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床太小

宋明稚觉得,慕厌舟这是在试探他。

他虽然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宋明稚对慕厌舟的观察能力,向来都不曾有半点的怀疑。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张……

宋明稚低头,夹起了一筷子菜。他假装思考片刻,认真回答道:“我想那人应该不在远霞县吧,若是他真的在这里。那么,既然之前曾出手相助……现在也一定也会帮殿下的。”

话音落下后立刻低头吃起了饭。

慕厌舟也放下茶盏拿起了筷子,点头道:“阿稚说得对。”

宋明稚的耳边传来一声很低的笑。

慕厌舟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他不会抛下我的。”

他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无比坚定。

宋明稚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险些将筷子丢在桌上:“对……”

时间不早,慕厌舟终于低头用起了饭,而经过他的“提醒”,宋明稚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这一回,随齐王出京的自己,压根连什么“帷帽”都没有带!

见他不动,慕厌舟不禁困惑道:“怎么了,阿稚?”

宋明稚连忙摇头,转移话题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刚刚路过的那个村子……”

慕厌舟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而是抬起手将一筷子肉,夹到了宋明稚的碗里:“先吃饭。”

慕厌舟的动作格外熟练,似乎早已在一日日相处中,习惯了时刻照顾着身边的人,而宋明稚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

“好。”

宋明稚默默在心中谴责了自己一下。

终于埋头吃起了饭来。

只不过……

垂眸看到碗里的饭菜。

仍在纠结方才那件事宋明稚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眼看着齐王殿下遇到危险,而无动于衷。

-

远霞县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慕厌舟带人处理,别苑里面逐渐热闹了起来。不多时,慕厌舟便用完午饭,带着众人离开此地,朝着周围的村落而去。

他这一忙便没有再歇下来过。

齐王离开京城,是为了处理正事,宋明稚随行原本已经是破例,自然不可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带什么侍从。这一回,就连元九和阿琅,都没有随行。与众人猜想的不太一样的是,没人服侍后,身为“齐王妃”的宋明稚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

——他每日就待在别苑里晒晒太阳。

偶尔在四处闲逛,偷听严元博手底下的那群人,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就这样毫无障碍地适应了简单的生活。

……

别苑那头,花厅内。

远霞县所在的“樘州”的长史蔡友文,正在厅内反复踱步:“……齐王殿下他整日早出晚归,忙得团团转,看这样子,似乎是要在远霞县这里大干一场。”

跟随慕厌舟一道来到远霞县的户部员外郎,也咬牙点头道:“也不知道殿下他是中了什么邪,还真顶着太阳,自己走访勘察灾情。哎……勘灾一事没什么难的,最重要的不过是眼见为实。眼下,他已看过这里,我们上报起来,也必须斟酌着才是……”

花厅的房梁之上。

宋明稚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两个人都是严元博的手下。

他们话虽说的委婉,但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严元博一党瞒报灾情的小算盘,被齐王打翻了。

宋明稚借着房梁的遮挡,低头朝着地上看去:跟着慕厌舟,在这周围跑了好几天的樘州长史蔡友文,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这一刻,他正紧锁着眉头,一脸愁容地同对方说着慕厌舟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唉,大人有所不知。”

蔡友文终于坐在了长桌边,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一口喝掉后方才继续道:“若是只看灾情就算了!齐王他还看了……粮仓。”

户部员外郎瞪大了眼睛道:“粮仓?!”

蔡友文不由压低了声音道:“按理来说,得等灾情勘查完毕后再行赈灾之事,但是齐王看了几个受灾严重的地方之后,便说要先给这几个地方的百姓发些赈灾粮。他是亲王……他这样说,我们哪有拒绝的道理啊?只能立刻派人去办,没想这一办就坏了事儿了。”

桌那边的人,似乎猜到了什么:“……数目不对?”

蔡友文重重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对……齐王不知怎的,竟发现粮仓里的储粮,和户部那里登记的数目对不上!”

花厅里面瞬间鸦雀无声。

两人虽然没有将话说明,但知道后世历史的宋明稚,还是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在担忧什么——大楚朝堂上表面虽风平浪静,实际已近腹心内烂。

无论远霞县还是整个樘州,背地里必定是一笔烂账,储粮一事不但经不起细查,甚至还有可能将严元博等人,也一道给拉下水来。

阳光转出了花厅。

房梁上的光线,逐渐变暗。

宋明稚离开崇京城的时候,并没有戴帷帽,今日只用一条黑色布巾,遮住了面容与他那头过分耀眼的金发。看见花厅里面不再像方才那样明亮,宋明稚的动作还有注视,也变得愈发大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户部员外郎目光一晦,继而沉声道:“你说……齐王会怎么做?”

蔡友文咬了咬牙道:“齐王乃先皇后之子,自幼便骄狂。他不知道朝堂内这些弯弯绕绕,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放在眼里的。若我们用严丞相的名字压他,他反倒可能越是和我们对着干。”

慕厌舟的“恶名”显然早已深入人心。

宋明稚听见蔡友文长叹了一口气,朝对方道:“大人,依下官所见,齐王一定会派人再查下去的。”

如今的户部尚书还是杜山晖……

若慕厌舟将此事报到朝廷去,杜山晖那老家伙,说的不定还会自己来查!

到那个时候,可算是完蛋了。

此事若是闹大,一定会大伤严元博一党的根基。

户部员外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语气无比沉重:“放心,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此事说给严大人听。你先想办法拦着齐王,绝对不能让他太快就这件事给捅出去。”

蔡友文立刻应下:“是是是!”

如今,灾情没有勘察结束,众人仍在忙碌,二人身份格外敏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话音落下之后,那名户部官员便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站起了身来。

见他要走,蔡友文没有忍住多问了一句:“大人,若……若我拦不住殿下呢?”

对方脚步一顿,压低了声音同他道:“万不得已,就只能动手了……”

他的话语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狠意。

蔡友文被吓了一跳,脸上瞬间就没有了血色:“他,他是亲王!这可是大罪啊……”

转眼,另一人已经走到了花厅门口。

他攥紧了手心,朝着蔡友文低声道:“若粮仓出事,定会查到你我二人的头上,到时候必死无疑。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还不如博上这一把!”

蔡友文也反应了过来:“是,是……大人说得有理。”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便迅速离开了花厅,分头消失在了别院之中。宋明稚又在房梁上等候了片刻,确定人已经走远后,方才轻轻从梁上跃了下来。

他迅速取下就头上的布巾。

整理过衣襟后,便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宋明稚确定……慕厌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件事。

将粮仓内的情况上报给朝廷,对他而言只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而敢这样做的慕厌舟,自然也知道严元博的手下,会是什么反应。

今日这番对话,他不必告诉慕厌舟。但是后续的事,宋明稚心中却仍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严元博和他的手下,是不是真的会下杀手,若是要下杀手,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宋明稚抿了抿唇走进了屋内。

严元博若是动手,一定不会像梁王慕思安那般“小打小闹”。

最近发生的事,早已偏离了历史的记载,但是熟悉这些人行事风格的他,脑海中还是突然闪出了两个字来——

宫变。

-

慕厌舟回到别苑的时候,已经是巳时。被晒了整整一日的远霞县,虽然不再像白天那么炎热,但是徘徊在院中的夜风,仍透着一股闷人的暖意。

前院里一片漆黑,唯独正中的那间小屋,还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

这明明是阵火光,却在刹那之间驱散了徘徊在慕厌舟心间那阵燥热之感。他不由放缓了动作,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轻轻推开了屋门。

现在已经是巳时,宋明稚竟然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披着一件外袍,趴在桌案之上……听见门口处的响动之后,他方才缓缓抬头,揉着眼睛叫了一声:“……殿下?”

宋明稚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鼻音。

——怎么看都像是,等自己回来的时候,等到睡着了。

慕厌舟脚步不由一顿。

心中生出了一阵莫名的情绪。

他目光忽地柔和下来,同时放轻声音道:“阿稚怎么坐在这里?”

刚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宋明稚,看上去迷迷糊糊的。

他放下肩上的外袍,给慕厌舟倒了一杯水:“殿下先等等,我去整理床铺。”

远霞县的别苑不大,屋子里的空间也稍微有一些逼仄,连带的房间角落那张床榻,都小得可怜——若是放在王府,它只能算一个单人榻。宋明稚本该早早整理床榻,为慕厌舟腾出地方来的。但方才他竟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宋明稚轻轻打了个哈欠。

他快步走到床榻的边上,和以往一样取出几床被子,整齐地排列在了榻中,将它分成了左右两边:“殿下先坐吧。”

“好。”

慕厌舟垂眸朝手中看去。

刚才倒好的温水,还在晃动着、轻泛涟漪。

慕厌舟嘴上说“好”,实际却没有按照宋明稚说的那样坐在桌边,而是眯了眯眼,朝着四周看去——这间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家具也都是最简单常见的样子。此时,屋内只点着一盏普通的油灯,宋明稚则在灯下……俯身整理着床榻。

慕厌舟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错觉:此时的自己和宋明稚,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他下意识攥紧了茶盏。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突然又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慕厌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走上前朝宋明稚摇头道:“不用了。”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轻抵在了宋明稚的腕上。

此刻,那阵早已经发了芽、名为“不满足”的情绪,突然间从慕厌舟的心中破土而出。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自己早已经不再满足于“假装”。

慕厌舟觉得,床榻中央的那床锦被有些碍眼。

宋明稚动作一顿:“不用?”

他一时间竟没明白慕厌舟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慕厌舟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宋明稚笑了一下,走上前拿起了榻中的锦被。

接着,方才理所应当道:“这里的床榻太小,被子就先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