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薛崇贵吐出一口黑血,躺倒在阴暗的林莽中。从西子城逃出来之后,他不得不隐藏形迹,躲开失心堂的追杀。他知道,雇他出手的谋主,是不允许失败的。失败的人,只有死亡。
“我到底是怎么被打败的?”薛崇贵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着这个念头。黄金龙的那一剑,明明从空中转回了他的手掌,剑刃距离他的胸膛足有十米远。难道是剑气?但是,这股剑气是怎么绕到他身后的。难道他看到的黄金龙只是虚影,真正的黄金龙早就到了他的背后。
黄金龙的那一招实在太可怕了。不像是进攻,不像是防守,他不知道该防御,还是该反击,只能傻傻看着剑光升起滑落。一直料敌在先的超级天才薛崇贵经历了一生中最可怕的事。因为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对于可以操控命运的强者,无力感是一种极度恐怖的情绪,可以让他滋生无数平时完全不可能出现的胡思乱想。
他在脑海里想象的剑路越来越多,越来越乱,每一种剑路都可以把他杀死一百次。他感到自己就好像被黄金龙的剑法打败了成千上万次一样。黄金龙的武功,在他的想象中越来越恐怖,越来越高强,似乎风华绝顶的斗师都要败在这个少年的手中。
在他的胡思乱想里,从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就是折别从背后的出手。原因很可笑:因为他对自己的碧蚕丝控敌有着雷打不动的信心。折别对他而言,已经是死人了。他对于黄金龙的武功越恐惧,对于自己的碧蚕丝牵引术就越依赖,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成名绝技都失了灵,他的世界会变成怎样。
这一天,他的伤终于发作了。他无力地瘫在暗无天日的林莽中,浑身痉挛。他仿佛看到死神在向自己走来。被一个只有三阶的斗师一剑杀死,这样的结局让他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报应,这是报应!”在生死弥留的瞬间,薛崇贵忽然有所感悟,“我一生干了太多坏事。我本以为世上没什么因果。今天死在黄金龙剑下,一定是天要收我!他的剑,是天罚!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一切他想不明白的事,都说的通了。郁结的心境一敞开,他感到浑身一阵酥麻,本来难忍的疼痛居然减少了一些。他苦笑了一下,这是回光返照。他大概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存活了。
“咦,是你?”一个女性的声音忽然在树林深处传来。
“谁?”薛崇贵艰难地抬起头。
挡在薛崇贵眼前的灌木枝被一只淡青色的手拨开,一张秀美的中年妇人面孔从林中探了出来,修长的细眼阴森森地盯着他的脸。
“想容,你看到了什么?”在中年妇人身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薛崇贵的心脏上,令他浑身汗毛倒立。作为横行南疆的虫侯,他一生中只遇到过一个比他更凶残更可怕的人。那不是封印他的殷承侠,而是在南疆有着更大凶名的男人,毒门之主,带毒皇帝刁醉。
这一瞬间,薛崇贵甚至想咬舌自尽。当年,他拒绝加入毒门,想要自立门户,结果被带毒皇帝万里追杀,令他一头撞到了殷承侠的手里。虽然殷承侠将他封印在南疆密穴中,但也是因为殷承侠,他才从带毒皇帝手里捡了一条命。
“薛崇贵!”中年妇人冷冰冰地说。
薛崇贵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中年妇人,顿时认了出来。尸后花想容!毒门的第一打手。传闻她被关进了天池天牢。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嗯?”一个瘦削的身影挤开花想容,来到薛崇贵的面前。他的脸是青绿色,眼瞳里闪烁着金光,好像一双金环蛇的眼睛。他歪头观察着薛崇贵,犹如一只蜥蜴在观看猎物,举止之间丝毫没有人类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毒物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他已经完全变异成了另一种生物。薛崇贵最后一丝希望幻灭了。他真的是带毒皇帝刁醉!
“这种贯穿伤很奇特,好像被一股锥形的念劲刺的。”刁醉轻声说,“剑气?”
薛崇贵艰难地点点头,在刁醉面前,他无力反抗。
“谁出的手?”刁醉问。
“黄金龙……”薛崇贵不敢说谎话。
“切……”刁醉抬掌打了薛崇贵的一巴掌,“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薛崇贵快哭了。
刁醉冷笑一声,指甲一弹,一道淡紫色的烟雾,轻飘飘落在了薛崇贵的伤口上。
“啊——”薛崇贵的身子仿佛一只虾米般倒弓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声嘶吼,浑身肌肉都在痛苦不堪地痉挛。
“说实话。”刁醉淡淡地说。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薛崇贵的嗓音已经撕裂。
“黄金龙能有多大?十六岁?”刁醉转头问花想容。
“是的。”花想容点头。
“十六岁顶天三阶种子级。”刁醉曲起指头,“你老薛多有本事啊,八阶妖孽至少的吧?黄金龙能打得过你?说实话!”
“是真的,是真的……!”薛崇贵痛不欲生。刁醉那股淡紫色的毒雾似乎让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撕裂,他感到整个人在承受着亿万毒虫的撕咬。
“门主,黄金龙的话,也许……”花想容不敢去看生不如死的薛崇贵,只是低着头说。
“等等!你是说黄金龙有可能打败薛崇贵?”刁醉难以置信地望向花想容。
“他打败过我……”花想容不敢说谎,“在他刚刚成为相忘师的时候。”
“一阶?”刁醉失声问。
“是……”花想容点头。
刁醉张开手,悬停在薛崇贵头顶。薛崇贵身上的剧痛戛然而止。
“黄金龙曾经打败过不知火。”一个少年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来。接着草木被分开,几个衣衫残破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出来。这些全是顾云帆从天牢放出来的人犯:双腿俱断,只能用假腿行走的原星辰海阴阳堂副主事米彰,被朔剑霄刺伤胸膛的原阴阳堂主事桑闻涛,邀梦犀的召唤者阴瞳,千年飞僵赤眼犼的最初制造者丁家兄弟。刚才说话的,就是邀梦犀的召唤者阴瞳。
“不知火?”刁醉忍不住想笑。不知火是什么,他清楚的很。荼洲流传千万年的魔剑传说,魔化为妖星,每隔百年都会造成荼洲一场横祸的祸首。传说不知火化身为剑魔的时候,使出的剑法是人间最纯净的杀人剑,见者立毙。有人能从不知火的剑下逃命,已经是传奇。黄金龙打败过不知火?这绝对是笑话!
“你想要逗我开心吗?小子?”刁醉转过头来,用他王蛇一般的魔眼瞪视着阴瞳。阴瞳坦然望着他,毫无惧色。他没有说谎,为什么要怕?
“他真的打败过不知火?”刁醉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在荼洲横行数十年,阅人无数,除了心机极深的几个魔头,其他人,刁醉一眼就能看出是否在撒谎。这个叫阴瞳的少年,说的是真话。
“他……也打败过糜世提督朔剑霄。”米彰说到这里,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鬼府十八国总提督,控剑之王糜世朔剑霄?那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刁醉狐疑地说。
“呃,我用千年金缕衣拒索附骨鬼,不想误抓了朔剑霄,后来他附在这个家伙身上,想要转世,是黄金龙把他打回了鬼身。”桑闻涛一指丁佐麒,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是真的吗?”刁醉转头望向丁佐麒。丁佐麒望了一眼丁佑麟,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绝顶天才!”刁醉用力一拍巴掌,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如果能把这个家伙抓到毒门,洗脑换心,将来他将成为比我更强的带毒皇帝。这样的绝世之才,岂能不在毒门。”
“他在哪儿?”刁醉转过头来,望向薛崇贵,却发现他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
花想容摸了摸薛崇贵的脉搏,摇了摇头:“他伤势过重,快要死了。”
“放心,想容,你当初自杀了那么多次,我都能救得回来,难道还救不回他吗?”刁醉笑着摸了摸花想容的下巴,冷然说。
花想容低下头去,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痛恨。
“刁大人!”桑闻涛忍不住问,“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失心堂的围城封锁中逃出来,不需要找个地方先休养生息一下吗?”
“住口。我特意救你们出重围,不是为了听你们发表意见。做我的手下,要求很简单,就是绝对的服从。”刁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是,是。”桑闻涛吓得连忙住口。
“但、但是……”米彰忍不住开口,“黄金龙真的很厉害,刁大人请三思啊。”
刁醉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对他轻轻一挥手。米彰的身子忽然僵硬,从皮肤表面开始,一层层转化为石质,不到几息,整个人就化为一尊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弹的石像。
本来还想争辩的人们都闭上了嘴。米彰的石像让他们感受到了刁醉无法违逆的权威。
“在南疆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赶上了荼洲的乱世。以前的我,只知道单打独斗,现在我有了全新的盟友和无限的后援,我的毒门一定会再次崛起,在我得到黄金龙之后,哼哼哼哼……”刁醉抿着嘴,发出阴灿灿的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