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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撞到岸边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才刚停稳,李云妙就一马当先地先下了船,火急火燎地往后院厢房冲,她可不想带着满身腥味被人撞见。
穿过九曲回廊,绕垂拱门前的影壁,日光疏影里的院落更添灵韵。自山中引入的潭水穿院而过,时不时还有几条小鱼嬉戏。
可李云妙现在最不想看见的除了李沅,便是鱼。吟霜端着一套新的衣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李云妙边捂着鼻子边往右拐,脚步愈发快了起来,根本没怎么看路,没想到下一秒就毫无防备与人迎面撞上,脑门也磕在那人肩上,细嫩的皮肤登时就红了一片。
李云妙只觉得今日或许不宜出行,否则也不至于这般倒霉。她面含怒气,揉着脑门抬起头来,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
话音未落她就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立马住了嘴。
只见他一身霁青色竹纹襕袍,玉冠束发,更衬出面如冠玉之貌,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1],只是原本疏朗的眉眼此时却多了几分沉色。鼻尖钻入淡淡腥气,他不禁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李云妙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你……不会就是李清驰吧?”
他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来,李云妙立马改口,“是堂兄?”
李清驰嗯了一声,嘴角轻扯,“殿下不如召太医来瞧瞧眼睛,可有不妥之处?”
李云妙定定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些过往的痕迹,但自己当时还小,似乎把所有关于李清驰的记忆都忘了。
方才他明明是在讽刺自己,李云妙却似乎并不生气,规规矩矩叫了一声,
“堂兄,是特意来拜见姑姑的吗?”
“原本姑姑在宴上给堂兄留了座,堂兄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现在才来?”
李清驰垂着眼眸,“我身有重孝,此类宴会都不宜出席,但多年未见,不可不前来给姑姑请安。”
李云妙蜷缩着手指,有些怅然,
“叔叔崩逝,堂兄和婶婶也要节哀,虽然阿耶不说,但我知道他也是伤心的。”
李清驰轻嗯了一声,只盯着她看。李云妙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戳中了他的伤心事,真是有点后悔开口,索性低着头不作声。
李清驰便问,
“病都好了?”
李云妙眨着眼睛道,“堂兄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李清驰略偏着头,似乎有些无奈,
“京陵城之内谁不知道六公主生病了?更何况若你不病那一场,只怕圣人也不会彻查我遇刺之事。”
“湖边湿气重,你还是少去为妙。更何况,你眼睛不好,若是撞上鱼虾了怎么办?”
说罢他就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李云妙,“下次觉得身子发虚时含一粒,发热或能缓解。”
李云妙看着这个黑里透红的小瓶,不知道如何辩驳,只是嘟囔着收下,
“多谢堂兄。”
李清驰都已经走了几步,却又听见李云妙的声音,“堂兄……”
等李云妙独自追了上来,李清驰也不催促,就静静等着她发问,
“我是想问堂兄……”
可话说了一半,李云妙又觉得不大妥当,生生又憋了回去,扯出一个笑脸,
“也没什么,堂兄去见姑姑吧,她很想你。”
李清驰不再逗留,转身迈入书房。他已经走了许久,可李云妙还愣在原地。
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当注意力都在想十一年前的往事,她就连身上的腥味也都闻不到了。
李清驰独自走进书房,案上一盏茶热气氤氲,却隔绝不了那道视线。
书房惟余青烟袅袅,他垂着眸子,任由眼底奔涌的情绪落在地上。夏日午后的日光洒在身侧,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李清驰喉间一滞,缓缓跪下磕头,
“姑姑。”
李妤从帘后走出来,一半的脸沐浴在日光之下,连眼泪也被照得剔透。
她伸出颤抖的手,拂上李清驰的脸,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弟弟的影子,顿时泪如雨下,
“元洄……”
她将李清驰揽入怀里,一如从前,
“元洄,你还记得吗?以前每每被你阿耶教训,你就跑来我这里躲着,最喜欢听我讲故事。”
“这些年我一直在怨自己,怪自己,当初若是我以死相逼,他是不是就能放过你们一家,也不至于让你们在青州受了十一年的苦。”
李清驰将李妤扶起来,垂眸道,
“姑姑最不应该怪自己,当年不惜冒犯天颜,与他决裂,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李妤随意擦了一把眼泪,沉沉开口,
“你阿耶,究竟是怎么死的?当真是因为青州疫病?”
李清驰吐出一口浊气,
“阿耶想造福青州百姓,旰食宵衣片刻不停,可他这些年内心郁结,也不是轻易就能消解的。疫病猛烈,阿耶再也熬不住,病势突转沉重,药石无灵。”
李妤默默良久,终是点头,“你阿娘如何了?”
李清驰指尖轻缩,“阿娘尚能支撑,在青州料理府中琐事。”
李妤点了点头,“你阿娘是个内心坚定之人,这点我放心。”
她连着说了三个好,握着他的手格外紧,“这次他召你回京,为的是什么你明白吗?”
李清驰面色无波,淡淡开口,“因为忌惮。”
“即便景王府再无根基势力,他还是不放心。”
李妤平复了心情,润着嗓子道,“不错。”
她眼波轻动,试着问李清驰,
“元洄,我想知道这次你回来有何打算?我只有知道了才能帮你。”
李清驰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似乎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我要翻案,要平反,要所有遭受冤屈之人重见天日。”
“我要报仇。”
李妤面露怔忪,“不惜一切代价,不顾所有后果,都要报仇吗?”
李清驰眼帘抬起,神色清明,
“若不能刮骨疗毒,伤就永远无法痊愈。若我到现在还留有余地,那日后在九泉之下,便无颜面对含冤而死的故人。”
“我要这天下,再无冤死于帝王权柄之下的忠魂。”
李云妙回到席间已到了晚膳的时辰,换了一身窃蓝衣裙,再出来时,吴带当风,更似画中美人。
长公主还未入席,吩咐让他们先行用膳。李云妙倒是知道,她与李清驰多年未见,想说的话一定很多,只是她现在思绪翻飞,随意扒着碗里的饭,显然心不在焉。
如今仔细想来,当日灵栖寺刺客一事疑点颇多,她当时就觉得有不妥之处,但因病了许久,脑袋一团浆糊也想不出来什么。
但现在知道了,李清驰就是那天自己在侧门碰见道郎君,可刺客的目标明明是他,为何还能在马车里悠闲等着,而刺客却在正门前缠斗?
而且据李云妙所知,他带入京陵的侍卫并没有多少,可当时李清驰与她都在马车上的时候,侍卫尚有余力回来禀报,难道他其余的侍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各种高手不成?
还有,当日有马车中人遇刺,刺客当日攻击的马车又是谁的?这些李云妙都不清楚。
方才李云妙原本想问李清驰这些年有没有陆观遥的消息,可算起来自己与李清驰并不相熟,如此冒昧发问,他或许也不会相告,所以最后到底是没问。
李沅却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弄污了她衣裙的事生闷气,又厚着脸皮过去哄她,
“我说你就别生气了,过几日我带你去新裁一身衣服,包准让你满意,怎么样?”
李云妙随意应着,“知道了。”
“不过一套可不够,要三套,。”
李沅轻嗤一声,“你这是得寸进尺!”
李云妙挑了挑眉,“我可没有。”
李沅余光见李珺辰夹着碗里同一块肉,看看又笑笑,时不时偷看张纯苓吃东西,他也笑。
李沅顶着李云妙的肩膀,不禁笑道,
“你瞧,你家三哥哥不值钱的模样,看来……人家小娘子应该没有彻底回绝他的心意,否则怎的就这么魔怔了?”
李云妙无奈扶额,“看样子是成了。”
众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李璟之叹气道,
“姑姑果然还是更疼爱堂弟,他一来,我们连姑姑的面都见不到了。”
李长舒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李云妙喃喃道,“你哥哥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才这么一会儿便猜到是他来了。”
李沅眼睛睁大了些,坐直身子问,“什么?他来了?不会是景王家的堂兄吧?”
见李云妙点头,她愈发有了兴致,“我还没见过这位堂兄如今是何模样,等会儿来了可得仔细瞧瞧。”
李云妙搁了金箸,擦着手道,“只怕你心愿要落空了,他身上带孝,这一年的宴会上只怕都看不到人。”
李沅啧啧,直叹可惜,转念一想,“不对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会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李云妙轻哼一声,“之前在灵栖寺就见过,所以知道些。但若你真的想见倒也不难,递帖子入府,估计他也不会直接回绝。”
李沅有些失望,只得托着下巴道,“无妨,反正迟早会见到的,但我现在倒真是好奇,圣人会给他指一门什么亲事?”
李云妙咦了一声,显然有些不解,“你怎么就突然扯到了亲事上?”
李沅又吃了一碗珍珠丸子,这才接着说,
“他如今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景王却已崩逝,既然如此,一年守孝期满后,圣人多半是会为他赐婚的,景王妃也不可能越过圣人作决定。”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至今未得宫内传召,圣人就真的这么忙,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空?”
傍晚天色还正亮着,李云妙心里却有了主意,坐着马车回到宫里时已经困得不行,可她还是打起精神往乾元殿去了。
[1]出自《容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会再修一下,可以晚点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