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嫱打来了电话。陈嫱说,滕书记,统计局长在我这里,他来请示今年的统计报表怎么报,有些数字我也拿不准,像今年全县的生产总值增加多少等等。你看是不是要研究一下。
滕柯文猛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细想,觉得也许是陈嫱想多报一点。滕柯文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一是明知今年受了灾,又没有什么新的工副业生产项目上马,怎么能够增加。二是虽然他年初就当了县长,但县里的工作一直由高一定把持着,不抓经济,只抓权力,经济工作一塌糊涂。滕柯文想说按实际情况报,又觉得人家既然商量,肯定有人家的想法,便说,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问题。
陈嫱说,问题倒是没有,关键是眼看年底了,咱们得把数字定下来,统计局得按咱们的数字作报表。
咱们定数字?滕柯文不禁脱口而出。陈嫱笑了说,咱们俩个都一样,都不知内情,要不是朱局长告诉我,我也不知道里面的问题。是这样的,每年县里都要和市里签目标责任书,内容是国民生产总值要增长多少,固定资产要增加多少,人均收入要增加多少等等。这些目标完不成,年终考核时,我们县领导的考核结果就是不称职,就不能再当。所以,每年的报表都要参考和市里签订的合同来报。
滕柯文一下明白了。年初签合同时,他还没来当县长,合同当然是前任签的。但前任签了,后任也得负责。如果如实报了,考核不合格那可不是一般的问题。滕柯文问合同里咱们的生产总值应该增加多少。陈嫱说,应该增加百分之九点六。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增长数字。生产总值增加了,是不是别的都要增加。陈嫱说基本是这样。滕柯文担心了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这样弄虚作假,上面会不会查处。
陈嫱说,我和你一样不清楚,据朱局长说,每个县都是这样,大概不会查吧。
其他几个县的情况滕柯文也了解一些,如果签合同,也不会比西府县签得低,他们肯定也完不成。但还是慎重为好。滕柯文想让朱局长过来一下,又怕陈嫱有什么想法。统计局归县长管,当着县长的面让局长来他这里,面子上总是有点不大好看。想让陈嫱也一块来,又觉得叫人家跑也不合适。怎么说县长和书记也是平级,书记县长搞不好关系,往往都从这些小事引起。滕柯文说,你们在办公室等我,我过去一趟,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滕柯文原以为统计局长肯定是抱了一摞报表,结果局长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拿。滕柯文坐下后,便不高兴了说,你什么材料都不准备,是不是让我和陈县长当统计员,给你统计出一个数字,你照抄一遍就行了。
统计局长红了脸说,统计数字也有,都是下面报上来的,如果如实上报,会给县里带来许多麻烦。以前的报表,都是县里先定了,我们再按县里的意思编制报表。
滕柯文说,明明我们受了灾,再说许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关键是我们乱编上去,会不会出问题。
统计局长说,问题市里也清楚,但市里也要给省里报,他们给省里报的依据就是我们各县的报表,他们也希望我们报得高点,我们报得高,市里的增长率也高。
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滕柯文说,那你就按照给市里签订的合同报,比如总值让我们增加百分之九点六,你报百分之九点七八就行了,不要再多,合格就行。在这方面你是行家,具体数字你自己掌握。然后问陈嫱怎么样。陈嫱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统计局长起身要走时,滕柯文说,你等一下,今年咱们县受了灾,生产总值肯定减了,我想知道准确的数字,咱们到底减了多少。
统计局长吞吞吐吐了说,这我也不大清楚,因为各乡各单位也和县里签了目标责任合同,他们也是按合同报上来的,可靠程度我也不清楚。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想了解个准确情况都难。滕柯文想批评朱局长,又觉得他也有难处。滕柯文说,你们不是有个农调队吗,他们归上面直管,工资也由上面发,难道也没干一点工作?
农调队虽然归上面直管,工资也由上面来发,目的也是为了不受地方政府的干扰把数字弄准确一点,但农调队的领导属双重领导,他这个局长就兼农调队的队长。农调队的队员,也由原来局里的职工划分组成。生活吃住都在县里,当然得为县里服务。朱局长说,农调队也搞了些抽样调查,但所有的数字我们还是要和县里商量,如果不商量公布出去,会给县里造成很大被动。
滕柯文说,以后你们最好弄两份报表来,一份真实的,作为内部材料仅供县领导参考,不然两眼一抹黑,干了一年,连个真实结果都看不到,这怎么得了。
朱局长点头称是。滕柯文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说,你们既然搞了点抽样调查,你给我透个实话,今年农民的生活水平究竟怎么样,是下降还是上升。
朱局长说,今年农业是歉收了,但县委县政府领导得力,想了很多办法,特别是组织村民到新疆摘棉花,一下创了不少收入,每户平均挣了七八百元,这样下来,收入比去年还好一点。
滕柯文一下高兴了,说,可靠不可靠,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你们抽样调查过没有,收入能比去年增加多少。
朱局长当然知道两位领导希望增加率更高一点。但统计局并没认真深入到农户中搞抽样调查,抽样也是抽了几个村的上报材料。这倒不是统计局不想认真去做,而是毫无意义,做不做,都得按领导的意思增长。没想到今年滕书记还真认真了要一个真实数据。朱局长当然不敢说没搞,只好心虚了说,根据我们小范围的抽样统计,今年农户平均收入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点五左右。
滕柯文高兴了说,我估计也差不多。我们出动了四五万人,每户平均一个人,每人挣七八百,就相当于好年成田里全部的收入,增长百分之三四是肯定的。看来我们今年劳务输出是决策对了,要不然乡亲们没法生活,乡政府也过不了年。组织去摘棉花,结算时乡政府统一提取了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每个乡都搞了八九万十多万。没有这笔钱,乡干部的工资也没着落。
朱局长怕滕柯文再问,便急忙起身告辞。滕柯文说,你回去马上搞一个详细的统计数字来,给县委县政府每个领导都发一份。
朱局长连声应着,急忙出了门。
陈嫱又汇报其他工作。都是些烦心的事。年底麻烦事多,但今年的麻烦事更多一些。滕柯文叹口气,说,没办法,政府也不是观音菩萨,有求必应,什么事都能办到,这些事让他们有关部门自己去想办法,不要什么事都往县里推。他们有办法就解决,没办法就拖着,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拖久了,事情也就化解了。比如没钱交供暖费的单位,没钱就挨冻,春天来了,事情也就完了。
陈嫱一下笑了,说,你们老领导见的多,也就老练了,我不行,心里急,老想着解决不了怎么办呀,这一阵子,都快把我愁死了。
滕柯文苦笑了说,不是我麻木不仁,有些事情实在是没办法,愁死也没办法。其实也不只是我们,哪个县都有难处,领导也只能尽力而为。
两人都叹气。滕柯文说,不过县政府整修院子的工程款不能再拖,当时白向林答应我他想办法筹钱,我才让整修的。县政府欠款,让人家告到上面影响不好。这件事我来催催白向林,他想不出办法也得给我想个办法。
陈嫱说,还有件事也得给想个办法。有个退休干部在后园子里种了点草莓,有几个小学生放学后就去偷吃,老汉老糊涂了,把毒鼠强溶成水洒在了草莓上,一下毒倒了三个学生。结果两个死了,一个抢救后成了半植物人。老汉倾家荡产拿出六万多块,一万多付了医药费,五万块赔了死者家属。现在半植物人一家要医疗费,可老汉已经被判刑,家里再拿不出一点钱。于是当初把老汉告上法庭的受害人又要求把老汉放出来,放出来老汉就有八百多块的退休金,有这笔钱,就可以给孩子治病养伤。但法律不是儿戏,这样受害人便抱了孩子到处闹,最近又闹到了市里,市里多次指示县里处理,可咱们拿不出钱,这事也不好办。
滕柯文想想,说,把这事交给民政局,让他们想办法每月救济个三四百块,如果民政局说没钱,就让他们把乌纱帽放下,或者从他们工资里扣除。
话是这样说,但两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滕柯文看着陈嫱,感觉她黑了许多,也瘦了一点。在这个穷县当县长,确实也不容易。县长不容易,他这个县委书记更不容易。都说党委最忙的事,就是调整干部。滕柯文曾经觉得可笑,也对人说过,他当了书记,就把精力放在经济工作上。可这一阵推举,确实把他累得够呛。电话找,上门找,下面的人找,上面的人也找。说情的,送礼的,拉关系的。最后他干脆偷偷在招待所包了间房,像做贼一样,出门还得戴个口罩。县级班子选举完毕,还得进行乡局级领导调整,那时,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滕柯文关切了问陈嫱说,你整天在县里,家里的事你也顾不上,家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不要客气,县里尽量给你想办法。
陈嫱摇了头说没有,但表情显得有点悲伤。滕柯文好像听谁说过,说陈嫱到县里工作后,和丈夫的关系就不是那么融洽。滕柯文说,孩子怎么样,孩子由谁来照管。
陈嫱说,前一阵在奶奶家,最近我又送到了外婆家。
滕柯文想以自己为例,说千万不能耽误孩子一类的话,又觉得不应再给她添伤心。滕柯文说,不管多忙,你每周必须得回去,干革命也得要家,这是县委给你的规定,你必须得执行。至于县里的事,有我,还有其他同志。你的车是不是不太好用,据说在路上坏过几次,再说咱们这里路不好,奥迪车根本跑不起来。这样吧,咱俩把车换一换,这样你跑起来也快一些。
去年公安厅给县公安局奖励了一辆丰田越野车,值八十多万,车不仅豪华厚重,连油漆都白得耀眼,看一眼,都感到有一股霸气豪气。公安局长当然不敢自己坐,便和县委书记高一定换了换。陈嫱感激了说,我哪能要你的车,我坐好车你坐次车,不符合规矩,我坐着也不安。
滕柯文说,哪有什么规矩,官大就坐好车,官大就享受高待遇,这不是共产党人的规矩。咱们按需要派车,你需要,就归你用。
陈嫱还是觉得不合适,说,我是怕别人不理解,怕别人猜测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滕柯文说,我想不会,身正不怕影子邪,再说我们的年龄也有差距,谁都不会猜我们俩会有事,如果有闲话,也只能说我们县委县政府很团结。
陈嫱一下红了脸,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其中的意思又无法说得很清。她不再说什么,点头表示了同意。
滕柯文要走时,陈嫱说,有件事想来想去,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和你说不说。
滕柯文说,我觉得越是朋友,就越应该坦诚相待,不管是什么话,说明白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陈嫱突然笑了,然后调皮了说,是关于你的风流韵事。你这么一说,我就没顾虑了。其实我当然不相信是真的,但人家的男人写信给县里告你,作为同志,我不得不问问你,也算给你提个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样,你实话告诉我,在作风问题上,能不能经得住考验。
滕柯文虽然努力掩饰,但还是有点脸红心跳。他猜测可能是和灯儿的事,但怎么会有人知道呢,而且是县长和他正式谈,说不定有什么正式的东西。也许是捕风捉影,也说不定是陈嫱有意恶作剧试探他。他也笑了说,陈县长,你可别开玩笑,我这么规矩的人,在你这么漂亮的美女面前都面不改色,我怎么会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
陈嫱严肃了说,不是和你开玩笑,真的是一封告状信,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告你,你猜是谁。
滕柯文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急忙分辩说,根本没有的事,你让我猜什么。
陈嫱又笑了说,这我就相信了。是洪灯儿的丈夫告你,说你和他老婆有染,霸占了他老婆。
滕柯文做出很气愤的样子,说,现在的人真他妈的疯了,男人女人一有点接触,就怀疑有什么关系。洪灯儿是保健大夫,除了生病,我们根本就没有更多的接触。
陈嫱说,你也不用生气,对男女人有点议论,也是正常的。我今天问你,也是从好朋友的角度给你透个风,如果是一般关系,也没人给你说这些。
滕柯文说,我当然知道你的好意,这封信是不是从上面转下来的。
陈嫱说,不是,是直接寄给我的,但我估计不只给我一个人寄,别人不一定会告诉你。
陈嫱分析的没错,给上面的告状信即使转到县纪委,纪委不仅不会去查,也不会对他说什么。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怎么去查。滕柯文说,都是保健大夫这个虚名闹的,我看搞这个保健大夫根本没有必要,有病可以到医院看,体检也可以到医院去检,完全没必要搞这个形式,你看是不是取消这个虚名。
陈嫱说,是不是上面有保健大夫这个规定,如果没有,我也同意取消。
滕柯文说肯定没有,都是下面的人胡搞的。说到怎么取消时,觉得发个文件或开大会宣布都不合适,因为当初搞保健大夫,就没有发文没有宣布,只是卫生局口头指定了一下。如果再由卫生局口头说不要保健大夫,又有谁能知道保健大夫取消了呢。两人都觉得事情就是可笑,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很快就能传开,越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别人却偏不去传,知道了也装不知道。两人还是决定小范围发个文件,廉洁自律,以后谁也再不准搞什么保健大夫。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滕柯文决定给洪灯儿打个电话。这些天忙昏了头,已经很多天没和她联系了。她也没主动联系,很可能已经和丈夫闹得不可开交了,不然也不会写信告状。那次在省城,她说她身上的伤是因她不同意生孩子被打的,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她对他隐瞒了真相,肯定是她丈夫发现了什么破绽。滕柯文急忙拨通洪灯儿的手机。得知她正在上班,他说,如果你中午能来,就到我的住处来一下。
中午下班时间一到,滕柯文就回到了家。猛见到洪灯儿,明显地感觉到她憔悴了许多。当然是出事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着。滕柯文让她坐下,然后说,我感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洪灯儿摇摇头,然后又心虚了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冰箱里有不少吃的东西,他想让她都尝尝,一切等吃过了再说。滕柯文平静了说,我只是觉得你明显地瘦了,精神也很疲惫。
洪灯儿低了头说,最近事情比较多,是工作累的。
滕柯文将一堆熟食摆到桌上,又拿出一个大盒,说,这是有名的大闸蟹,有人出差上海带回来的,咱们一起尝尝怎么样。
大闸蟹每一个都真空包装了。洪灯儿从没吃过螃蟹,问滕柯文怎么做,滕柯文说都是做好了的,热一热也行,不热也行。
烧鸡烤肉等都是熟食,洪灯儿只烧了两个热汤。滕柯文拿出一瓶葡萄酒,说,你好像也能喝几杯,咱们喝几口酒烘托一下气氛。
洪灯儿虽然喝得不多,但两颊已经绯红。待她收拾完碗筷,滕柯文将她抱到沙发上,说,我感觉你的情绪不好,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打你了,是不是他发现了咱们的事。
这么大的事压在心里,她无数次想向滕柯文诉说,但想想又觉得不能。更让她痛苦的是刘中信言而无信,她答应他怀个孩子,但他却不履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承诺,不但不闭一只眼,反而两眼大睁,像猎狗一样在她身上搜索蛛丝马迹,然后软硬兼施,打她折磨她。这样的结果只能使她对他更加厌恶,见到他,便像遇到了仇敌,浑身都充满了仇恨。她清楚,她和刘中信已经不可能在一起过日子了,但提到离婚,刘中信就扬言要和滕柯文闹,这让她想不出一点办法。她只能每天都赖在医院的那间屋子里。但这些不告诉滕柯文也不好。她不知该怎么说。滕柯文抚了她的头说,你不是说过吗,有我在,你就胆子特别大,什么都不怕了,为什么心里的话都不敢说。
洪灯儿说,我一直以为我自己能处理好,结果不行。他处处怀疑我,时时都跟踪检查我,有时打我,有时又痛哭流涕哀求我,弄得我没一点办法。
滕柯文说,他仅仅是凭空怀疑你吗?他发现没发现什么证据。
洪灯儿摇了头说,惟一的证据,就是留在手机上的咱们通话的几条记录。但他好像长了三只眼,长了第六感觉,那次我从省城回来,他就说你也在省城,说咱们肯定是在一起。
那他确实只是猜测而已。滕柯文决定告诉她真相,不能让她仍蒙在鼓里。他给她擦去眼泪,亲亲她,然后说,灯儿,事情比你想像的要坏,他已经到处告状了。
洪灯儿一下坐直身子,睁大眼问是不是真的,到哪里告了。滕柯文说,他写了告状信,有名有姓,到处散发。不过没什么,男女之间的事,谁也说不清,只要我们当事人说没有,他就拿不出什么证据,我们当然就不怕。你告诉他,如果他再敢胡闹,我就以诽谤他人来收拾他。
为了不让他告,她受了多少委屈,他还是告了。也好,正好彻底了结。洪灯儿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她下了决心说,我一直怕给你惹麻烦,既然他告了,这次我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我回去就提出和他离婚。
嫁那样一个闷头蔫脑的老男人,离婚也是必然的。滕柯文想,如果条件成熟,如果妻子再不冷不热不理不睬他,自己也离婚。想到娶灯儿这样年轻善良的妻子,滕柯文的心不禁一阵温暖。他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说,嫁那么个xx巴男人,我一直为你惋惜。离了也好,离了你先一个人过一段日子,等过一两年我站稳脚跟条件成熟,我们就正大光明地结婚。
洪灯儿疑惑地看着他,她有点不敢相信,但也不敢进一步问是不是真的。看着她满脸疑问,他捏捏她的鼻子,说,宝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是考虑了好久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洪灯儿一下搂紧了他的脖子,突然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静静地抚摸着她,让她哭够了,他说,医院的那间房子太简陋,又没锅没灶不能做饭。我想好了,我让杨得玉给你想个办法,他们水利局富,盖了不少家属楼,可能还有空房子。如果有,我让他给你临时借一套先住着,然后咱们慢慢再说。
再商量她怎么提出离婚。滕柯文又觉得立即提出离婚也不妥。一是人家刚告就离婚,更有说不清的嫌疑;二是突然提出离婚,对方没有思想准备,一下接受不了,必然更加疯狂地大闹,说不定他还会走极端,闹出大事来。如果先分居一段时间,先缓冲一下,让他厌恶了,让他先死心了,然后再提出离婚,这样就更好一点。
洪灯儿觉得也好。她也真害怕刘中信做出什么事来。有时他发起凶来,她确实也有点害怕。
滕柯文说,我已经让县里取消保健大夫了,以后咱们两人尽量减少来往,有事多通电话,但你也不要怕,我会让杨得玉经常去照顾你,如果刘中信敢去你那里闹事,你就给杨得玉打电话,由杨得玉请公安局出面处理他。
让洪灯儿一个人住,滕柯文也不放心。她如果有个有力量的亲人在身边就好了。她说过有两个哥,不知他们愿意不愿意来县城工作。滕柯文说了他的想法,洪灯儿的眼睛都亮了,她激动了又搂了他的脖子说,我早就想和你说,我二哥是高中毕业,一直都不想在家里苦熬,我工作后他就求我,要我给他找个工作,干什么都行,但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张口。
滕柯文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交通局打个招呼,让他们给找个临时工作,先干着,顺便照顾一下你,以后慢慢再说。
下午一上班,滕柯文就给杨得玉打电话。杨得玉本来午睡已经醒来,但就是感到浑身乏困,不想起身。他知道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出了问题,这个问题让他越来越感到可怕。他去医院检查过,医生查不出毛病,他也说不出毛病,就是常常感到胸闷心悸,浑身无力。他也找中医看过,中医说是阴虚肾亏,脾胃不和,但吃了几副药,不起一点作用。查不出毛病,那只能是心病。心里的病要比肉体的病危害更大,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的气质和自信,甚至影响了才能和胆量,以至于见到滕柯文陈嫱等县领导,不但胆怯,还想躲开,更别说再像从前一样主动接近了。更糟的是见了同事同级,也没了足够的自信,而且往往很不自然,想嬉笑怒骂,自己就觉得尴尬。对付心病的办法只能是自我调整,他感觉他不会像失意后病死的那个书记一样愚蠢,自己把自己憋死。他尽量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甚至强迫自己想那些开心好事,比如有乔敏这样漂亮的女人,比如有水利局长这样的实权,但效果仍然不好。这几天他开始锻炼身体,每天一早绕城跑半圈。他相信他能战胜自己,对付好自己的身体。听到是滕柯文的电话,并让他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杨得玉立即起身,匆匆洗把脸就往县委跑。
做出一脸高兴坐到滕柯文的对面,滕柯文还是盯了他说,发现你最近情绪不大好,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还没想通,没调整过来。其实你没必要想不开,我说过给你找机会,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考虑你,你可能不相信我的话。
滕柯文说,我当然相信滕书记,我早想通了,也调整过来了,我每天跑步,工作也比以前更积极,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
滕柯文要杨得玉注意身体,然后问一些水库工程的情况。因为上面给的资金太少,工程已经停了下来,等明年要到拨款,再继续开工。但明年能给多少,两人心里都是没底。滕柯文要杨得玉多跑跑水利厅,也跑跑计划委员会,最好让计委计划拨款时,就明确把西府县水利工程项目写进去,这样钱到了水利厅就好办了。
滕柯文突然叹口气,说,真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洪灯儿的丈夫最近经常打洪灯儿,洪灯儿哭了来找我,要我给她找套房子,她要分开过。我不管也不好。你们水利局有没有空闲房,大小不管,先借用一下,是套房有卫生间厨房就行。
水利局盖的房也都是集资房,先集资后盖房,谁集资给谁盖,这些滕书记应该是知道的。难道滕书记的意思是要我给洪灯儿买套房?杨得玉感觉滕柯文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是前一阵子,杨得玉会很高兴,因为这毕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这样的机会别人想要都要不到,但现在他手里没钱,心里不免有点慌。拿不到二十万妻子就不离婚,他给几个包工头打电话,提出借点钱,人家都说年底经济紧张,有的只给一万,最多的也只给了三万,加起来只凑了六万,如果现在离婚,还得向亲戚朋友借点。再给洪灯儿买房,最少也得八九万。哪里弄这么多的钱。但不答应,滕柯文肯定会生气,以为是没被推举故意闹意见。只能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再想办法。杨得玉做出愉快的样子,说,闲房可能暂时没有,但我能想出办法。事情包在我身上,你就再不用操心了。
滕柯文很满意地点头。然后很有感情地说,得玉,说老实话,这些事情本来是不该办的,我在上任那天起,就打定主意要当个好书记,但有些事情也实在没办法。在西府,我就你和洪灯儿两个朋友,而且你们两个朋友最让我感动,最和我贴心,如果拒绝你俩的要求,我做不到,心里也难受。但为了避嫌疑,洪灯儿的事我不好直接插手,她那里我也不好常去,我希望你能常去看看她,有什么事你帮她处理一下,如果她那个男人再去纠缠她,你也设法阻止一下,必要时也可强硬一点,比如按家庭暴力处理一下。
杨得玉不住地点头,最后表态说,滕书记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事情办好,办得不显山不露水,让你们都满意。
告辞出来,杨得玉的心情一下愉快起来,是那种真正的愉快,这是这些天来从没有的现象。为此杨得玉更加高兴。这也许是真正摆脱失落情绪的开始。他知道,能将情人托付给他,怎么说都不是一般的关系,有这种关系,以后西府县的事可以说有一半他说了能算。滕书记说当副县长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机会确实是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每年都不停地有干部调动,再说,谁能保证这么多县领导不出车祸不出腐败分子。空一个缺,就要顶一个人,只要西府县有一个机会,我杨得玉就绝对再不会放过。
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坐了,杨得玉又为洪灯儿的房子发愁。想来想去,马上买房办不到,但事情又不能拖。只有先借一套了。副局长田有兴的那套房子没住人。因为田有兴从政府办公室调来时,已经在县政府楼分了房子,而且县政府的房子管理得比这边好点,田有兴就一直没搬过来。他决定让田有兴把这套房暂时让出来。
打电话将田有兴叫过来。先问一阵工作上的事,然后说,有兴,这些年咱们相处得不错,你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但你当副职也多年了,在县政府你就是办公室副主任,现在还是副的。一直让你当副职,我也于心不忍,别人也说我无能,把副手提不起来。但转正也并不容易,你的事我在滕书记面前说了多次,今天滕书记才松了个口,说可以考虑,最迟在这次县级选举后人事大调整中,给你调整成正职。但滕书记接着提出一个要求,说有个亲戚要借套房子暂时住一下,刚好你也有套空房,我感觉滕书记有借你房的意思,我就答应下来了。
田有兴将信将疑,但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让他兴奋,别说借,就是要,一套房换个正局长,那也是天上掉下的好事,要知道,副局长那么多,一辈子有几个人能有机会升正。田有兴说,是滕书记的事,又是您开的口,别说借,就是送我也没意见。下午我就把钥匙给你,只是那房子还没装修,要不要我装修一下。
本来觉得很麻烦的事,却很容易地解决了。杨得玉止不住有点得意。至于给田有兴转正,他觉得更容易一点。现任局长中有几个要升副县长,有几个要退二线,空缺有的是,和滕柯文说一声,别说转个二级局的局长,要个一级局的大局长也有可能。杨得玉委婉地再次做了保证,又问田有兴想到哪个局。田有兴说,能转正就行,可能也没我挑选的机会,当年在领导身边都没升起来,这次能升,我就很意外了。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去交通局农业局这一类的大局。如果这类大局不行,城建局公路局都行。
小子的野心还不小。升官有升官的规矩,新升的都得进二级局,二级局的局长再升,才升一级局。如果破格升到一级局,那也只能是农机环卫一类不太大的局。但杨得玉什么也没说,很认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