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宁妱儿努力地想要将眼皮撩起,可那薄薄的一层皮不知为何这般沉重,再加上熄灯的缘故,周围一片黑暗,她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放弃,合上眼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
只是这次连沈皓行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了,只是零星听到几个词,什么王爷,好困,睡吧之类的。
沈皓行知道小姑娘已经乏到没有任何力气在与他争辩什么,便也不打算去猜了,他上床躺下,却由于宁妱儿睡在正中的缘故,让他一时没了地方,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只好侧过身来。
在侧身时,不慎又将旧伤扯到,沈皓行疼得立即蹙起眉头,这旧伤在他快马赶去衡州时便已经复发,今日抱宁妱儿时,也多次扯到,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有此刻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时,沈皓行才肯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稍缓了片刻,他眉宇微松,忽又想起此时的他并非独处,身后不还有个小病秧子么。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四周莫名升温,沈皓行心尖上也跟着多了一抹暖意。
许是今日烧地龙的原因。
这样想着,他从身后扯出被角搭在身前,合眼睡去。
上京今年的冬日格外冷,连带着将春日也染了不少寒气,对于久居上京的人来说,这点寒气也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自幼生长在江南的宁妱儿而言,便多少有些冻人了,尤其是她体虚畏寒,若不是沈皓行白日里吩咐下人烧了地龙,她恐怕夜里睡不得这般安慰。
以至于睡到后半夜,甚至有些燥热,迷迷糊糊中撩了被子。
第二日卯时刚至,沈皓行便醒了,饶是折腾了半月,又引得旧疾发作,他还是习惯在这个点起来练功。
夜色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连睡袍都快遮不住的玉体就这样敞在外面,他蓦地愣住,片刻后又将被子重新拉好。
沈皓行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宁妱儿才醒来。
她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便向往常那样唤了一声,“竹安。”
未得到回应,她这才慢慢睁眼,看到眼前雕花的紫檀木床榻时,她忽地惊怔醒神。
恍惚间似是想起昨夜入睡时沈皓行推门进来的画面。
她立即捂唇,惊慌地看向身侧,见这床榻空荡荡只她一人时,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落下。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遍,昨日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宁妱儿正缩在床上抹泪。
原以为昨日她已经适应,这下看来还是得磨上一段时间,不过今日的宁妱儿还是有些变化,至少不再与他争辩什么,瞧着乖顺不少,只是动不动就蜷成一团抹泪,让沈皓行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情绪。
这种情绪他一时也形容不上来,总之,不舒服。
午膳后,沈皓行去书房与常见谈事,宁妱儿在屋中小睡。
醒来后又在那里独自抹泪,见沈皓行推门进来,她许是也觉得今日哭的太多,便慌忙抬手将眼泪擦掉。
沈皓行肃着张脸在她身旁坐下,望着绯色睡袍上星星点点的泪痕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与沈皓行在一起时,她哪里都不舒服,但是她不能说,便抿唇摇头。
沈皓行道:“那为何一直哭?”
他不问倒还好,这样一问,宁妱儿莫名觉得更加委屈,眼眶瞬间又红了,她强匀几个呼吸,慢慢道:“我没有自己衣裳,也没有相熟的人说话聊天,连腿脚也走不得路……”
再加上与沈皓行相处时的压抑与畏惧,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至极,这下彻底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衣裳已经差人去买了,今晚便会送来。”
上京眼线众多,女子衣物这样寻常的东西,对魏王府而言却是最不寻常的存在,沈皓行必须慎之又慎,才不会惹出事端。
他看向宁妱儿,眉梢微挑道:“本王不算与你相熟么?”
宁妱儿苦笑道:“算……算吧。”
见她回答的这样勉强,沈皓行也没说什么,便又接着道:“至于你这双腿,若是恢复得好,四五日便能下地行走。”
宁妱儿彻底垂眸不在说话,只是那眼泪还在落着。
沈皓行拿出帕子,一面帮她拭泪,一面冷声道:“你可知,哭是最无用的。”
宁妱儿抽泣一声,道:“我知道王爷不喜我哭,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能忍住,”沈皓行异常平静地道,“不论发生何事,一旦想起哭是最无用的表现时,便自然能忍住了。”
人的情绪哪能说忍便忍,宁妱儿有一瞬间觉得沈皓行是在拿她玩笑,可当她看到他极其认真的神情时,便又开始怀疑,也许沈皓行当真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由好奇问道:“王爷从未哭过?”
“记事以来,从未……”
他动作略微一顿,不由想起半年前,在梦中小病秧子死了的时候,那几日醒来他倒是流过泪。不过那几日应当不算,毕竟不是他哭的,是梦里那个没出息的在哭,与他无关。
想到这儿,沈皓行不由面露嘲讽,“哭是无能,无用的表现,与其哭,不如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么才是最有利的。”
宁妱儿配合着点头道:“王爷说得是,我明白了。”
脸上泪痕被擦拭干净,沈皓行准备起身时,宁妱儿忽地开口道:“王爷,我方才没将话说完。”
她小手攥紧,抿唇道:“我想姑母了……”
看沈皓行神色未变,宁妱儿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我自幼在姑母膝下长大,她与我亲如母女,如今我忽然失踪,姑母定会忧心伤神……”
“我不会放你。”沈皓行说完起身便要走。
“王爷!”宁妱儿连忙拉住沈皓行衣角,眸中噙泪道,“不用放我,我只想写封信给姑母,就说我离家出走,或者旁的任何缘由都可以,我只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不必费心寻我,也不必再挂念我……便好……”
“王爷,我求求你了,只要满足我这一个心愿,你说什么我都能应下!”宁妱儿瞬间泪如泉涌,哽咽着道,“我写信时王爷就在旁边看着,我绝对不提你半字,也绝对不会说是被人……我不会说的,真的……求求你了王爷……”
沈皓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宁妱儿哭求了许久,最后忽地将手松开,她眉头紧锁,面露痛苦地捂住心口,浑身无力似的向后靠在床头,大口喘息着。
沈皓行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放在指腹下替她探脉,觉察到她此刻脉象紊乱,然心脉尚可时,蓦地松了口气,终是开口道:“可。”
沈皓行去取笔墨,宁妱儿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待神色不似那般痛苦后,被沈皓行抱到桌旁坐好,她提笔半晌,却是未落下一字,最后只得看向沈皓行道:“王爷能细说一下,那日是如何将我……”
宁妱儿顿住,想了想措词,这才开口继续道:“如何将我接走的么?我怕写得有出入,姑母不信。”
“你便说你心有所属,根本不想嫁于赵茂行,便联合你心中之人,在那日下药迷倒了身边婢女,与他里应外合离开衡州。”沈皓行说着,目光颇为复杂地看了眼面前开始落笔的少女,不由提醒道:“少说少错,不必要的便不用细说。”
少女点点头,写着写着忽又顿下笔来,抬眼问他,“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岁喜倒在地上,王爷可知她后来可好?”
沈皓行神色不明地道:“她的药量不大,昏应无大碍。”
“那便好,那便好……”宁妱儿松了口气,可随即又问道:“那王爷可知,我走以后,姑父姑母们身子可还好,有没有病倒啊?”
宁有知看着平日里身子康健,却也是有心疾的,只是不如她严重,只要不经大事,一般是无碍的。
沈皓行没有回答,他垂眸许久,在小姑娘急切的眼神下,最终用着异常平静地语气道:“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