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自私

侍从的声音自徽鸣堂外传了过来:“齐王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

慕厌舟习惯性地轻点了一下手指。

正好点在了宋明稚的腰间——他的身体,重重地颤了一下,就连不知道何时轻抵慕厌舟手腕上的手指尖,也跟着蜷了一蜷。

宋明稚努力转移着注意力。

尽力去忽略自己正坐在齐王腿上的事实,还有身上的感觉。一时间,就连呼吸与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些什么。

简直是度秒如年……

慕厌舟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给宋明稚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听了侍从的话后,慕厌舟便点头朝周围人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

慕厌舟用言语,和这群纨绔划清了界限,“最近这一段时间,我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没有什么空闲和你们一起闲聊天,”他将视线落在了徽鸣堂外的那张圆桌上,邀请道,“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你们可要留下来吃饭?”

慕厌舟曾在户部炫耀过——

自从自己进入朝堂以后,宋明稚便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只给他吃清粥小菜,顿顿都是由王府中几名不同的大厨换着花样做的。

跟着一起来的尤建安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他正打算开口说“好”。

慕厌舟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不知道王府里的膳房,有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帮你们几个准备饭菜。”

尤建安:“……”

这句话他听懂了:殿下这是在赶客。

算了,算了,看也看饱了。

眼见慕厌舟是个劝不动的,众人纷纷从桌前站了起来:“殿下与王妃用膳要紧,我们几个就不多打扰了。”

话音落下后,便朝宋明稚和慕厌舟行礼,退出了屋内。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蹚这趟浑水了。

眼见人已经走光。

宋明稚终于将心放了回来。

他轻轻垂眸,朝桌下看去:慕厌舟的手指颇长,一只手便覆住了宋明稚的腰腹,将他整个人揽在自己的怀中。或许……是因为宋明稚太安静,慕厌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腿上,还坐着一个人。

宋明稚抬手轻轻地推了推慕厌舟的手腕:“齐王殿下?”

慕厌舟的视线,随宋明稚一道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腿竟也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地动了一下。而两人原本就紧贴的身体,也跟着轻碰在了一起。

宋明稚的感觉,格外清晰……

宋明稚:“#¥-#%^@&”

宋明稚压根没有时间多想,直接凭借本能,挣脱了慕厌舟的怀抱,从对方的腿上弹了起来。手腕上的铃铛,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生出了一阵脆响……站定之后,宋明稚又本能地朝着身后退了两步,脸上则是大写的“惊魂未定”。

宋明稚鲜少发出这样的动静。

听到徽鸣堂里面的声音,就连守在门口的元九,都回头朝这里看了过来。

唯独慕厌舟,依旧神情自若:“爱妃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宋明稚:“……!”

他攥紧手心,迅速冷静了下来。

刚才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适应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一惊一乍的。

宋明稚不由反思了起来:“方才是我太过……”

慕厌舟笑了一下,摇头打断了宋明稚的话:“不必不好意思。”

方才那一群纨绔,早已经走远。徽鸣堂前,安静得落针可闻。寂静中,慕厌舟端起茶盏,起身走到了宋明稚的身边,从容道:“越是觉得难以适应,就越要想办法适应,如今朝堂形势格外复杂,我们随时都要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

宋明稚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仔细地思考起了慕厌舟提到的这个问题。

慕厌舟走来,轻轻地拍了拍宋明稚的肩道:“所以阿稚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宋明稚咬了咬唇,认同道:“殿下说得对。”

心中再次生出了几分敬意。

见他如此认真,慕厌舟再一次笑了起来:“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宋明稚赶忙道:“好。”

说着,便随慕厌舟一道,擦着徽鸣堂前厅而去。

正在低头复盘刚才那一幕的他,没有注意到——守在大门前的元九,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慕厌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挑了挑眉道:“怎么?”

元九立刻低头:“没,没什么……”

这总不可能也是殿下计划吧!

-

不止那群纨绔公子。

慕厌舟要进宫的消息传出去以后。

周围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都凑上前来,劝阻了起来。然而,慕厌舟似乎是和这群人较起了劲来,周围人越是劝说他、阻拦他,他便越是起劲,就像和周围人杠上了似的。

当日那几个流民暂时住在了王府。

完全不知道整座崇京城,已经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乱成了一锅粥。

但慕厌舟却像往常一样,继续着户部与王府两点一线的生活。好几日之后,终于按照他从前所说的那样,带着宋明稚一道,走进了凤安宫中。

……

按理来说,皇子成年以后就要离宫居住,除非接到皇帝的旨意,不然绝不能私自入宫。但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格外溺爱他这个三皇子。因此,慕厌舟随便向凤安里说了一声,便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御前。

两人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水榭里面听曲。

宋明稚远远就看到……

提前收到消息,知道自己与齐王要在今日进宫的严元博,也已经候在了水榭中。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隔着一座水榭,朝两人笑了一下,拱手行礼道:“巧了,今日竟在宫中遇到了殿下与王妃。”

听上去,就像真的是一场偶遇般。

但是宋明稚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恨意——哪怕慕厌舟“并不是有意与自己作对”,他这几日的举动,仍给严元博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如今,一看到慕厌舟,严元博便恨得牙痒痒。

不过,纨绔自然不会想这么多。

慕厌舟远远朝严元博点了点头。

他像是没看出对方的心思一般,笑道:“严大人好久不见啊!”

水榭前是一道曲折的长廊,宋明稚刚顺着长廊的方向转过了身。下一息,便听见慕厌舟压低了声音,在自己的耳边道:“阿稚害怕吗?”

今日的事情格外关键。

宋明稚没有想到,慕厌舟到这个时候,都不忘关注自己的心情。

他立刻摇了摇头道:“不怕。”

说着,忽然抬手紧紧地牵住了慕厌舟。

——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格外坚定。

慕厌舟的手指不由一顿……

几息后,也用力紧紧地回握住宋明稚:“好。”

夏日的阳光落在湖上,映亮了慕厌舟的眼睛。他垂下眼帘,似乎是在躲避那过分耀眼的光亮。

慕厌舟今日可以一个人进宫,但他偏偏带上了宋明稚——向来独来独往的慕厌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觉得身边有人在,好像也不错……

慕厌舟的话音刚一落下。

两人已经绕过长廊,走进了水榭中。

垂眸听着曲的皇帝,终于悠悠地睁开了双眼:“齐王来了。”

慕厌舟带着宋明稚坐了下来:“是,父皇。”

皇帝听早说了慕厌舟近日在户部表现不错,但知道他只是在那打个杂的皇帝,并没有什么兴趣去关心这种事。皇帝一边听曲,一边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想进宫来看朕。”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

若是忽略话里的“朕”字,听上去便与寻常人家里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和一脸紧张,时刻观察着慕厌舟动静的严元博不同。回到家的齐王殿下,表现得同样很自然。

慕厌舟没有同皇帝客气的意思。

坐下后便从桌上取来一颗荔枝,剥开送给了宋明稚:“阿稚,尝尝这个,我小时候很喜欢吃。”

等看着宋明稚吃完后,方才想起皇帝正朝自己问话。

慕厌舟用丝帕擦了擦手指。

他并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我这次来找父皇,是有正事的。”

“哦?”

听到他说有正事,皇帝终于将目光落了过来:“什么正事?”

周围的乐声也随之弱了一瞬。

而坐在那边的严元博,则在桌下攥紧了手心。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严元博余光看到,慕厌舟放下丝帕,直接道:“前几日儿臣和阿稚在京城,遇到了几个流民,他们说京城附近好像是……发生了旱灾,儿臣看父皇好像还不知道这些事,便想进宫来直接告诉您。”

说完,他又将视线落在了严元博的身上。

慕厌舟突然笑了一下。

接着,补充道:“正好!”

严元博愣了愣:“正好……?”

慕厌舟自然道:“正好严大人今日也在,我就不多跑了。”

最近这两三天的时间,虽然有不少人在阻拦慕厌舟入宫。甚至还有人提到,他这样做会得严丞相,但是并没有人敢清清楚楚地告诉慕厌舟,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而作为一名被皇帝溺爱的“纨绔”。

慕厌舟也不会主动深思此事,甚至不会将它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齐亲王的他,向来只有被讨好的份,从来都不会将“得罪官员”当成什么大事。

严元博打掉牙齿和血吞:“对对对……”

皇帝缓缓坐直了身:“旱灾?什么意思。”

水榭内的乐声彻底断了下来。

说着,他便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严元博身上:“严丞相可知道此事?”

严元博当即站起身,立在了皇帝的对面,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道:“回陛下的话……臣的确知道。”

严元博没有办法阻止慕厌舟将这件事捅到皇帝耳边,仓促之下他只能尽可能地削减此事对自己的不利影响,尽量不给皇帝留下自己办事不力,一问三不知的印象。

“臣前几日……呃,刚刚收到了消息,”严元博迅速组织语言道,“如今,已经在处置了,担心打扰到圣上的心情,这才一直没有上报进宫。原本是,呃……打算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报给陛下听。”

慕厌舟笑了一下——

严元博的反应,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而水榭之中,听到真的有旱灾发生,皇帝的眉毛也随之紧紧蹙了起来。太久没有接触朝堂事务的他,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道从何问起。

直至几息后……

慕厌舟继续剥起了荔枝,同时好奇道:“这旱灾严重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续剥你的荔枝,怎么那么多话?

严元博心中,已经将慕厌舟痛骂了一万遍,但只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他强颜欢笑了一下,转身朝着慕厌舟道:“回齐王殿下的话,崇京城附近的十八个县,皆有不同程度的灾情……”

话音落下,严元博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

慕厌舟的府中就养着几个流民。

严元博拿不准他究竟知道多少,因此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突然抬手用力抵在了额间,咬牙道:“整整十八个县?!”

严元博立刻低下了头:“是……”

皇帝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他的语调都因为情绪,而发生了变化:“旱灾如此大,你为何说都不说一声!”

水榭内鸦雀无声。

周围的太监宫女生怕他迁怒于自己,纷纷低下了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唯独坐在慕厌舟身边的宋明稚默默抬起了眼眸,仔细地看起了眼前这一幕。

不过,还没等他看清那昏君的表情。

耳边就传来一声:“阿稚。”

慕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剥好一只荔枝,轻抵在了宋明稚的唇边:“张嘴。”

——慕厌舟近几日,没少这样做。

宋明稚立刻张嘴,咬了一口荔枝,温软的唇瓣,也于无意间自他的指尖上蹭了过去。

痒痒的。

宋明稚今日看得格外入迷。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垂眸看到宋明稚专注的目光,慕厌舟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愉。他顿了顿,又锲而不舍地剥开一颗荔枝,放在了宋明稚的唇边。

小小的水榭,两头的气氛完全不同。

宋明稚和慕厌舟正在这边你侬我侬,而另一头的严元博,却已经跪在了地上:“回陛下的话,旱灾关系到地方官的政绩,而政绩又与升迁息息相关……他们顾忌这些,因此一直都没有上报灾情。下官,下官也是……在齐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才勒令他们仔细调查的。”

啧啧。

宋明稚可算是听懂了……

严元博这是故技重施,再一次把事情,赖到了下面人的头上。哪怕他口中那些“担心影响政绩而不上报灾情”的官员,就是他的手下,他也照常出卖不误。

果然是一个大奸臣!

严元博虽然想办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可并不妨碍皇帝生气——毕竟,他虽是个昏君,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清楚,这场旱灾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帝不知何时,已将手按在了心口:“废物!”

看上去已经有几分急火攻心的意思。

见此情形,守在一旁的陶公公立刻走上前去,扶着皇帝坐在了长桌边,同时朝着周围人吩咐道:“快快快!去请周太医来——”

慕厌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荔枝。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宋明稚默默低下头,强行藏起了眼底的笑意。

他确信:齐王殿下是在故意气人。

此时的严元博早已经无暇去管这些有的没的:“还请陛下放心!下官已在着手处理此事,必将妥善应对灾情,以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呃……对于失职的官员,臣定将严惩不贷。”

听到这里,皇帝非但没有消气,反倒是咬牙道:“你被下面的人瞒得团团转,你能处理什么?”

陶公公赶忙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话音落下之时,周太医已经提着药箱,小跑了过来。见状,陶公公立刻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并迈步走上前,将正跪地不起的严元博从地上扶了起来:“丞相大人,您先起来吧!”

水榭并不算大,严元博跪在这里实在有些耽误太医工作。见状,他咬了咬牙,点头在陶公公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朝着一边退去。而慕厌舟也在这时候,趁乱带着宋明稚退出了水榭。

混乱中,慕厌舟将唇贴在了宋明稚的耳边,低声道:“……他在想到底要派谁处理这件事。”

慕厌舟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

不过,只一息宋明稚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水榭外,正兵荒马乱。

女太监忙里忙外,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唯有宋明稚和慕厌舟,还紧紧依偎在一起。听了慕厌舟的话,宋明稚忍不住回头问:“他会派殿下去吗?”

慕厌舟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宋明稚的发顶,继而心满意足道,“父皇现在很信任我,”说着,便垂下眼帘,朝宋明稚看去,“阿稚希望我去吗?”

凤安宫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好地方。

此时,更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宋明稚还是抬起眼眸,深深地看向了慕厌舟的眼底,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希望。”

阳光将那双水蓝色的眼瞳照得格外清澈。

就像一泓清泉,没有半点杂质。

慕厌舟落入了泉中。

“为什么?”

宋明稚微微用力,握紧了慕厌舟的手:“齐王殿下心怀百姓、一心为公,和严元博那种唯利是图,自私狭隘之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够出手。”

他的语气格外郑重。

……心怀百姓,一心为公?

慕厌舟的目光有一瞬复杂。

他从来不是大公无私之人。

甚至,还曾觉得这个词有几分滑稽。

论起“自私”,他又何尝不是?

可或许是因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一刹那,面对着宋明稚那双眼睛,慕厌舟竟突然有一些不想看到他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面,露出失望、错愕的神情。

慕厌舟笑了一下。

他移开了视线:“好。”

同时再次用手,揉乱了宋明稚那头浅金的长发。

终于心满意足。

水榭内周太医将银针,扎进了皇帝的手臂上。他艰难地睁开了眼,似乎是想找慕厌舟吩咐些事情:“咳咳……齐王呢?”

话音落下,宫女和太监便齐刷刷地转过身去——水榭前的那片空地上,齐王正低头在王妃的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几息后竟低头,又在他的发顶落下了一枚轻吻……完全将自己那快死的父皇忘到了一边。

不愧是朽木……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打情骂俏,连装都不装一下!

皇帝咳着移开了视线。

眼前随之一黑,差点被他气得晕了过去。

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