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河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看到等在路边的马和自己的侍从太监夏福,咧嘴一笑:“你回去,跟母亲说我遇到赵世叔,到他府上有事。”
夏福年过三十,白胖,圆脸,看着憨厚,实则最是圆滑,没少为自家主子打掩护,已经是做惯了的。
“是,主子。那奴就先回府了。”夏福行了个礼,突然想起什么,“刚才奴遇到卫国公,他拉着奴说了好一会儿话。”
“都说了些什么?”萧元河上马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看过去。
夏福是春福的干儿子,宫里的消息灵通,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卫国公也犯不着拉着他的人说话,他们私下没有来往。
“他问起最近主子有没有去春华坊,平日里都是谁服侍着,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屋里有没有贴心人侍候,看这样子,他不会是想给主子送人吧?”
京师世家大族私底下盛行送人妾室歌姬,但是国公爷向来为人正派,耻于与那些人为伍,之前还愤然拒绝八殿下送的舞姬。
夏福心里嫡咕,自己这位主子还不开窍呢,上回被十一皇子诓去春华坊,被里面的莺莺燕燕吓得夺门而逃。
“送人?”萧元河皱起眉头。无缘无故的送人干什么?他又没有什么实缺,做不了大事,难道卫国公犯了事,想让他在舅舅面前说好话?
“你去打探一下,最近卫国公遇到什么难事。”
卫国公与父王交情不错,要是真有什么事他也不是不能帮。
夏福躬身应是,萧元河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卫府牡丹园中,谢梧支支唔唔。
长公主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她每次安排自家儿子与卫娴见面,都被他溜了。儿子不开窍,至今不愿意让丫鬟近身侍候,但是这种事,不好让姑娘家知道。
“也罢,你回宫去,自己领罚。”长公主迁怒,谢梧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卫娴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画,明白他在笑什么了,那纸上的画极潦草,但是人物维妙维悄,一看就知道是谁。
与她刚才在西锦阁见到的画里场景一样,人物却是不同,这张与那张画功是天壤之别。
长公主看到她手中的画,没来由一阵心虚,自家儿子不成器,画作难登大雅之堂,像小儿随意涂鸦。
她儿子自幼顽劣,好动,字画马马虎虎,没一样拿得出手,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抚琴吹笛,平时里只好打猎,在屋里坐上片刻就要往外跑,拉都拉不回来。
“这画倒是别致。”长公主护短道。
卫娴将画卷起:“挺有趣的。”
她知道这是谁画的,在萧元河贿赂她的那架子书里有几本旧话本,上面空白的地方就有几幅类似的画。
当初第一次遇见萧元河,她十岁,画技刚有所成,有一次宫宴,八皇子缠着她非要她画一幅,萧元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霸道拉开八皇子。
“你给本王画一幅。”当时他刚封王,意气风发。
脸上还带着稚气,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穿得比八皇子还华丽,像是财神座下的童子,一身富贵逼人,衬得正经龙子龙孙的八皇子像个小门小户的落魄公子。
当时她也挺怕他的,还担心他跟八皇子打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结果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怕,看我教训他。”
八皇子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地画了一幅,他背着双手点评:“这丑样难怪舅舅不喜欢。”
谁不知道萧元河是太后的心肝,最是得宠,在宫里横行霸道,八皇子不敢在他面前反驳,紧握拳头。
“你打我呀,别怂。”
也只有他敢这么欺负皇子。
后来,他赶走八皇子,送她到宫门,分别时说:“你不用谢我,我只是看老八不顺眼,不是因为你。”
她当时觉得福王殿下挺有意思的,看八皇子不顺眼还专门送她到宫门。
只是,在那之后的宫宴上,萧元河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果然像他说的,真的只是看八皇子不顺眼。
他毫无顾忌地活着,肆意张扬,京中趣事有一半都有他的身影,每回她院里的小丫头们都下意识去打探他当天又干了什么。
她挺羡慕他的。
傍晚,老夫人送走四皇子,回到院子里就发了一会儿火,让人唤卫娴去听训。
卫国公匆匆赶来,“母亲,娴儿哪里做错了?”
“祖母还训不得孙女了?”老夫人大怒,“瞧瞧她这惫懒样子!今日还踹客人下水,来日岂不是杀人越货,连累全家!”
卫娴瞥了自己的爹一眼,目光委屈。
果然,祖母是知道宋世子的事情的。
“先到佛堂跪一夜,抄十遍《女戒》,等宫里消息下来,”老夫人转身看向卫国公,“四皇子已向陛下求旨纳侧妃,你好好替她备好嫁妆。”
“母亲。”卫国公微恼,“我们家几时连女儿也养不起了?”
“你也为府里的姑娘想想,她这个名声,嫁不出去,别人怎么看卫府的姑娘?”
卫国公有几个兄弟,侄女不少,适龄待嫁就有四个。
“可也不能委屈了我女儿。”卫国公脖子一梗。
卫娴不愿让父亲为难:“祖母,孙女这就去领罚。”
“阿娴……”卫国公猛地站起来,“你别怕,先去佛堂给菩萨上柱香也好,等会爹爹去找你。”
不由分说将女儿推到门外。
老夫人被父女俩气得喘不上气,正被丫鬟顺气,语气虚弱:“你就宠得她无法无天了,我是你娘!”
“娘,儿子知道,你担心弟弟们的儿女找不到好人家,但是你想想,当真是因为阿娴?咱们家如今大不如前,若是父亲在世,谁敢这么说话?”
卫国公才能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景和帝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才让他留在户部,占的也是肥缺。
现在皇帝打压世家,卫国公是开国功勋,没有像别的世家那样被打压,这还多亏了圣安长公主。
老夫人也是知道自家处境,闭上了嘴巴,最后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可也不能授人话柄。”
“阿娴的婚事我心中有数,母亲切勿多思。不过今日她冲撞客人,是得好好罚她。”卫国公哄着自己的老母亲,“府里牡丹宴来的青年才俊多,想来不久就会有喜讯,母亲静候佳音就是了。”
老夫人想想也是,今年赴宴的人不少,家世也配得上,有几家有意求娶卫家女。
老人家心放宽了,气就顺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四皇子那,你自己看着办。”
“是,儿子这就去办。”
卫国公出了屋门,转身去了佛堂,看见女儿站在佛堂里,摇曳的烛火映着佛前的香烛,香烟袅袅。
女儿婷婷玉立,漂亮乖巧,他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儿女平安喜乐吗?
卫国公心里更加坚定。
“爹。”卫娴看他这么快就来,知道没事,喜出望外,迎上前去,“祖母气消了?”
她就知道,她爹最会哄祖母。
卫国公招人铺好两个软垫,父女俩一起罚跪,他笑眯眯地说:“你不用担心,四皇子那事爹爹去处理,你得闲给你祖母抄写经书表表孝心就是了。”
“爹打算怎么办?”卫娴有些担心地看着跟自己一起罚跪的老爹。
以前她被罚跪,爹都陪着她,京城里人人都说爹是女儿奴。
“阿娴啊,你觉得福王如何?”卫国公搓了搓手。
卫娴想了想:“还行吧,比四皇子好些。”
卫国公又说:“你看,他模样符合你的条件,出身尊贵,府里人少,要不就他?”
女儿的条件可不就是比着福王的样提出来的?他觉得女儿眼光与其他世家贵女不一样。
宋贵妃得宠,枕头风吹着,阿娴今天还踹她侄儿下湖,若是再拒了她儿子的示好,她八成不会罢休。
“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卫娴狐疑地看他。
卫国公不好意思地挠头:“昨日散朝,陛下留我问话,提起你的婚事,当时我就说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啥?”卫娴瞪大眼睛。
说好的让她自己选,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定亲了。她爹居然欺君?
“你听我说,爹是这么想的,你喜欢家里人少的,模样好看的,爹舍不得你吃苦,所以家世得好,看来看去,就只剩下福王殿下了。”
家世好的,都一大家子。他女儿又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她对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门儿清。天天着人打听福王,不就是喜欢人家不好意思开口。
他这个做爹的得主动为女儿分忧。
卫娴不知道自己听京中趣事解闷引起的误会,还当真仔细考虑了一下。
“再说,你与圣安长公主也相处得好。”卫国公笑了笑,“长公主殿下也有意,白日里你可见到福王了?”
“不曾见到。”只见了一幅画。
原来长公主是要撮合他们,难怪对着那幅画一阵心虚。
“你们没见过面,爹找人画了他一张小像。”卫国公献宝似地取出画像,“看吧,这模样多好。”
名声什么的,不用在意,他至今没听过福王有仗势欺人的事情传出,最多也就是霸道些,与人抢着买看中的东西。呃,除了昨日纵马伤了宋家公子。
卫娴静下心来,眼珠一转:“爹爹,我得见他一面才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