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年氏前来奉茶请安。
年玉湘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站到福晋面前后,强忍着不适给她跪下行礼。
没一会儿,福晋身边的丫鬟托着茶盘来到她跟前:“年侧福晋,请奉茶。”
这丫鬟声音颇冷,吓得年氏心脏抖了好几下。
备嫁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从自己二哥找来的教养嬷嬷口中听到了无数嫡福晋不贤,嫉妒侧福晋格格等受宠而在暗地弄出的种种阴私手段;也听了各家嫡福晋如何不留痕迹地惩治受宠格格,让其有苦说不出;就连宫里那些娘娘们你来我往的争斗,她也窥得一二……
虽然四福晋素有贤名,但她仍有些担心。
这般想着,年玉湘伸出去端茶的手就有些颤抖,她带着些许试探,轻轻地碰了碰茶杯的杯壁。
嗯?温的?
年玉湘微有些讶异地将茶杯端到手上,而在这过程中,端茶丫鬟动作也十分平稳,直到她将茶杯端牢后,才起身退到了福晋身边。
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为难她的地方。
年玉湘将茶杯举到与眉间平齐,道:“请福晋喝茶。”
福晋也没有丝毫为难,直接端茶抿了一口,然后就这么放到了旁边茶几上:“好了,侧福晋快快请起。”
年玉湘起身的时候小心地瞄了福晋一眼,谁知正好对上福晋看过来的眼神,她唬了一跳,冲着福晋心虚地笑了下,赶紧低下了头。
只那一眼,年玉湘便再也无法将福晋高贵大方,端庄有礼的形象从脑海中划去。福晋如今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了,但仅看面容,与二十出头的夫人也不差什么,甚至更有风韵。
与她想象中的,徐娘半老的形象完全不符。
而且她还注意到,福晋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但没有嫉妒仇恨一类情绪,反倒带着一分惊艳,一分怜悯,和一分防备,但更多的,却是漠然。仿佛自己这个突然入府的侧福晋无论是何表现,都不值得让她在意一般。
福晋难道不担心……自己得宠吗?
当初得知自己可以得偿所愿嫁给四爷的时候,她就算不曾亲眼见过福晋风采,却也因为其嫡福晋的身份,以及与四爷夫妻恩爱的传言而生出了几分艳羡与嫉妒,有时想岔了,甚至生出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想法。她那般在意四福晋的存在,可原来自己在福晋心里,竟没有一点儿威胁吗?
她倒不是真的对嫡福晋之位有了觊觎之心,毕竟她也不傻,四福晋经营这么多年,名声这般好,她若是贸贸然做出点儿对福晋不好的事,指不定自己下场凄惨不说,还会带累了年家。
但福晋漠视的态度,也太打击人了些。
莫名地,年玉湘心底生出了几分介怀,以及一丝丝极难察觉的……悔意。
总觉得这桩婚事带给她的,可能并不只有好事。
但福晋这样的做派倒也让她放心,毕竟这说明福晋传扬在外的那些贤惠名声并非作假,自己在这样的嫡福晋名下讨生活,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再说宝珠与赫舍里侧福晋等人第一次见到年玉湘时,眼底的惊艳几乎都藏不住。
年玉湘确实是个美人,还是个时下十分受人欢迎的娇弱美人——
面如春花娇美,粉面桃腮,身如扶柳窈窕纤弱,走起路来,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如风吹柳树一摇一摆,款款动人,让人恨不能冲上去用手丈量一二。
就算同为女子,见到这样的美人也难免心动。
可惜的是,在场之人除了年氏一行,大多对这府上唯一的男主人的喜好揣摩得清楚,明白他对这样的美人儿并不十分喜爱。
脸倒是有几分四爷喜欢的样子,但这身段儿……
早被府上众多美人儿养叼了胃口的四爷,恐怕欣赏不来这样的身材。
事实也正如此,之后好几个月,除了年氏才入府的那段日子,胤禛对其几乎没有显露出半分偏爱,该如何便如何,虽未如同不符四爷喜好的钮祜禄氏与耿氏一般备受冷落,但她受宠的日子也完全算不上府中顶尖儿。
不过年氏的肚子倒是争气,就算没人与她打配合,她也没几个月就怀了胎。
外人对府上情况并不了解,那年羹尧凭着年玉湘送出的消息得知妹妹在雍亲王府过得不错,又见妹妹没多久就有了孩子,竟十分高兴,觉得胤禛十分看重他妹妹,之后为胤禛办起差来,竟然越发尽心尽力。
于是不久,在太子再次被废一事中,他起到了极大作用。
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十日,康熙突然发难,以步军统领托合齐有病为由,直接让其解职还家,没两天,他就将隆科多提到了步军统领的位置。
说起来,康熙会将隆科多提到步军统领这样重要的位置上的原因,除了因为隆科多是他妻弟,且颇有才华外,其中还有老八胤禩在其中运作,想要将隆科多抬起来与近日颇得康熙看重的年羹尧分庭抗礼——
胤禵确实很有军事才能,然而年龄却是个大问题,在还未成长起来之前,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胤禛推出一个年羹尧来提前分去以后可能属于胤禵的势力。
然而他们并未想过,隆科多也不傻,他怎会甘心自己如今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他愿意背弃胤禛投靠胤禩,看中的是胤禩在文武大臣之中的人脉与强大号召力,胤禵一个才入朝几年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值得他为其效力的?
这时候,隆科多便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在康熙将胤禛记在他姐姐名下之后,他可是胤禛实打实的舅舅。
在枯败金莲事件发生后,隆科多立刻意识到胤禩彻底完蛋了,然后转头就找上佟国纲父子与胤禛搭上了线。
只是碍于胤禩手上势力,暂且没有宣扬出来而已。
更何况,他若是让胤禩视作自己人,以后说不得还能接着这个身份套取点儿情报给胤禛。
再者,这也算是他的一条退路——
虽然如今瞧着老八夺嫡没希望了,老十四成功登上大宝的机会也不大,但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皇上活得够久,直接将年长的胤禛给熬废了呢?就像是熬废了太子那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隆科多在四爷党与八爷党之间两面讨好,又有胤禛在其中兜底,倒是不曾漏了馅儿。
所以这次,胤禩出力,又有胤禛在康熙耳边敲边鼓,他才能捡了个便宜。
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十七日,康熙在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再次召见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等人,等人到齐后环视众人,而后冷笑问道:“诸位大臣都是朕提拔起来,受朕恩泽五十年。但朕前些日子听闻诸位大臣之中竟有不顾朕之恩泽,依附追随皇太子之人,朕就问问诸位,尔等意将何为?”
诸位大臣立刻下跪,连连否认此事。
康熙不答,径直走到刑部尚书七十五、兵部尚书耿额、都统鄂善,副都统悟礼等人面前挨个儿询问一遍:“尔等,意将何为也?”
几人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甚至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响,哪儿敢承认结党营私,投效太子一事?
然而康熙完全不听几人辩驳,当场下令,命人将其锁拿候审。
同时,他也没忘了前几天已经解职的前步军统领托合齐,在让人将刑部尚书等人锁拿候审后,再次下令,让人到托合齐府上将其拘禁宗人府。
此事事发突然,朝中少有得知风声之人。
事发之后,众人皆知此事与太子相关,遂不敢再有丝毫动作,就连最近在朝中活动频繁的十四皇子胤禵一行人,也都暂且蛰伏起来,不敢在这种时候冒头。
然而人抓倒是抓了,却根本没给出个罪名。
过了一两日,仍旧不见康熙说出为何抓人,朝中御史思及自己职责,难免要写上一两本奏折问问缘由。
太子似乎觉得可笑,在御史上奏后,也无所顾忌地站了出来,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儿,也开口向康熙讨要缘由。
康熙似乎理亏,又似乎暂时不打算与太子撕破脸,于是只言“贪污受贿”,便匆匆将人打发了事。
可是贪污受贿?这朝中文武百官,真要细查,又有哪个不曾贪污受贿?
然而康熙既然都这样说了,大臣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反驳。
更何况谁都看得出来,康熙只是对太子的不满积累到了极点,如今只想尽快剪除□□羽,至于手段,都只是其次而已。
至次年四月,这桩拖拖拉拉,耗时半年的贪赃枉法案才终于有了结果,几名主犯的贪污金额也都传了出来——
刑齐世武部尚书受贿3000两,步军统领托合齐受贿2400两,兵部尚书耿额受贿1000两。这三人与其串通谋利之户部尚书沈天生、户部员外郎伊尔塞等人,全都被康熙下旨,处以监斩候之刑,秋后即处决。
没几日,又改将齐世武处以绞刑,隔一段时间,又改成了发配伯都纳。
而根本没被查出受贿的托合齐,同样在二十九日定下了刑罚,而且远比以上几人惨得多——
秋后,凌迟处死。
也不知道是托合齐自己太过害怕凌迟的刑罚所以选择自杀,又或者是太子觉得有愧于他,所以想法子杀了他,又或者真如传到外面的话那般——
病故于监所。
但总之,他在被凌迟处死之前,就死了。
康熙并不觉得“死人为大”,他似乎觉得就这么让托合齐死了,完全不足以让他泄愤,所以在下下令,命人将其“挫骨扬灰”,且“不准收葬”。
以上种种消息传出后,朝中上下尽皆哗然。
先不提贪污几千两银子就被处斩究竟有没有量刑过重,就只说托合齐这个根本就不曾查出贪污之人却被康熙处以这般极刑,就足以让人不解,让人生出许多想法了。
事后,康熙给出的托合齐的罪名,拉拉杂杂一大堆,但最要的还是太子胤礽与之互通消息,想要借助托合齐手中权力,保奏其尽早当上皇帝。
换句话说,就是太子胤礽与托合齐合谋,想要逼康熙尽早让位。
康熙自然怒不可遏。
然而在康熙给出托合齐罪名之前,皇太子胤礽可还好好的,甚至连禁足都不曾呢。
大家明面儿上虽然不曾多说什么,但私底下对康熙给出的理由,其实……
并不怎么相信。
就算胤礽真的动过这个念头,但他有没有这样做过,实在是个未知数。
而且太子与托合齐密谋逼康熙退位这样的大事,就算有书信交流,也必然看过即毁,绝无可能留下任何被人发现,以做证据把柄之物。
既然如此,康熙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