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水媗,五姑娘水娫,双双在客栈外面等着。
她俩是双胞胎,乍一看上去长得很像,都是长挑身材,削肩细腰,肌肤白皙,容貌出众,不同的是水媗艳丽中透着几分英气,水娫则温婉许多。
她俩身后,站着许多丫环婆子,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了,不许靠近。
水媗瞅瞅前方“青云客栈”四个大字,“青云客栈取青云直上之意,确实富贵吉祥。咱们这位六妹妹,志向远大。”
水娫慢条斯理,“六妹妹和咱们一样是闺阁少女,又不做官,怎么青云直上?”
水媗似笑非笑,“咱们心知肚明。”
闺阁少女没办法做官,却可以嫁人,若嫁给了信国公,便是一品国公夫人,地位超然。
洪嬷嬷陪笑迎出来。
水媗不满,“怎么就你出来了?看来那位了不起的六姑娘,是不打算出来迎接姐姐了?”
水娫柔声劝道:“素昧平生,六妹妹许是怕羞。咱们再等等也无妨。
洪嬷嬷面带难色,低声把里面的情形说了说,“……六姑娘不肯选花笺上的名字,定要单名‘我独闲’的闲字,还和信国公吵得很凶……”
“既藐视水府,又得罪亲戚,她怎地这般不识抬举?”水媗扬眉。
水娫握住水媗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了。
水媗表面似是不屑,心中却略有悔意。
定襄侯夫妇对这个还没进府的六姑娘很是怜惜,她又何必强出头,公然诋毁斥责?
姐妹二人同时向客栈内张望,水娫不无担忧,“也不知六妹妹和澄表哥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要争吵起来。”
水媗也纳闷,“六妹妹和澄表哥又不认识,亲戚之间,头回见面,不是应该客客气气的么?竟然要吵架,这可奇了。”
洪嬷嬷想开口劝两位姑娘进去做个和事佬,但想想四姑娘素日的性情,没敢说出口。
四姑娘脾气大,这会子又在气头上,真被四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几句,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客栈内一直都没见动静;水媗、水娫姐妹二人,进退两难。
她俩大老远的来了,肯定不能就此打道回府,还是要进去的;可是六姑娘不肯出迎,她俩就这么静悄悄的进去了,好没意思。
侍女荷青机灵,上前几步,大声冲着院内喊道:“这里便是青云客栈吧?六姑娘便住在这里?”
其余的侍女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献执勤,“四姑娘五姑娘请稍等,想必六姑娘这便出来迎接了。”
侍女、婆子、车夫等人纷纷开口,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水媗脸上有了笑模样,“外面都这么大声了,六姑娘想装聋也装不成啰。”
水娫道:“姐姐莫多想,六妹妹或许只是胆怯不敢见人罢了。”
一辆翠盖朱缨的双驾马车,向客栈方向驶来。
水媗眼神好,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认得这是三姑娘水媖的八宝车,“三丫头怎么也来了?”
八宝车内坐着的,正是三姑娘水媖。
水媖面如满月,相貌丰美,是长辈喜欢的那种美丽而有福相的姑娘,妆扮的也很是富贵,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水媖平时很讲究风度,这时面色却有些焦灼。
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位黄衫少女,云学士府的大小姐云雁。
水媖生母早逝,她父亲水巽续娶云氏,云雁是云氏的娘家侄女。
云雁袅娜娉婷,一脸聪慧相,好心好意的劝说,“媖媖你不必这般忧心忡忡,你家六妹妹一定是个好的。水县令不就很好说话么?”
水媖幽幽叹气,“我爹爹的身世虽不便公开,但咱们两家是姻亲,怎敢在云家面前隐瞒?承蒙外祖父不弃,还认我爹爹这个女婿,还认我这个外孙女,我父女二人,铭感五内……”
“都是自己人,这些客气话便不必说了。”云雁亲昵的打断了她。
水媖感激的笑了笑,“水县令……不,我应该称呼他三叔父……三叔父虽然好说话,却不知六妹妹性情如何,不知她肯不肯顾全大局?”
云雁微笑,“你家六姑娘年龄都还没有咱们大,不过是个小女孩子,能厉害到哪里去?再说了,水县令虚怀若谷,他的女儿应该也是心胸开阔之人,不会斤斤计较的。”
水媖眉目渐渐舒展,“雁表姐说的是。”
水媖和云雁到了青云客栈门前,侍女扶将下来,和水媗、水娫行礼寒暄。
水媗、水娫是定襄侯世子水益之女,正常来说,身份比水媖要贵重些。但在定襄侯府,更受器重的一直是水媖。水媗、水娫自然是不服气的,和水媖一直面和心不和。
水媗笑吟吟夸奖,“哟,你也来看六妹妹啊?怪不得祖母最疼你,果然还是你心胸最开阔,做人最周到。”
水媖谦逊,“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一般的友爱姐妹。”
嘴里客气着,水媖一手拉了水媗,一手拉了水娫,便要进去,“六妹妹定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面前。”
水媗迟疑不前,“到了这里,咱们是客人,六妹妹是主人。主人不发话,咱们径自入内,似有傲慢无礼之嫌。”
水娫有点犯愁,“若单单显着咱们傲慢无礼,那倒罢了。六妹妹知道姐姐们来了,却纹丝不动,就怕那些爱嚼舌根的,说六妹妹目中无人,说六妹妹不懂事啊。”
她平时说话就慢悠悠的,这时似有心事,说话更慢,就这么几句话,好半天才说完。
水媖哪能不知道她俩的小心思?淡淡一笑,心中鄙夷。
你俩都在外面等多久了,难道还没等明白?难道想等到地老天荒?
“六妹妹年纪最小,咱们原该让着她……”水媖柔声细语。
她话音还没落,云雁做侧耳倾听状,惊奇出声,“咦,里面好像打起来了?”
水媖吃了一惊,当机立断,“六妹妹年纪小,哪见过这个?咱们快进去保护她。”不由分说,拉着水媗、水娫便进去了。
云雁自得一笑,不紧不慢,也进了西跨院。
侍女婆子等自然跟随,呼拉拉的,院子里多了一大片人。
上房台阶上,站着位妙龄少女。
虽然是头回见面,但用不着别人介绍,水媖等人都知道,那是六姑娘。
定襄侯府的几位千金全是美女。可她们到了六姑娘面前,都失色不少。
六姑娘美得太突出。
丽色无双的六姑娘,正向信国公温澄江“挑战”,“堂堂正正的比一场,如何?我这边,是师兄出战。你那边,随便你派谁都行。”
温澄江无奈辩解,“我真不是来叫阵的……”
少女质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带了这么多的伴当,不请自来,难不成是来向我请安问好的?”
水媗实在看不下去,扬声指责,“六妹妹,咱们定襄侯府的姑娘向来温良端庄,你这般咄咄逼人可不好。”水娫拉了她一下,水媗声音略微缓和了些,“澄表哥是咱们世交兄长,万万不可刀兵相向。”
水媖向温澄江歉意微笑,“实在抱歉,我家六妹妹初来乍到,唐突了……”
“停。”少女打断她,“素不相识,你别替我道歉。”
水媖脸一红。
她父亲水巽仕途得意,连带的她也受人吹捧,没想到六姑娘这么不给面子。
水媖忍气吞声,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六妹妹,咱们做为闺阁少女,应温良端庄、谨言慎行,不宜太过张扬。”
洪嬷嬷唯恐六姑娘继续得罪人,忙说明了四位千金小姐的身份,“……都是六姑娘的姐姐。”
少女一双杏眼如秋水般清澈明亮,打量水媖两眼,微微冷笑。
水媖如芒在背。
“姑娘家,斯文点比较好。”云雁是外人,说话反倒没什么顾忌,“六表妹你说对不对?”
少女悠闲的抬头望天,“我父亲既然改姓水,我是他亲生的,自然跟着改姓水……”
水媖脸色一白。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亲生的”这三个字,少女故意加重了语气。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少女站得高,语带讥讽,颇有些居高临下教训人的意思,“你们先把这十六个字琢磨明白了,再来说教也不迟。”
水媖和云雁,同时面红耳赤。
水媗不爱读书,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小声的问水娫,水娫耐心解释,“这十六个字出自《庄子》。‘大知闲闲,小知间间’,‘知’通‘智’,意思是才智超群之人广博豁达,小有才气之人,却总会为微小的是非却斤斤计较。‘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意思是合乎大道的言论其势如燎原烈火,耍小聪明的言论却言词烦琐,喋喋不休。”
水媗惊讶,“她不是单名一个闲字么?小名应该便叫做闲闲了。她这名字,出自庄子?”
水娫微微点头,默默不语。
闲闲,从容自得貌,强盛貌,看来水县令对他的独生爱女,期望很高。
云雁气极,“依你这么说,你是大言炎炎,我们是小言詹詹?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怎敢如此?”
县令之女,下车伊始,就敢向豪门世家的千金叫板,谁给她的胆子。
云雁还想发难,迎上水媖央求的眼神,软了下来。
水媖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抚六姑娘,让六姑娘认命,安安份份做定襄侯的义孙女,切莫节外生枝。
少女望着院中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疼不已,“师兄,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很误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要命时候。”
少女记性很好,已经回忆起来了,那被画影捉拿的大盗,叫断十三。
断十三未必真姓断,只是他属于断头帮,凡进入断头帮的人,全部姓断,取断头也不怕的意思。
可以说,从进入断头帮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定哪天就丢了。
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盗,手段之凶残,难以想像。
若水媖等人不进来捣乱,少女设法激温澄江同意对打,师兄先向断十三挑战,和断十三打起来,那时少女再叫破断十三的身份,群起而攻之,颇有胜算。
若不先拖住断十三,冒冒失失喊出来,断十三先发制人,不定是谁遭殃。
断十三惯使双斧,斧柄仅有尺余,斧刃甚小,双斧均可插腰,温澄江的伴当明显纪律松散,断十三若发难,一斧一个,那就是两条人命。
“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唯恐他察觉。”少女和师兄说悄悄话,“没办法,先把这帮不速之客赶走,然后还照原计划来。”
师兄看着满院子的婆子丫环,心中叫苦。
他瞧着这帮女人,比江洋大盗还难办……
少女正要再接再厉,设法赶走水媖等人,外面传来雄壮整齐的脚步声,和喝斥声,“闪开闪开,官府查案!”
一队黑衣差役雄纠纠气昂昂进来,为首一人手持画像,“来人,给我挨个查。”
少女心里咯登一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捣乱的人一拨接一拨啊。
作者有话要说:复健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