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第二日宁妱儿醒来时天已大亮。
用过早膳后,见今日天色好,宁妱儿便又去前院请安。
昨个夜里跑出去玩了一趟,宁有知一直在忧心她身子能不能受得了,留她坐着说话的工夫,便叫人去请张大夫来给她请个平安脉。
好在张大夫说她身子无恙,且还与宁有知道:“天气渐寒,往后若是夜里了,还是尽量莫要出门,白日里天气好时,出去散散心也是无妨的。”
张大夫能够理解赵家人对宁妱儿的谨慎,但小姑娘到底是大了,若是日日闷在屋里,那肯定也是要闷坏的。
得了张大夫的话,宁有知便心中有数了,亲自将张大夫送出门,这才又拉着宁妱儿道:“既然张大夫都这样说了,那过几日张家老夫人过寿,你便跟着一同去,可好?”
宁妱儿几乎没有犹豫,立即便笑着应下。
她前脚刚回吉安院,后脚赵采菲便风风火火的跟了进来。
昨夜赵采菲一直同刘家小姐在一处玩,回府也是坐的刘家马车,玩到街头花灯开始熄的时候,才舍得回府。
她一进屋就挥退身边婢女,开始与宁妱儿发起牢骚,将赵茂行好生数落了一番。
“昨日我回来那般晚,看到我哥在院里等我,我当时还挺感动的,以为他是在担忧我,可谁知一见面,他便将我好一通数落!”
原来昨晚同宁妱儿分开后,赵茂行又将那些教育她的话,拿去和赵采菲说,赵采菲可是个火爆脾气,当场两人便争执起来。
一说起这事,她又来了火气,道:“那断袖之癖的传言,又不是从我这里传的,便是我不与你说,你就不知道了?你问问你院里的竹安岁喜,哪个心里不清楚?他喜欢魏王是他的事,为何偏偏要管旁人的看法?”
说着,她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我就是不喜欢魏王,我就是不喜欢,我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奇怪!”
宁妱儿在一旁很少配合地点了点头。
见她应和,赵采菲连忙就道:“是吧,你也觉得他奇怪吧?”
说完,她顿了顿,便忽地想起一事来,“那日去福华寺,你是怎么知道石亭里的人是魏王的?”
当时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粉色衣角,根本看不清那人容貌,赵采菲当时就觉得奇怪,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一直想不起来问。
宁妱儿也不明白为何只是看了一眼,她便能认出魏王,估摸着还是和那梦魇有关,便随口道:“我瞧见了嘛。”
“不可能,我眼睛这么尖都没看到,你还站在我身后,怎么可能看到?”赵采菲不是个好糊弄的。
宁妱儿实在没法解释,支支吾吾着,“我、我猜的……”
赵采菲忽然笑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就知道你是猜的,你觉得魏王有断袖之癖,所以猜测那粉衣人是他?”
宁妱儿艰难点头。
赵采菲认真分析道:“这好端端一个大男人,穿粉戴银不说,还赠旁的男子玉佩,在人家府上一住便是大半月,且还日日黏在一处,这当中若是没有古怪……”
忽地想起宁妱儿与哥哥尚有婚约在,赵采菲猛然一个激灵,立刻闭嘴。
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宁妱儿想装作听不到也不行,她抿了几口茶,颇为尴尬地道:“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你不要多想。”
赵采菲打哈哈,“对对对,便是魏王有心,我哥也不会从的,这点我像你保证,咱们赵家人最讲信用!”
气氛有一瞬的凝结。
最后还是赵采菲岔开话题,讲起昨晚与刘家小姐游玩时遇到的趣事。
提起投壶的时候,赵采菲语气也不知怎地愈发不自然起来,“我们原本打算走了,却没想碰见了菀之的二哥,她二哥哥好生厉害,每支箭都能命中最远的壶心,赢了好些东西回来……”
小姑娘说着,脸颊竟红了一大片。
这刘家是商贾出身,在整个江南都有布庄生意,刘家的二哥本名刘存真,常年在外走货,一年到头来回不了几次衡州,这个月好不容易抽时间回来一趟,原本想好好在家中陪长辈们过中秋,最后又让长辈们撵了出来。
宁妱儿是头次见到赵采菲这样的神情,她微微愣住,下意识就抬手在她脸蛋上摸了一下,蹙眉道:“你的脸好烫啊,莫不是病了?”
赵采菲没有回答,她趴在桌上,盯着手腕上的一个彩绳编织的手链,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我不知道,兴许真是病了吧……”
“啊?”宁妱儿有些着急道,“要不然将张大夫找来给你瞧瞧?”
赵采菲摇了摇头,慢慢道:“妱儿姐啊,你有没有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会忽然心跳加速?”
宁妱儿仔细想了想,当真是有过这样的情况,她若是见到那个人,别说心跳加速了,连呼吸都快了不少。
赵采菲用手指拨了拨手腕上的绳子,又道:“和他说话,会感觉词不达意,明明我嘴巴这样厉害,竟还会结巴,你说奇怪不奇怪呢?”
宁妱儿也叹了口气,点头道:“岂止是结巴,甚至声音都会发颤呢。”
赵采菲立即坐起身应和道:“对对对!若是同他分开,你满脑子都是他,什么也不想做!”
宁妱儿若有所思道:“是啊,就是想做什么,也好像提不起劲儿来。”
赵采菲拉住宁妱儿的手,激动道:“是的是的,妱儿姐,你说得可太对了,我知道了,你和我哥便是如此吧!”
“表哥?”宁妱儿恍惚中回过神来。
方才她口中的那个人,可并不是表哥啊。
赵采菲却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望着宁妱儿偷偷笑了几声,随后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咱们刚才说得那些症状,叫做相思病。”
相思病?
才不是呢,她就是、就是觉得那人有些烦扰罢了!
宁妱儿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慌乱了。
张家老夫人今年是八十大寿。
张老夫人一把年纪身子骨却是极为利索,走路也不叫人搀扶,乌黑的发丝根本看不出是个年至耄耋的老人。
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逮谁都能热情的和谁聊上好半天,在一众晚辈里,最是疼爱张印这个孙子,同时也对赵采蘩极为喜爱,平日里大儿媳妇根本不敢在她面前叨念这个孙媳妇。
两家结亲这三年里,和和睦睦,从未闹过不悦。
张老夫人的寿宴,赵家这边也极为重视,宁有知一早便将贺礼准准备妥当,这当中有一尊玉佛,前些日子去福华寺时,特地寻静心大师开过光的。
张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见这佛像时,乐得直接上去拉住宁有知的手,絮叨了好一阵子。
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小姑娘时,张老夫人怔了怔,问道:“这、这是那个宁丫头?”
宁有知侧过身,笑着对点头道:“是,这便是我那小侄女,宁妱儿。”
“哎呦,我就是瞧着这模样和你一样心疼人,原真是你家那孩子,瞧瞧啊,这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张老夫人还未等宁妱儿走上前来,三两步便自己迎了过去,热情地拉着宁妱儿的手,一面在她手上捏来捏去,一面笑眯眯地朝宁有知道:“这丫头骨头硬朗着呢,往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张家大郎乃是衡州巡抚,今日到场贺寿的人在整个衡州乃至江南都是有头脸的人,这些人十几年前就听说过,赵刺史家有个病恹恹的表姑娘。
当时这件事在衡州也引起不少议论,但说来说去,都是夸赞赵家夫妇重情重义,并将宁家那抛弃生女的儿郎好一顿臭骂,也正是因这个缘故,宁妱儿的生父在续弦后举家搬去了郴州,至此便是像彻底没了这个女儿般,从未过问。
众人对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满是好奇,频频朝这边看来,这一看,便不由被这小姑娘的容貌给惊到了。
俗话说得好,家女像家姑。
宁有知当年便是衡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不想她这小侄女更胜一筹。
因着常年不被风吹日晒的缘故,宁妱儿肌肤白莹似雪,嫩的就好像能掐出水来,那五官更不用提,每一处都像是女娲娘娘精心雕刻而成的,她美得娇嫩,美得惊心,却让人看不到一丝攻击性,越瞧心里头越是舒服。
如此而来,那些目光便迟迟没有移去。
宁妱儿何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过,饶是来之前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紧张起来。
张老夫人对她的事也是了解过的,感觉到小姑娘手变得愈发僵硬,便也不敢拉着她站太久,忙叫人将赵家这些贵客们引去席上。
宁妱儿这一桌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不是哪个书香门第家中嫡女,便是言行举止大方得体,虽是心中对宁妱儿有好奇,面上却未曾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再者,旁边便是赵采菲,她在衡州的名头可不算小,这些平日里乖巧的小姐们,没几个愿意招惹她。
但总归是宴席,免不了要和这些人聊上几句,寿宴刚过半,宁妱儿便已经觉得坐得有些乏了,想起身走走。
正好瞧见烨哥儿从廊上跑过,便要和赵采菲过去寻烨哥儿玩玩。
两人刚起身上廊,就听见身后传来刘家小姐的声音,赵采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宁妱儿道:“妱儿姐,我去同刘家姐姐讲几句话,很快就回来寻你。”
宁妱儿笑着点头道:“无妨,有竹安陪着我呢,你尽管去便是。”
宁妱儿顺着烨哥儿刚跑的方向,来到一处小院,也不知那孩子跑去了何处,四下找了一圈,也没将人找出来。
找不到索性就不找了。
这小园子景色倒也是别致,宁妱儿倚在长廊的红柱上,面前是一株株开得正旺的秋海棠,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色泽的海棠,越开心中越是欢喜。
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橘粉的花瓣,脸上的笑容渐深,然而很快,她指尖便倏然顿住。
有这样一瞬间,她觉得周围的风,会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变得不同。
她屏住呼吸,想知道这样的感觉到底是真是假。
“宁姑娘,怎会这般巧合呢?”
果然,真的是他来了。
宁妱儿收回手,转身朝沈皓行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吉祥安康。”
沈皓行温笑着唤她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宁姑娘,你脸怎么又红了呢?
我我我面皮薄,被风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