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彻风风火火赶回公安局,推开董鹏办公室的门,就见身穿白袍的尚云轩和坐在桌前的董鹏,每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状似悠闲地品着,香浓的咖啡味道浮动在空气中,直钻入口鼻,挑战着味觉。
“回来了?”董鹏没开口,倒是尚云轩转身向程彻微笑着打招呼,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要不要来一杯?”
想到刚才吴宁提到尚云轩时仿佛无条件信任的态度,自己就走到哪里都因为这张脸而被看轻,程彻就没来由觉得火大。再加上赶忙把他召回,却见他们如此惬意,也令他心里那股气更盛,冲口而出道:“不需要。”
尚云轩看似并不介意他冷硬的口气,反而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皱巴巴的风衣,啧啧有声道:“瞧瞧,我们的小彻彻这是在哪儿受了气?该不会是小宁又给你脸色看了?看这身狼狈模样,不是挨打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弄的……”程彻下意识立即解释道,对上尚云轩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才发觉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立即住了嘴,愤愤地瞪着尚云轩。
“行了,小彻,云轩的脾气你还不太适应,全局都知道,他那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董鹏终于插话进来,“不过,这咖啡煮得还不错。”
“那是当然,我用的是解剖室里那个加热器,那是最先进的设备,不过用来煮咖啡,倒还是第一次。”
董鹏闻言,脸色立即转为青白,把咖啡杯像烫手山芋似的放在了桌子上,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能看到董鹏少有的失态,让程彻心情转好,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招来董鹏凌厉的瞪视。毕竟像尚云轩一样,喝着在解剖室里做出来的东西还能面不改色的人,还是少数。
董鹏轻咳了两声,化解那一刻的尴尬,随即正色道:“说正事。”
尚云轩和程彻对于他的故意转移话题心照不宣,但这次就算迟钝的程彻也没再戳穿,被吴宁说过几次不会看形势之后,他也在不断自我反省,对于这种显然会扫到台风尾的事,他不会去做。
程彻摆出公事公办的神色,“组长,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问他。”董鹏指了指尚云轩,冷哼,“你最好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来专程喝咖啡的。”
尚云轩优雅地放下咖啡杯,拿起一旁的报告,故意眨眨眼,“我记得董警官您明明也很享受。”
“你对我放电没用,最好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好吧,既然你们这样期待,我就先把验尸结果说一说,中午饭都没吃好就匆忙来卖命,我可不想一会儿讨论不完,还要耽误下班吃晚饭。”
想到和吴宁的晚饭约定,程彻也不禁专注地坐直了身子,侧耳认真倾听,想要早点结束,准时下班实践约定。
“从尸体解剖结果来看,有一点新发现,死者体内检测到了酒精成分,根据其在死者胃里溶解程度来看,应该时间不会太长,其他情况与我之前在酒店交上去的那份报告一致。”尚云轩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董鹏。
董鹏皱起眉思索道:“现场并没看到任何酒。”
“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程彻猜测。
“有可能,不过在找到物证之前,一切还都不能确定。”
“另外……”尚云轩顿了顿,继续说道,“关于物证,也有两点新线索,法证部的同事也让我汇报给董警官您知道。一是从死者所住房间的窗户横槽中取出的纤维,被证实是死者邓峰死亡时所穿的衣物;二是在死者行李中发现了手机,上面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入住酒店那天的,时间是在酒店登记之前,可打出的是酒店附近的公用电话,无法详细查询。”
“又是公用电话!”程彻愤慨无比,他从没像此刻一般痛恨这随处可见的便捷的通信设施,“刘慧慧死前,电话呼入的也是公用电话号码,这难道是巧合吗?”
“显然有人不想让我们查到邓峰到达市里之后的行踪。”董鹏道。
“如果在窗户槽里确实发现了衣物纤维,就证明组长您当初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董警官您是不是怀疑,邓峰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我们在做尸体检查时,也发现在他背部有一些摩擦的痕迹,但并不明显,所以我也赞同您的推论,而那痕迹很可能因为隔着衣物,减小了力量,所以很淡。”
尚云轩的话,更加证实了董鹏的猜测,那么他们一开始沿着他杀的方向来调查,就没有错。
“于芳孩子那边,你查得怎么样?”董鹏转向程彻。
“是得到了一些情报。”程彻把到幼儿园去,见到于航和于芳的事,向董鹏叙述一遍,自然也没法隐瞒与吴宁同去的事实。
“这次小宁倒是意外地热心。”尚云轩双臂环胸斜睨着程彻,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程彻不服气地反驳,“小宁帮助我有什么不可以?还是尚法医你有其他想法?”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图谋不轨的人,怕是小彻彻你吧?”尚云轩双手一摊。
“别叫我小彻彻!”
“咳咳,我能否先打断两位一下?”董鹏出言引起两人注意,不满道,“刚才两个人都看着着急的样子,现在倒东拉西扯一堆没用的,等讨论案情结束,你们上一边随意吵去。”
“是,组长。”“遵命,董警官。”这次,程彻和尚云轩倒很有默契。
“邓峰钱包里的女人照片,是他的女朋友陈颖,我们联系上了她,她正从S城赶来,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到公安局来。”
程彻点了点头,“那邓峰的详细情况,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陈颖来了解。”
“不错,等她来之后问过话,再进一步核实一下就可以。”董鹏顿了顿,“那个曾经来找邓峰的人,已经查出他的身份,叫作方子青,在一家游戏软件公司就职,不过暂时还没找他,等问过陈颖之后,再去他那里,以免打草惊蛇。小彻,依据现在的线索和资料,说说你的看法。”
对上董鹏审视的目光,程彻明白,董鹏是有心在考验自己,他定了定神,将思路整理清晰,“从我们在快捷酒店得到的证词来看,于芳提到方子青来访时邓峰和方子青的对话,两人之间应该是有关于金钱方面的冲突。很有可能那通电话是方子青打来。”
“继续说。”
程彻继续猜测道:“现在看来,方子青有杀害邓峰的嫌疑,他也许在当时到了邓峰房间,两人因为钱发生争执,而一怒之下杀了邓峰。”
“你的假设也不无道理。”董鹏不动声色地看着程彻,“可其中疑点有两个,第一,电梯的监控录像,在邓峰死亡那日,并没拍到方子青,而且因为邓峰死亡时间在下午,大部分住客不是去旅游,就是出去办事,整层楼几乎没有人在,电梯监控录像里,除了打扫卫生的于芳之外,没有任何人再上过六楼,这也是案子不好寻找目击者的原因之一。”
程彻想了想,“方子青有没有可能走楼梯上楼?”
“安全梯并没发现有人走过的踪迹。”半天没开口的尚云轩插话进来道。
“当然,也不排除他用了其他我们没想到的方法。”在一切没有确定之前,董鹏总习惯性怀有质疑态度,这是他做警察多年养成的习惯,“另外还有第二个疑点,就是如果如你所分析,方子青是在争执中杀了邓峰,那邓峰体内的酒精成分怎么解释?通常无计划杀人,不可能筹谋得很细致,还做了准备工作,除非是邓峰饮酒和被杀无关,或者,凶手早有预谋。”
“这个……”程彻闻言挠了挠头,露出些许困惑神色,“看来我思考得还不够周全。”
“没关系,是我让你说的,做得不错,肯动脑子才会有所提高。”
程彻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忽然间觉得,董鹏似乎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那样严厉,反而更像个循循善诱的师傅。
“等明天陈颖来了,认过尸问好话,就去会一会方子青。”
“是,组长。”
“看来这里的事告一段落了,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尚云轩长腿一迈站起身,也不管董鹏是否同意,转向程彻,含笑问道:“小彻彻,今天有没有去小宁家吃饭的计划?顺路搭我过去吧?”
“说了别这样叫我!”程彻的怨气又被尚云轩唤了回来,怒瞪着他,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瞒着良心说出谎话来。
看程彻没有否认,尚云轩脸上笑意更深,“那就别磨蹭了,饭可不会等人。”
程彻询问地看向董鹏,董鹏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程彻这才跟着尚云轩,迈着不甘心的脚步,走出了董鹏的办公室。
吴笑笑叼着一根面条,却忘记了往嘴里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围坐桌边的几个大人身上来回巡视,好奇地观察着他们的微妙的一举一动。
尚云轩显然是看起来最悠闲的一个,他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优雅却迅速地进攻着眼前的面,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原因无他,在他对面,程彻正端着碗吃着面,眼睛却不时瞟向尚云轩,好像与他结了几辈子的仇,一脸不满。
而坐在一旁的吴宁,脸上也写满沉思,她托着腮,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对眼前的微妙气氛根本视而不见。不过据吴笑笑观察,姐姐回来就一直是这样子,倒与程彻和尚云轩的到来无关。
其实吴宁的心思并不复杂,自从见过于航,她眼前总浮现出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从感情上说,她真心不希望于芳是凶手。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这些年,让她充分感受到要独自抚养孩子有多难。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作为母亲,于芳都已经很可怜。但她也明白,同情代替不了法律,如果于芳真是杀人凶手,最终总会被绳之以法。所以,吴宁只能盼望,这几桩命案与于芳无关。
想到这里,吴宁望向还在努力用尚云轩练习眼力的程彻,“你们查到了什么新线索?”
“嗯?什么?”程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回味了吴宁的话,转而面对吴宁时,语气有些迟疑,“调查的事,我不能说得太详细,如果让组长知道了……”
“你简单说不就可以了?”吴宁瞪视着他,眼锋犀利中透出几分无形的压迫,令程彻不由得瑟缩一下,下意识望了望尚云轩。
只可惜,他寄希望于尚云轩会伸出援手,简直比一天中被雷劈中两次的概率还要低,于是尚云轩很惬意地向他一摊手,丢了个爱莫能助的眼色给他。
“这个……”
吴宁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但脸上神色越发平静,“你不方便说的话没关系。”
她这样说,反倒让程彻感到浑身不自在,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不安感充斥着内心。他磕磕巴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说……”
吴笑笑看着程彻断断续续,几乎把所有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不禁有种姐姐才是警察,而身为警官的程彻,成了犯人的感觉。他不禁在心里无奈叹息,这个大哥哥作为警察,真的可以吗?也难怪他总是被欺负了。
“看来这个来找过邓峰的男人,也很可疑?”吴宁思索道。
程彻点头,“现在看是这样没错。”
“那邓峰这案子和刘慧慧的命案,究竟有没有关联?”吴宁追问。
“除了发现尸体的情形同样出自《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外,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连环命案,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听程彻提到了《洋娃娃的杀意》,吴宁不再追问,陷入沉默。程彻摸了摸鼻子,明白肯定是又触动了吴宁对父亲的记忆,但有些话说出口是尴尬,不说出来,留在心里也始终是个无法抹杀的烙印。
程彻轻咳一声,又开口道:“小宁……”
吴宁看向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对了,那么你们还在怀疑于芳吗?”
“不能完全洗脱她的嫌疑,但是组长也没有做进一步安排,我想在没出现新证据之前,不会再对她有所行动了。”程彻想了想,接着说道,“可毕竟,她还是有所隐瞒,是不是?”
“但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她就有杀人嫌疑,每个人内心总会有些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密,不是吗?”
“看来小宁你倾向于那个叫作于芳的女人不是凶手。”尚云轩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他看似已经填饱了肚子,正悠闲地靠在桌旁,悠闲地喝着玻璃杯里的水。
吴宁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确实调查清楚,不要去打扰那对母子比较好。”
“小宁,你同情他们?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心中有执念,都会成为杀人凶手,包括你我。”尚云轩含笑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的残酷,但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往往自己才是最大的敌人。
“尚法医……”
程彻才开口,尚云轩就已经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道:“我要回去了。”
“尚大哥,今天这么早?”吴笑笑仰起头,看着尚云轩。
尚云轩笑眯眯拍拍他的头,“下午咖啡没喝过瘾,就被某个冒失鬼给打断了谈工作,唉,说起来还真怀念下午那咖啡的味道,我回家去煮咖啡喝。”
尚云轩说着,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程彻。想到尚云轩那两杯在解剖室里煮出来的咖啡,和董鹏得知真相后“精彩纷呈”的表情,程彻不禁暗笑,惹来尚云轩的戏谑。
“小彻彻,忍着笑会憋出内伤。”
“尚法医,你身为学医的人,怎么会相信这种不符合人体科学的事情?”程彻也不服气地反驳。
尚云轩摇了摇头,“任何事强压住,对身心都没好处,当然也包括心情。”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尚法医你这样,活得随心所欲,只随自己高兴,毫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程彻总是看不惯尚云轩,包括他那喜欢戏弄人的说话方式。
“我每天保持微笑,不正是考虑到那些希望如此的女同事们?这难道不是造福了她们?”
“这算什么?”
尚云轩煞有介事地轻叹,语重心长道:“小彻彻你还太年轻,不懂身为大家心目中的偶像的苦恼。”
“够了。”吴宁忽然蹦出的两个字,横斜出来打断两人的争论不休,“出门右转,隔壁就是尚大哥的家,你们可以去那里继续争。”
尚云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挑眉笑看着程彻,“怎么样?要不要来喝杯咖啡?”
程彻站起身摇了摇头,“尚法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
两人说着,在吴宁瞪视的目光和吴笑笑托着腮故作成熟的表情中,一前一后走出了吴家的大门。吴笑笑收回视线,煞有介事地摇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