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司、解烦厅和靖边司选择的会审庭,就是摘星西城的演兵场。此地在摘星市以西,地势略低,如果在摘星市集内的酒楼选一个高层的雅座,人们就可以俯瞰会审庭中发生的一切。因为黄金龙和顾天骄的努力,鲸吞的千年噩梦终于消弭,人们对于他们做的一切都感到极为关注。尤其是这一次从鲸吞中活着回来的西边军、各地风媒、罗泊州百姓、还有被赏金和悬红激励入阵的上万猎金师都对他们的壮举感激异常。他们都迫切需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审判的实况。
虽然靖边司和失心堂的势力多次提出秘密会审的提议,都被军部、解烦厅和麒麟司反对。这三个部门都不愿意因为顾沧海对于黄金龙的私怨而得罪西边军十五万幸存的将士,还有上万生出鲸吞的风媒、猎金师,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连防务卿莫相自己也不愿意做出秘密审判这样极度敏感的举动,这对于他争取下一届的连任十分不利。
所以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所有人都同意将会审庭设立在摘星城的演兵场内,让所有参与过鲸吞战争的士兵和相忘师都能够看到这一场决定鲸吞英雄命运的大会审。
当会审即将公开举行的消息传遍摘星城大街小巷的时候,整个城市再次沸腾了。虽然人们在鲸吞被击破之后,已经没日没夜地狂欢了好几天,喝干了美酒,喊哑了嗓子,唱遍了山歌,但是物质上的匮乏和肉体上的疲惫仍然无法消解人们心头压抑良久的情绪爆发。
自从数千年前的鲸吞引发了大蛮荒时代,人们就对鲸吞存在着先天的恐惧。这样的恐惧持续到第二次鲸吞爆发之时,攀升到了最高峰,整个荼洲都被末日论的阴影所笼罩,人们以为荼洲这人类最后一朵荼花,即将凋零,在前方等待的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但是,这样一个恐怖的魔阵,却被传说中的天命两少年击破了,鲸吞使魔被击杀爆炸。在所谓的末日清晨,太阳依样升起,又是光辉灿烂的一天。充满心头的恐惧变成了漫溢的幸福和希望,这让人们迫切地寻找着任何一个狂欢的理由。三堂会审黄金龙这个大事件,顿时成了人们情绪新的爆发口。
在会审开始的前一天,无数商旅已经从西京州风尘仆仆地加速赶来,他们运来了美酒佳肴还有礼花鞭炮,凡是和欢庆有关的商品,他们的货车上都应有尽有。满城的士兵和相忘师都聚集到了摘星市集之内抢购,好酒的抢酒,好肉的抢肉,好热闹的抢鞭炮,无论会审的结果是什么,他们都想要大闹特闹一番,好好发泄心中的躁动和兴奋。
望着窗户外人们哄抢美酒的情景,苏浣虹感到自己似乎灵魂出了壳,高高的悬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身呆望窗外的一切。现在是她准备状纸和辩词的黄金时间,但是她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难以承受的压力和越来越强烈的自我怀疑,仿佛两只洪水猛兽疯狂地啃噬着她不多的信心,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绝望的空白。
“堂姐,你的辩词写好了吗?给我看看?”苏红豆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红豆……”苏浣虹愣愣地看着苏红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是还一字未动吧?”苏红豆吃惊地问。
“我……”苏浣虹愣愣地看着苏红豆,终于无奈地垂下头来。
“你不是吧,堂姐。黄金龙的性命可都悬在你的手上,他对情深意重,关爱有加,你和他,还有你和顾公子之间的爱情三角是多么凄美多么让人陶醉啊,难道你想要背叛他的深情吗?”苏红豆双手紧紧握胸前,双目凄迷地问。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别瞎说!”苏浣虹失声说。
“堂姐,刚才我碰见彩儿姐姐,她说让你放心,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所以官司打输打赢都不要紧。你也别太紧张。”看到苏浣虹失措的样子,苏红豆连忙安慰道。
苏浣虹刚要说话,却看到酒楼下的街道上,蓝彩儿背着小山般的剑篓从人群中穿过,篓上插满了足足上百把的利剑。在她的身后,童百练、英传杰、李南星人人背着一模一样的剑篓,同样插满了剑。这三个人走过酒楼时同时停下脚步,仰头朝楼上的苏浣虹看了一眼,一起张嘴做了一个救命的口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苏浣虹发了疯一般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我必须赢,但是我真的写不出来,怎么办?!”
“堂姐,你身为顾公子的情人,却要为黄金龙写辩词,你是不是顾虑这样会让人误会你移情别恋,水性杨花啊?”苏红豆小声问。
“……”苏浣虹愣愣地望着苏红豆,“我本来没有过这个念头,多谢你提醒我!”
“对不起,堂姐!”苏红豆连忙一吐舌头,“既然你心理压力这么大,那你为什么还要揽下这个活儿,花钱给黄金龙请个大状不是更好吗?”
“是啊……可是……”苏浣虹的回忆一下子滑回到了自己做出亲自辩护决定当日的情景。
“浣虹,听说了吗,大少要被麒麟司、解烦厅和靖边司三堂会审喽。”苏浣虹记得那一日第一个向自己告知这个情报的是白算计。
“那怎么办?我们要给他请一个大状才行啊。”苏浣虹记得自己这么说。
“是啊,大状不错地说。不过,现在荼洲的大状一个比一个冷血,我们钱又少,估计就算勉强请来一个,都不会好好替我们打官司。唉,如果能够有一个情深意重的自己人帮大少打官司该多好?经过了这么多事,大少应该得到咱们最好的照顾。”白算计双眼泪汪汪地说。
“不行,不行,我们就算有庭辩经验,但是面对靖边司和顾家找来的头号状师,肯定要被人家生吞活剥的。”苏浣虹记得自己这么坚持着。
“是啊。你说的对。”白算计点点头,喃喃自语着从她身边走开,“如果是越女宫的状王就好了,能在越女宫那个母老虎聚集的地方独占鳌头,嘴皮子肯定利落。”
苏浣虹听到他的话心里一动,开始有一点跃跃欲试。
“如果是自己人,又经历过鲸吞阵中的一切,说出来的话肯定让人信服,要是再有点庭辩的经验,那真是完美了,可惜……这样的人想找也找不到。”几个时辰之后,苏浣虹又听到白算计小声和童百练说。
“谁说找不到,我不就是吗?”她的心思开始浮动了起来。
“浣虹,大状你找到了吗?听说现在城里对大少都持同情态度,只要稍微靠谱一点的大状就能打赢官司。你想好找谁了吗?”当天夜里白算计又对她说。
“不用找人了,我亲自来为他辩护,省钱又得力,就这样决定了!”苏浣虹记得自己这样信心满满地说。
“我看好你哦。”白算计点点头,转身飞快地飘走……
回忆到这里,苏浣虹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妥:“可是……我和打鬼团的同伴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我来辩护最得力。毕竟,我是越女宫的状王……”
“押顾沧海赢,押顾沧海赢准没错。大家听我白算计的,跟我到天祥赌坊去押顾沧海赢。三堂会审的官方状师是西京州名状说破天布凡,黄金龙根本没花钱请人,只是让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庭的女娃子兼职状师,她唯一的庭辩经历就是在越女宫里当过状王。玩票的怎么斗得过老戏骨。这根本不是赌博,这是白给的现银。信我者得永生,我只要你们赢来赌金的两成而已。如果你们输了,我分文不要。”白算计得意洋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苏浣虹飞快站起身,凭窗俯瞰,却看到酒楼下面,白算计身后跟着一大群手里攥着荼花银的相忘师,簇拥着他朝着远处的天祥赌坊走去。
“堂姐,他不是你的同伴吗?怎么这么不看好你啊?”苏红豆天真烂漫地问。
苏浣虹的胸都要气炸了:“这个该死的白算计,就是他骗我去做狗屎龙的状师。现在他却带一大群人买顾沧海赢!大混蛋!”
“堂姐!我立刻下去教训他一顿狠的,居然敢这么阴我们苏家人,我去扒了他的皮!”苏红豆更是勃然大怒,一下子跳上酒桌,就要从窗子上跳下去。
“红豆,不要和这种蝼蚁一般见识,他想要阴我,哼,看看咱们到底谁阴谁!”苏浣虹一把打散开自己凌乱的发髻,将满头秀发盘了几盘,整理利索,用一根玉钗紧紧束住,撸起袖管,拿起桌上的毛笔,运笔如飞,在状纸上喷云吐雾起来。
“哇!堂姐,你的斗志开始燃烧了!”苏红豆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跳下酒桌欢呼道。