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亲喂药

寒光顺着剑脊攀上了慕厌舟的指尖。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足尖一点,便抱着宋明稚踏过晨雾与山道,出现在了密林边,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弓箭的刺客面前……此刻,慕厌舟并不着急处理眼前的刺客,而是抬手,拂过了宋明稚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方才那支箭,切断了他的一缕长发。

慕厌舟的动作……

明明已轻得不能再轻,甚至还带着几分怜意。

可他面前的刺客却因他这一拂,而乱了阵脚。

慕厌舟的神情与身手绝不是一名纨绔能有的!

方才“仓皇逃窜”的王府侍卫,重新回到了不远处的山道上,见势不妙,刺客立刻收起弓箭,提起内力,转身朝密林内而去,想要凭借复杂的山势甩开背后的人。

但是慕厌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甫一转身,那刺客便看见——

慕厌舟竟然已经绕到了自己的身前!

恐惧似海水朝着刺客拍了过来。

长剑泛着凛冽寒光破开晨雾,朝着他而来,并于此时生出了一阵轻啸。山道两侧,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此处。

但慕厌舟却于此刻抬手。

轻轻地遮起了宋明稚的双眼:“闭上眼。”

他在说话的瞬间,刺出了这一剑。

慕厌舟并没有刺向眼前人的心脉,而是舍近求远……劈向了对方的脖颈。刺客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不自觉低下头,朝着那把剑看了过去。

伴随着一阵刺目的血红。

刺客的头颅,竟被他这一剑砍下,如宋明稚那缕长发般,坠在了地上。

慕厌舟的武功由柳家人密授而来。

这些招数皆起源于军队,没有多余的花样,一切只是为了确保对手绝无生还之机。

他这一剑,快得不像话。

头颅坠地的瞬间,刺客的躯体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先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过了几息方才脱力,重重地跌倒在地。

刹那间鲜血喷涌。

山道旁鸦雀无声。

刺客的武功不低,若想取他首级,力量、内力甚至对人躯体的了解都缺一不可。慕厌舟落剑的那一刹那,就连远处那几名刺客,眼中都浮现出了惧意。

——纵然是他们,也从未用这样的招数取过人性命。

晨雾裹着寒气弥散开来。

原以为只是来这里杀个纨绔的刺客们,心中终于生出一种“死到临头”的预感,就连握剑的那只手都发起了抖。

慕厌舟淡淡道:“杀。”

“遵命,殿下!”

王府里的侍从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提剑而上。刺客并不想因为此事而丢命,他们哆嗦着丢掉了手中的剑,向慕厌舟投诚:“齐王殿下!齐王殿下饶小的一命。都是那梁王慕思安,是他派我们来这里刺杀您。求,求您放过我,我们定知无不言……将慕思安的诡计说给陛下听!”

“殿下——”

“殿下求您留我们一命!”

可惜慕厌舟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不必留活口。”

短兵相接的铿锵之声,再次回荡在了山道之中:“是,殿下!”

眼前这群刺客,是负责断后的,还有大队人马,此时恐怕已经到了山脚下。慕厌舟并不缺人做证,更不会留一群见过他真面孔的人在世间。

山道之上,血流成河。

慕厌舟再次抱起宋明稚,转身退入林间。

直到将杀伐之声远远甩在身后,方才缓缓地放下了遮在宋明稚眼前的那只手。

……

被刺客注入内力的羽箭,划过了宋明稚的小臂。鲜红的血液自伤处汩汩而出,虽还未过几息,但已染红了他整条衣袖,宋明稚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格外苍白。

慕厌舟将宋明稚放在了一棵槐树下。

高大的树冠遮住了东方天际露出的那一抹暖色,隐约透出了几抹光亮。

慕厌舟轻抿着唇,没有说话。

眸中再也没了平常的笑意。

……刺杀一事已告一段落,殿下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宋明稚虽然不明白,慕厌舟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还是闭上嘴巴,乖乖配合他抬起了手臂。

宋明稚身上穿着一件窄袖袍。

慕厌舟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了他伤处附近的那片衣料。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再次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宋明稚劈箭时有意找了角度。

因此,他手臂上的伤虽然深,看上去还有些可怕,但是并没有伤到要脉——这样的伤,对宋明稚来说算不了什么。

见慕厌舟紧蹙起了眉。

宋明稚立刻道:“殿下不必担忧,方才那一箭并没有伤到要处,撒些伤药便好,并不碍事。”

慕厌舟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先抬指封住了宋明稚手臂上的几大要穴。接着,迅速处理好伤口,撕下一角衣料,小心翼翼地缠在了宋明稚的伤处——他的动作格外轻。

慕厌舟虽然不至于刀口上舔血。

但出生于皇家的他,也并非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慕厌舟对受伤与死亡并不陌生。

在今日之前……慕厌舟不会将这种“并不危及性命”的伤放在心中。但是这一刻,他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种陌生、奇怪的不忍来。

……他有些不忍看宋明稚的伤处。

那种奇怪的不忍,甚至蔓延到了他的心脏。

慕厌舟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宋明稚的伤处移了开来:“好了。”

同时轻轻将宋明稚的手臂自掌心放了下来。

他忍不住去想——

这道伤,会不会在宋明稚的身上留下疤痕。

山道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太阳不知道在何时,投出了一阵暖暖的光亮,穿过树木的间隙,落在了地上。

宋明稚则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一般,抬起了头,轻轻朝慕厌舟笑了一下:“伤得不重,养养就好,殿下放心吧。”

慕厌舟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宋明稚的鼻尖,也不知道在哪里蹭了些灰,脏脏的。

脸颊上还沾染了些许血迹。

只有那双眼睛,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那么那么的亮……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见慕厌舟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颊,宋明稚不由抬起另一只手,在脸上蹭了蹭,同时疑惑地开口道:“殿下?”

慕厌舟移开了视线。

沉默片刻,他方才开口,低声道:“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这是宋明稚第一次从慕厌舟身上看出“低落”二字。

宋明稚开口正欲辩驳:“殿下这是什么话——”

话还没有说完,半跪在他面前的慕厌舟已缓缓站起了身来,他再一次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外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宋明稚的身上,替对方遮住了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宋明稚又一次陷入了那种淡淡的苏合香中。

俯身的那一瞬,慕厌舟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此时的山林中,只有他们二人,可慕厌舟还是轻轻将唇贴在了宋明稚的耳边,用只有宋明稚能听到的声音,许诺道:“之后不会了。”

……

山林之中的气氛。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慕厌舟替宋明稚整理好衣襟,方才重新起身笑道:“话说回来,阿稚的身手真是利落。”

——宋明稚方才用手臂,劈歪了那一支朝慕厌舟心口而来的羽箭。

这绝不是没有武功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只不过,单凭他刚才那一手。

慕厌舟也暂时看不出宋明稚的武功,究竟深浅如何。

宋明稚顿了顿:“殿下谬赞了。”

原主本就有武功,宋明稚没什么隐瞒的意思。况且郡王世子会武,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宋明稚可是曾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府,跑到醉影楼去的人,慕厌舟也早已猜到他有武功。因此,并不意外:“若不是有阿稚,我今日……恐怕是要重伤了。”

宋明稚方才已经看了出来——

慕厌舟的武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就算自己不出手,他也不会被刺客“重伤”。

宋明稚忙道:“殿下言重了。”

转眼,太阳已经照亮了东边的天际,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回荡在山道之上。负责接应慕厌舟的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正朝着此处而来。

慕厌舟没有接宋明稚的话。

他缓缓摇了摇头,假装无比认真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慕厌舟笑了一下,朝宋明稚眨眼道:“我欠爱妃一次,爱妃先好好记着,日后无论想要什么,只管说就好。”

看到慕厌舟真面目的刺客,皆已被侍从灭口。

早早守在乐章山下的援军,也在第一时间,抓住了那群意图逃跑的刺客,将他们绑了起来,现在只等着送入京城受审。

今日显然没有时间再扫墓了。

慕厌舟将宋明稚抱上了马车,再一次顺着山道,朝不远处的崇京城而去。

宋明稚的伤处,虽然上了药。

但是以防万一,慕厌舟还是打算在第一时间,找太医进府,来为宋明稚诊治。

……

巳时,梁王府。

慕思安一夜都没有睡。

估摸着刺杀已经结束,“齐王意外身亡”的消息也该传到崇京城内,按捺不住喜悦与期待的慕思安,终于忍不住叫来了一名侍从,低声朝对方吩咐道:“去,现在就到齐王府门口守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侍从领命:“遵命,殿下!”

慕思安笑了一下:“走吧。”

说着便缓缓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他回头看到——

长桌的另外一边,身着烟紫色罗裙的梁王妃,正一脸紧张地坐在桌前,死死地盯着门外,就连丝帕都被她紧紧地绞在了指间,变得皱皱巴巴。

看到她这副紧张的模样,慕思安不屑地笑了笑,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怕什么怕?”他放下茶盏,转身对梁王妃道,“慕厌舟那朽木,绝对不会知道他今日还有这样一劫。王妃尽管放心便是,任慕厌舟有多大的气运,也逃不过今日的天罗地网!况且……岳丈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梁王妃妃有些不安心:“但……”

慕思安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但是的。”

同时,还缓缓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随口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是太素了,”慕思安笑着,意味深长道,“要本王说,还是鹅黄色的好看啊……”

亲王妃不能穿鹅黄色。

在大楚,这是只有太子妃能穿的颜色。

梁王妃被他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朝四周看去,确定他的话没有被旁人听到,同时压低了声音提醒身边的人:“还请殿下谨言!”

慕思安非但满不在意。

反倒是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怕什么怕!慕厌舟一死,太子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缓缓地压低了声音。

停顿片刻,方道:“别说是什么太子之位了,就连那皇位……也只有我能得。”

……

慕思安派出去的人早早守在了齐王府外。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马车穿过坊门,以最快速度,朝着齐王府驶了过来。

被慕思安排到这里来的侍从,只知道有刺杀,但是并不太清楚自家梁王的计划,具体又是什么,看到这驾马车之后,他便立刻激动了起来。

侍从悄悄地退到了街角。

借着另一户人家门口巨大的石狮,探出头朝着齐王府看去。

“吁——”

通体漆黑的骏马急停在了府门外。

侍从正觉得古怪,还没想通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看到……此时应该是一具死尸的齐王,竟然抱着一个人,从马车上面走了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梁王殿下不是说慕厌舟今日必死无疑吗!

侍从虽然不清楚慕思安今日的具体安排,但看到慕厌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他便知道——梁王殿下这一回或许要惹上麻烦了!

慕厌舟腿上的伤已经痊愈。

他直接抱着怀里人跨过王府门前的石阶,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梁王的侍从才看清,慕厌舟怀里抱着的是他的王妃!

“这,这怎么办……”

京城中人谁不知道,齐王对他的王妃一往情深。若是刺客压根没有伤到一个人,白让慕厌舟逃出生天也就罢了……可偏偏伤到了齐王妃!

藏在石狮子背后的侍从。

腿都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来。

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下意识便要扶着石狮子转身,朝召安坊而去,给慕思安通风报信。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他便看到……走进府门那一刻,慕厌舟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下一息,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之中。

虽然只有一瞥。

那侍从还是看清:慕厌舟的眼中满是杀意……

侍从的腿一软,一屁股便坐在了石狮子前:“完,完了……”

这一回梁王殿下怕是要遭难了!

他四肢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继而连滚带爬地朝着王府而去,第一时间给慕思安报信。

……

瑶光坊内人虽然不多。

不过早晨巳时,却正是百姓,还有各府侍从外出采买的时候。

这一幕不但落入了梁王府那名侍从的眼中。

同样还落入了无数崇京人眼底。

-

酌花院位于王府最深处。

慕厌舟并没有抱宋明稚回那里,而是穿过前院,将他带到了徽鸣堂中。

同时在第一时间,派人去皇宫,来请太医为宋明稚看诊。

齐王府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它不但紧邻着城中的繁华之地,甚至与皇宫也没有隔太远的距离。

因此,还没有过多长时间,王府里的下人,便气喘吁吁地带着一名太医,奔回了府中:“殿下,祝太医来了——”

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已经被两名侍从架入了屋内,同时,还不忘呲牙咧嘴地道:“哎哟,慢点慢点!”

他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手捧药箱的小太监。

甫一进门,那名小太监便嗅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的余光看见……不仅仅衣袖,齐王妃身上那件浅白的外袍上,也满都是血迹。

小太监:“……!”

齐王对王妃格外在意。

万一他真有三长两短,自己说不定也会跟着倒霉。

以为宋明稚就要重伤不治的小太监,立刻放轻脚步偷偷退了出去,只留祝太医一个人在此应对。

……

宫里的太医到底是见过世面的。

他并没有像那个小太监一样,被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吓破胆——乐章山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倘若王妃真的深受重伤,他定然坚持不到回王府时。

太医第一时间强压下心中的紧张。

他解开了缠在宋明稚手臂上的布料,迅速为他清洗起了伤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终于处理完毕,拿来丝帕擦掉了额间的冷汗:“万幸!”

太医长舒了一口气道:“齐王妃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很深,但是第一时间,便止住了血。如今只需好好服药,在府内静养,未来是不会影响到正常活动的。”

说着,便轻轻将宋明稚的手臂放回了床帷之中。

府内的侍从,也在这个时候端着汤药,快步走了进来:“殿下,药煎好了!”

慕厌舟松了一口气。

他朝太医道:“届时还请祝太医来府上,替阿稚开些去疤的药。”

太医连忙应下:“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他这一次来王府,来得实在太过着急,身边除了那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小太监以外,谁也没有带。眼见宋明稚的伤已经处理完毕,太医也没有在这里多耽搁的意思,连忙转过身去,自己收拾起了药箱。

作为一名资深太医。

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种活了。

祝太医的动作稍有些慢,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看到——侍从放下汤药之后,便自觉离开了徽鸣堂。慕厌舟轻轻将床帷掀起一角,理所应当地端起了药碗。

他竟然要屈尊降贵,给王妃喂药?

祝太医进宫已有四十多年,算是看着慕厌舟长大的。

此前他虽已听过,齐王与王妃的“事迹”,但是在亲眼看到这一幕前,祝太医也没有料,在宫中养尊处优,身边随时都有几十号人伺候等着的朽木,竟然有一日会去照顾旁人?

这还是那个齐王吗!

祝太医虽然放缓了动作,但整理药箱总归要不了多长时间。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看了一会儿终于低声朝慕厌舟行了一礼,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祝太医出门的那一刻:慕厌舟已无比小心地将宋明稚半搂在怀,他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两下,方才放到了宋明稚的唇边,同时低声道:“来阿稚,小心烫着。”

太医:“……!”

在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齐王,真的学会照顾人了。

太医看得太过认真,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他忙扶着门框,稳住身形,以最快的速度自徽鸣堂内退了出去。

末了,低叹一声:

太阳还真是能从西边出来!

……

齐王府内的下人都知道。

绝不能在殿下和王妃独处的时候来打扰他们。

太医走后,徽鸣堂内便只剩下了宋明稚和慕厌舟两人。

宋明稚只伤了一只手臂。

喝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太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也无须再演。

宋明稚并没有张嘴,而是理所应当地抬起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从慕厌舟的手中接过汤匙,轻声道:“殿下,我自己喝药就好,您先去忙吧。”

说着便欲坐直身,脱离慕厌舟的怀抱。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

宋明稚还没有起身,便被慕厌舟微微用力,再一次揽进了怀中:“不行。”

宋明稚愣了愣:“……不行?”

话音落下的同时,汤匙已经到了他的唇边。

慕厌舟不容他拒绝:“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