目说:“检疫了的话,可能会干净一些,可是为了这种事,海水原本的味道就要被破坏一点儿,而鱼生的道,就在这些‘一点儿’上,这实在无法原谅。”
说土星开放自由行了,土星带冲浪是特色项目。
说有环保组织抗议对火星的过度开采,要还火星本来面貌。
她拉开门进来:“你到底去不去?”
我:“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她:“你半夜回来有礼貌?东西乱丢就有礼貌?睡到十点有礼貌?我八点就起来收拾家了,让你买个牛奶这么不情不愿,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我去我去。”
我站起来,语气也不耐烦了。
她:“你跟我喊什么?”
我:“我没喊。”
她:“有什么话你就说。”
我:“没有,我去买牛奶了。”
她:“你别走,你说清楚,别给我装委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晚上去吃日料吧,过段时间味道可能就要差‘一点儿’了。”
我说着出了门,去开我的飞船。她要喝的牛奶在近月轨道上卖,据说是牛在失重环境中产的,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上了飞船,向宇宙开过去。
去买牛奶。
宇宙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